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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九章 ...

  •   这一短枝来势凌厉干净,毫无拖沓,虽无优柔,却占尽了风流。杜锡铭定定望向出招的儿子,心里不由叫绝,这时只见凭澜微一躬身,柔声道,“萧某献丑,险些挂伤老先生,心中不胜惶恐。”
      杜锡铭微微一笑,亲自上前扶起凭澜,道,“先生切莫上心,这不被帘舟挡下了吗?”
      凭澜闻言道,“萧某斗胆一问,二位可知我方才写的是什么?”
      杜锡铭一阵皱眉,仔细回想,却怎地也记不起。
      “水云兀自闲。”一旁沉默的帘舟忽而出声。凭澜转过脸来细细望向帘舟,只见帘舟仍是面无表情,剑眉舒展。凭澜浅浅一笑,复又转过头来,道,“水乃润泽万物的良剂,江河湖海无不为水。云乃游弋远空的飞芳,无论晴雨皆自在出没。”
      杜锡铭点头,道,“水云二者皆为水,可谓同源。如此一来又同样气韵,真真天地相融啊。”
      凭澜微笑,道,“然则水横淌于地,云漫流于天,虽是同源,实则天各一方。”
      杜锡铭思虑半晌,疑惑道,“先生想要说明的是……”
      凭澜道,“且看这天,此时晴空万丈,浮云飘忽,是以朗朗乾坤之状,再看这地,花树安宁,水流脉脉,是以平和安定之态。这云虽不顾出身于水而飞身天空,却成了如此气候,怎能不令人欣喜?”
      杜锡铭点头,道,“云不可受限于水,若二者强迫相融,只能以大作风雨为代价了。”
      凭澜停下脚步,微笑拱手道,“二位少爷可比这云,老先生您可比这水,水近云远各自闲,仍可乐得一派清明,何苦风雨连绵强绑一处,各人的路不尽相同,纵然同出一源,也难免相去甚远。道路并非只有一条,但一个人穷极一生只能择其一条。若是每个人无法自己择路,便在路上没有了可喜的景致,既然没有了景致,这条路走来,又是多么凄惶无味。”
      杜锡铭闻言一阵怔愣,半晌才猛地直视帘舟,只见帘舟紧抿唇角,双眼紧紧盯着凭澜,而一旁的凭澜却只低头静待一旁,默然无语,
      半晌后,杜锡铭才道,“先生,你的名字可是凭澜?”
      凭澜抬眼,轻道,“正是。”
      杜锡铭幽幽叹了口气,道,“凭澜的意味,是否是随波逐流,经不起反抗带来的反噬?”
      凭澜敛下眼神,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是。”
      帘舟一惊,直直看向凭澜,只见凭澜温润的侧脸迎风静止,仿佛定住了时间。
      杜锡铭叹道,“凭澜,人也只能随波逐流了,当初玉器这一行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可到了如今,又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呢?到了只能借这‘完璧’翻身,到了翻身不成甚至连夺玉也不成的地步了……但我不能眼见着这条路萎靡下去啊,帘舟帘溪的道路,也是时事所迫,不得已的啊……”
      帘舟闻言,悄悄地低下了头,凭澜见状慢慢收起了笑容,沉思半晌,终于温声说道,“老先生,转圜的余地便在此处了。”
      杜锡铭转过头来,问道,“先生可有办法?”
      凭澜道,“这不是办法,这是退路。老先生可曾记得,在下曾经说过凡事莫要走到极端。”
      杜锡铭点头。
      凭澜微笑道,“既然夺回‘完璧’如此耗神,既然倾力夺回之后名义上已不是贵府之物,既然名不正言不顺无法再卖出手,既然如此一来贵府已近承受不了,那么,请折回这条路。”
      杜锡铭蹙眉问道,“你要我放弃‘完璧’?”
      凭澜轻轻点头,道,“乔府安定后的反扑与之相比,总是来得缓些。”
      杜锡铭忽而一阵猛咳,帘舟忙上前轻抚其背,一双眼略带疑惑地望着凭澜。凭澜待杜锡铭咳完,遂温声道,“乔府可比这云,贵府可比这水,强自拉近两家距离,已不会是当年的结果了。何妨不躲开这云雨,各自乐得悠闲呢?”
      杜锡铭沉默,凭澜又道,“乔府损失也是很大的,一时难以起势,何况,保住了家业,先生您的这条路便是走成了,转手的余地也大了。二位少爷便也能做得他们的选择了。”
      杜锡铭望着眼前颜筋柳骨的公子,一阵感慨,半晌道,“凭澜,你确是随波逐流的人,只是,你并非任凭雨打风吹。你的姿态,永远都是自保,都是谦和。”
      凭澜低头,并不答话。
      杜锡铭叹了口气,携帘舟继续缓步向前,过了一会,方才转过头来,对已有一段距离的凭澜高声说道,“凭澜,那便如此吧。”

      三日后,风桦路一小院内。
      “祺沐。”温润的声音响起。
      祺沐不答,只背对凭澜弯腰拾辍着花盆。
      凭澜见状轻轻上前,躬身扶起那盆枯萎的君子兰,半晌才道,“乔家已备了礼金,准备与‘完璧’一起送至梨花阁。”祺沐闻言手顿了顿,也不回头,过了一会儿,又摆弄起那些花盆。凭澜见状一阵沉默,许久直起身,轻声道,“我是该给你个交待的。”
      祺沐仍是不答,手上的力道更大了些,凭澜轻轻低下头,道,“我入了杜府,便是要为杜府办事,但是,你心中所想我也仍在记挂。然而,两全之策我实在想不出,辜负了你的错托。”
      祺沐听完,静了一阵,复又用力摆弄起手中的东西,不想粗鲁之下,着力不稳,一个花盆“砰”地应声滚落到了地上,他见状“啪”地一声狠狠将手中的东西砸向地面,随即霍地站起,转身快步走到院门迈步欲走。
      凭澜静静伫立在远处,默默看着祺沐的动静,一句话也说不出。
      祺沐却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直直看着凭澜道,“你可知道朱榭于我多么重要?”
      凭澜看着祺沐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
      祺沐讽刺地一笑,道,“帘舟虽是我的远方表兄,却也是我的兄弟,我怎可不为他着想。我并不是气这个结果,我气的是你,萧凭澜。”
      凭澜默然不语。
      祺沐冷笑吼道,“你何时对别人上过心?你确实细心,你确实事事留意事事求周全,可你每次权衡从来都不是出于别人的情感,你的周全都是为了你自己!你的留意全都是为了你自己!你只是为求自保,你从没记挂在心!我恨的,就是你这态度!你扪心自问,你何时把别人放在过眼里!”说完便一个转身,大步踏出了小院。
      凭澜垂眼望向满地碎花盆,只见一片暗红,仿若落蕊,他轻轻地蹲下身,默默卷起了袖口,缓缓地收拾起碎瓷片。

      杜府,千风苑。
      “祺沐?你怎么来了?”坐在书桌旁的帘舟忙起身欲扶跌跌撞撞的祺沐。
      祺沐却醉醺醺地甩开帘舟的手,径自找了一个圆凳坐下。
      帘舟担忧地望着祺沐,默默不语。
      “帘舟啊,乔家那小子真赚了啊……”
      “帘舟,我是不是像个傻瓜?”
      “帘舟,你不懂的……你不懂啊……”
      “帘舟,乔家那个家伙真他妈混蛋!”
      “帘舟啊,礼金都准备好了……”
      “帘舟,朱榭……朱榭……朱榭她……”
      祺沐哽咽不止,泪水爬满脸颊。

      帘舟紧抿唇角,上前紧紧握住祺沐的手,祺沐仍不住喃喃道,“三万金啊……乔家真是不要命了吗?”帘舟默默低下头,心里不住绞痛,轻声道,“祺沐,我知道你对朱榭……可是,我们家也是不得已的啊……”
      祺沐哽咽得气都喘不过来,只拉近了帘舟的手,把头埋入了帘舟的手臂。帘舟痛心地看着眼前颓靡的兄弟,心里一阵悲哀。
      忽而,帘舟想起了桌边的那本文集,遂柔声道,“祺沐,别想这些了,记不记得上次请萧凭澜吃饭的时候,我提起的那首风月词?”
      祺沐止住哭,泪眼朦胧地看着帘舟,帘舟轻轻一笑,道,“那时我一时气急,也并为多想,事后才记起是你那本集子里的词。”
      祺沐闻言一勾唇角,眼眶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原来在你映像中,我就是一个二流风月词人。”
      帘舟看着祺沐神色稍有缓和,心理略觉安慰,“祺沐啊,你没事儿干嘛新创一个词牌,创了就算了,这还不满意,后来竟拿去谱了曲。”
      祺沐蹙眉,轻轻叹道,“这词是写给凭澜的,曲……本是写给朱榭唱的……”
      帘舟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好,祺沐又幽幽道,“可是……朱榭那时早就不见我了……”
      帘舟沉默一阵,忽而坚声道,“她没唱成又何妨,我便是灌,也要将这词灌入她耳里。”
      祺沐闻言皱眉道,“帘舟,你不会要帮我寻仇吧?”
      帘舟轻轻一笑,推开窗子静静眺望,道,“驻云望断燕子尾,笛声紧,只料峭春短,寂寞犹长。忽东风北望,剑吹雨,满苑铺棠。上阕读来果然不错,不过,下阕才是真正的妙笔。”
      祺沐摇摇头,道,“是‘疾吹雨’吧,我的词你都能记错。”
      帘舟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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