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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冬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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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起,日消隐,黑云翻滚。
守城士兵远远的瞧见那一人一马,待走近了看出是边城的驿兵,却怎么也叫不醒,大声吼道:“快去报告将军,这人恐怕不行了!”
突听一声惊雷炸响!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人们纷纷抬头望天,皆是心中一紧。
老摊主匆匆的收了摊儿,满是皱纹的手抱着贴纸,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嘴里嘟囔着:“雷打冬,十个牛圈九个空【1】……”
营帐中众人阴沉着脸,紧盯着几位军医,军医们相互望了望,均是满眼怜悯,无奈的摇头叹气。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军医说道:“我等愚笨,还望将军见谅,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在下已为其施针,可助其恢复片刻清明。”
片刻后,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在看到秦钺的时候,猛地睁圆了双眼,侧撑着身子说道:“桀敌……来……犯,边……边城……。”话说的断断续续,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中流出,“失守”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后,他一下子跌回床榻上,只是眼睛还在睁着,满是悲凉。
秦钺伸手覆盖在他的眼上,而后转身。
“将军,有定安镇守在前,桀敌岂敢偷袭边城?”
“莫不是桀敌想用调虎离山之计,趁我军救援变成之际,攻打定安。”
“边城虽离边境线较近,但前有定安将士戍守,又有归鸿山天险阻隔,桀敌突袭成功,其中定有猫腻。”
“寒冬腊月,桀敌必是缺衣少食,偷袭边城,想必定是为此。”
“桀敌善骑,此番定是烧杀抢掠后撤,此时前去边城,定会扑空。”
“我大煜百姓与士兵定会殊死抵抗,我等怎能弃之不顾。”
……
突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闻朝听令。”
众人议论声戛然而止,一人上前接令:“末将在!”
秦钺说道:“闻朝镇守安定,若是桀敌来犯,守城为重,不得外出迎战!”
秦钺一一安排完,随后带着一队将士前往边城。
定安的驿兵迎着寒风,骑着快马,一路疾驰。
边城的军报还未传到京城,萧景宁接到了来自京城的圣旨。
三年守孝期满,他终于还是要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三日后,若雪梅庄。
“殿下,该启程了,今儿个雪大,再不走恐怕要耽误入宫的时辰了。”
萧景宁站在窗前看着远方,思绪翻飞,片刻后轻声道了句:“好。”
辰安恭顺应道:“行李奴才已经收拾妥帖。”说着便将一个汤婆子递了过去,然后退至屋外等候。
楼下的太监已然是等的不耐烦了,小声嘀咕道:“这破地方怎地如此冷,寒冬腊月的不烧地龙也就罢了,竟是连个炭盆子也没有。”
一个尖脸太监附和道:“还是小的们幸运,跟着来福公公您,也能分得一些木……炭,省得夜里睡觉挨冻了。”
圆脸太监也是一脸谄媚模样,说道:“就是就是,还六皇子呢,连个炭也烧不起,想来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管事太监被奉承着很是受用,但仍拿乔道:“六皇子身份地位尊贵,岂是你们可以妄加议论的?”然后又一脸得意道:“你们可知这六皇子为何居住在此?”
两个小太监才入宫没多久,确是不知其中缘由,满脸好奇的问:“难道是这六皇子惹了盛怒?”
管事太监说:“这六皇子惹没惹盛怒我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六皇子的生母啊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余光瞥见六皇子正准备下楼,便立刻住了口,恭敬的说道:“参见殿下,马车已在山下备好,咱们现在下山,正好可以赶上回宫用午膳。”
萧景宁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管事太监偷蔑了萧景宁一眼,暗自腹诽: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敢跟我摆架子,宫中各个都是吃人的主,我倒是要看看日后你在宫中要怎么活。
出了这落梅阁,便是修砌的十分规整的石阶,只是这石阶上布满了一层雪。这几日天空阴沉沉的,雪下了停,停了又下,召他归宫的旨意三日前就已下达,竟是不曾安排扫雪的人。
一路上萧景宁走的倒是还算稳健,只是前面那三个太监四肢好像不大听使唤,走的颤颤巍巍、前仰后合,两个小太监自己都走不好,还要护着管事太监,这个摔完那个摔,尖脸的那个太监更是摔得鼻青脸肿,都快赶上圆脸的那个了。
到了山下,萧景宁抬眸看了眼马车,管事太监立马上前说道:“殿下您别嫌弃,您多年不在宫中,这宫中的马车除了记录在个宫各院名下的,所剩不多,加之年关将近琐事繁多,这辆马车还是小人托了关系才借出来的。”
萧景宁平静的看了管事太监一眼,并没有说话,跃身上车后转头朝着山上看了片刻,便弯身进了马车。
辰安将包袱安置在马车后面,谁能想到贵为皇子,三年的行李也仅是几身换洗衣服。随后辰安上了车,侍候在旁。
萧景宁抿着唇,闭目养神,只是思绪已然飘远。
呵!高贵?
奴才如何,皇子又如何,不过都是在这夹缝中苟全性命,稍有不慎便可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谁又能比谁高贵呢?
行进了不多时,窃窃的说话声便断断续续的传了进来。
一个尖细的的声音响起:“来福公公,刚刚您还没说完呢,小的实在是好奇的紧。”
来福迎着风,骑着马,并不是很想说话,可是一想到自己接的这个破差事,一分好处没落下也就罢了,累的不轻还落了一身的伤,心中着实窝火得很,便没好气的说:“梅妃娘娘当真是人间绝色,只是可惜了,再好的颜色到头来也不过是焦骨一具,恶臭难闻,不堪入目。”
尖细声又起:“这……这梅妃娘娘可算是枉死啊!”他的声调突然拔高,似有愉悦的问:“枉死之人,那这梅妃娘娘被葬去了哪儿呀?”好像是只要别人更悲惨一点,他自己摔跤得来的伤痛便能减轻一分。
来福侧头看了一眼这个尖脸的小太监,骂道:“你这条狗命若是不想要了,就再大点声。”
尖脸太监立马往前跑了一步,给来福捏着腿,压着声音说道:“小的知错了,来福公公您消消气,我这不是太过惊讶了么?”
来福翻了个白眼,继续骑着马,接着说道:“要说这梅妃也是福薄。”说完嗤笑一声:“小门小户的受不住天家的恩宠,像她这样的,草席一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算好的了。”
圆脸太监牵着马车走近,突然问到:“埋什么?”
来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一看是圆脸太监牵着马车过来,顿时吓的一激灵,生怕被马车里的人听到,他们平时背后随意说说也就算了,若真是闹到主子们跟前,追究起来,就算是为了皇家脸面,也够弄死他们好几回了。虽然他看不起这个六皇子,也料定他不能将自己如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抬腿就是一脚,将圆脸太监踹的后退了几步,呵斥道:“好好牵你的马车,颠簸到殿下你能担待的起吗?”
圆脸太监看了看尖脸太监,又看了看来福,什么也没说,回去好好的牵他的马了。
马车内,辰安跪直了身体说道:“殿下。”却是说不下去了。
他们殿下确实不受宠,待在梅庄说好听点是为了给梅妃娘娘守孝,但是实际上不过是被丢弃在这里自生自灭,平素里的衣食被克扣也就罢了,却连教书先生和习武师傅也不曾安排,不过好在有严先生照拂。殿下虽然势弱,可这几个奴才竟然敢如此编排梅妃娘娘,定然是有恃无恐。
萧景宁睁开眼睛,看了辰安一眼便闭上了,并没有说话。
辰安低着头跪坐了下去。
来福缩着脑袋,斜着眼睛时不时偷瞄着马车,又侧耳听了会儿,发现车里没动静,这才又继续说道:“听说梅妃娘娘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恰逢流民暴动,一家老小全被流民给打死了,只有梅妃娘娘一人侥幸逃过一劫,只可惜啊,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尖脸太监见来福知道的不少,立马附和着说:“公公您说的对,梅妃娘娘当时若是跟着家人一起去了,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孤单,更不用去受那烈火焚烧之苦,不过这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命数,想来也是她命该如此,注定有此一劫。”
马车里辰安突然说道:“殿下,我出去看看,好久没有下山了。”说完不待萧景宁回答便立马出去了。
萧景宁紧抿着唇,手中握着的杯盏已然成了齑粉。
见辰安出来,前面两个人立马噤了声,老老实实的带路。
辰安自从去了丽山,便再也没有回过都城,最远也不过是到丽山脚下接收些宫里送过来的衣食杂物,此刻看着不远处的城门不免有些感慨。
入了城,当真是一副繁华景象!
春节将至,大小商铺均是张灯结彩,人们穿梭在其中,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喜悦。
萧景宁掀起了马车侧面小窗的帘子,看着这浮华尘世,眼中无波无澜。突然间他似有所感抬起了头,正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眸,眼睛的主人对他温和的笑了笑,似有欣慰。
萧景宁轻轻的点了点头回应,然后放下了帘子。
喧闹声渐渐退去,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哒哒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渐渐清晰,一下一下敲击着萧景宁的心,他回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下了马车,萧景宁看着这巍巍宫殿,正要迈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突然响起,京都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更衬得这雷声震天。
正在饮酒作乐的皇帝停下了杯盏。
弹至尽兴处的谢思明断了琴弦。
把玩箭矢的沈玉琢划破了手指。
目送萧景宁离开后准备抬步下楼的先生蓦地转身。
……
众人皆是抬头望天,久久不语。
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