《暮殇(已完结)》老历

49、第二章(3)

　　公元1898年6月11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光绪帝载湉终于在这一天颁布了《明定国事》召，向全国，乃至全世界宣布：中国从今天开始维新变法！
　　希望的曙光，终于射过空中层层的乌云，降临于这个古老的国度，让这儿的人们再次燃起了希望——生的希望。
　　当载湉将那方刻有“光绪之宝”的玉玺印在诏书上的时候，他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快感。这种感觉犹如云破日出一般，照亮了他的灵魂，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他的全身蔓延着。
　　真的！他等这一刻实在是太久了！
　　五月份的时候，恭亲王与世长辞了。载湉抓准了这个空子，向慈禧提出了变法的请求。他知道，恭亲王作为洋务派的代表，是慈禧的左膀右臂。现在他死了，慈禧顿时没了主心骨，再加上年初时德国强占了胶州湾，她的心里肯定比谁都恼火，也有让中国一时间富强起来的冲动。她肯定会支持自己！
　　果然，她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异常干脆，干脆得让载湉都有点吃惊。他疑心了，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或者条件。
　　他这样想着，心也悬在中间，没着没落地过了四天，——平安无事。他心安了。
　　六月份一个闷热的下午，也就是变法后的第四天。他按照惯例来给他的亲爸爸请安，在半道上，他遇到了静芬。
　　入夏之后，慈禧将她和瑾妃接进颐和园“避暑”。惟独没有接珍妃，静芬明白太后这是故意疏远珍妃来伸援自己。
　　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太后对珍妃那已经是恨得牙痒痒了，尽管表面上还包着一层笑脸皮，但是里面的恨意终有一天要渗透出来。而且会愈演愈烈。
　　她看到皇帝来了，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她想笑，可是皇后的尊严不容许她表现出那样“轻狂”的表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喜悦全给压了下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淡淡地说道，扬手绢的动作没有一丝柔情，活像个木偶。
　　载湉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怎么会遇到她呢？他这样想，愠怒的神色马上爬上了他的脸上。
　　但转念一想，已经十几天没有遇到她了，难得见上一面没必要把局面弄得太僵。
　　“你……也来给太后请安？”
　　她点点头道：“她老人家最近老是头疼，臣妾特意给她带了点儿薄荷。”
　　“哦，”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眼睛有意无意地看着鸟儿，花儿，树叶，小草，亭子就是没有正眼看他的皇后。
　　太后的仪鸾殿到了。李连英站在门外，好象在等什么人似的。看见两位主子，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疾步走向她们，匆匆地请了个安，随后转向皇后：“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老佛爷头疼得厉害，就等着您的薄荷了。”
　　说罢，就把她给请进去了。
　　看到静芬走进去，载湉的心里恼火起来——两个人是一同来的，为什么偏偏她就能先进去？难道就因为她是太后的侄女，就可以不分长幼尊卑了？
　　“李谙达，”他吞了一口气，想把自己的火气给压下去：“去向太后通报一声，朕请安来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李连英自然听出了他的怒气，但他并没有跑进去通报，而是原地不动地站在那儿，吞吞吐吐地说：“这……恐怕不行……”
　　“怎么了？！”载湉低吼了一句。
　　看着皇帝着了急，李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他抬起头，脸上飘着一点点的笑：“太后有旨，”嘴角再次牵动，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皇上请安……得跪候。”
　　话音刚落，载湉的心就乱了起来。不安的思绪充斥在他的大脑中，他开始胡思乱想了：跪候？为什么要跪候？难道我又有什么地方惹太后生气了么？
　　他不敢往下想了，或者说是竭力不让自己往那方面想。然而这种想法还是毫不留情地创了进来——难不成，她对变法还有什么顾虑？
　　想到这儿，思绪一下断了。没错，这就是答案。汗，下来了。原本不怎么红润的嘴唇现在变得更加苍白了。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袍子的下摆，“咚咚”的心跳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和神经。他晓得这声音于是着什么，可他还在妄想，想着是不是自己错了……但这是不可能的。理智瞬间浇灭他所有的侥幸和奢望，惊恐油然而生—— 一下子，心跳停止了！紧接着又是发疯似的搐动……他已经忘记了长跪的疼痛。
　　“哈哈！我赢了！”仪鸾殿里慈禧快活地叫道。
　　静芬难为情地看着棋盘说：“亲爸爸的棋艺，孩儿今天算是领教了。以后孩儿再也不敢自不量力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俏皮，完全不像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慈禧心里很得意，而且没有丝毫掩饰地在她的脸上流露出来，活像个小孩儿。
　　看到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静芬的心算是放下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屋里的冰块，心里面不自觉地想起了在外面的载湉。
　　现在正是暑气最重的时候，皇上在外面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刚才听李连英说他还在外面跪着。她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心疼。落子的时候也放错了好多地方，要不然以太后那样的棋艺怎么能赢自己呢？
　　“皇上，他怎么着了？” 慈禧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在院里跪着呢！”李连英回答道。
　　“让他进来吧。在外面都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她说得倒是轻松——可是在载湉看来这一个时辰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如果她再迟些。自己真要一个跟头栽下去了。
　　跨过一道道的宫门，终于到了仪鸾殿，扑面而来的清爽让有些中暑的载湉清醒了一点儿。
　　“儿臣给亲爸爸请安。”他又跪了下来，膝盖上刚刚退去的辣疼有来了，他的眉头抖了一下。
　　可太后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惟独皇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给他行了礼。
　　慈禧看了静芬一眼，顺便才用眼角扫了外甥：“听说——你最近忙得很。变法的收效怎么样了？”
　　“朝中的迂腐之气太重，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清理干净的。明日儿臣还想召见康有为具体商量变法事宜。”
　　他的语气不再像从前那样畏惧，因为他并不是向她来请旨，而是随口一说。
　　这让慈禧太后不舒服了，脸立马就拉下来了：“那个康有为年初的时候不是恭王和荣禄他们已经问过了？怎么还有见？
　　“现在国家变法，朝中大臣对变法事宜不甚清楚，我想让他们也听听。”看着慈禧的脸色，载湉倒有些释然了，他的语气还很淡定。
　　慈禧的眉毛向上挑了挑，嘴往边上一撇——她生气了。
　　“如今皇上维新，满可以把那些老臣都换下来嘛！现在不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载湉有点慌了：“亲爸爸言重了，朝中虽有些迂腐的大臣。但他们还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更何况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功勋卓著的老臣，他们若是走了，何人来替呢？”
　　他的话让原本有些僵的局面有了转机，慈禧的怒气也消了些。她听得出这话是个台阶，自己要是不下就太傻了。
　　她缓了缓语气“你知道就好。人啊——不能忘恩负义！”
　　“亲爸爸教训得是，这次若不是您的支持，儿臣的变法怎么能推行得了？”
　　“记得我的好就成了。”慈禧站了起来，沉默半擎：“那么，亲爸爸求你几件事，如何？”
　　不安再次在载湉的心间翻腾起来：“亲爸爸的话太折杀儿臣了。有什么事吩咐儿臣便是了。”
　　“要说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要你下三道旨。”
　　“哪三道？”
　　“第一，”她走到载湉面前：“凡授任新职的二品以上大臣，必须到颐和园谢恩。”
　　“这是自然。”他低了低头，答应道。
　　\"第二，任命荣禄为直隶总督，统领京津所有部队。”
　　“统领……”他抬起头，脸色复杂：“所有部队？”
　　慈禧对他这样的重复非常不满：“怎么？有异议？”
　　载湉又低下了头，表示了妥协：“亲爸爸的意思，儿臣照做就是……”
　　这几个字说得十分违心，他知道答应了这两条，不管是人事任免还是军权全都落在太后的手里——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一件事……”她又开腔了，但马上又停了下来，好象要卖个关子。
　　那双精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看着他惶恐的眼神，心里升起莫名的快感。她笑了笑，继续说：“勒令翁同和回原籍，永不叙用！”
　　“什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也随之缩小了。
　　“勒令翁同和回原籍，永不叙用！”她说得相当用力，每个字都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载湉想辩解，可是舌头却动弹。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真想冲她大嚷一声，可是做不到，她是皇太后，她的母后，把他扶上皇位的人，屈服于她是天经地义，毋庸质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