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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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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窈娘愿不愿意,谢开霁还是留了下来。
每日丑时,窈娘就从床上爬起来,打理好自己后,寅时之前赶到豆腐坊,帮着将今日要卖的豆腐做出来。
卖豆腐的人家姓刘,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刘听云,样貌是一等一的好,而且织布绣花等等,都是一把好手。
前来求娶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但老两口却没有同意任何一家,硬生生将女儿留到了这个年纪。
刘家的豆腐有些不同,不似别人家带着一股豆腥味。方方正正切一大块,有如琼脂一般洁白嫩滑,轻咬一口,绵中带甜,豆香味立刻充满唇齿间。这豆腐甚至不需要复杂的料理手段,随意淋上点酱油,就可以激发出最美妙的香气。
所以刘家的买卖好得不得了,一来二去便租了一间小店铺,又雇佣了人手。
刘听云不怎么在店铺里露面,但她只要一出现,店门口就会排起一条大长队。
但刘听云却从不接触任何一个人,她爹娘每天心里都发愁,不知女儿为何不愿意嫁人。但对外不能说是女儿自己不愿意,便将推辞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现在窈娘一来,卖豆腐的人更多了。人们忍不住偷偷往里瞅:一个娴静如水,一个明艳似火。两位佳人若是同时出现,让人恨不得买上一百块豆腐,只求能多看她们一眼。
窈娘对此毫不在意,刘家夫妇给的工钱比别处多,活计也不累,而且怜惜她年纪轻轻就要养活一家人,总是会多给她算些工钱。有时剩了豆腐没卖掉,也会让她带回家中做晚食。
她若是能靠着这副好皮囊替刘家多揽些客,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说实话,她十分喜欢刘家小姐,她与窈娘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不一样,多了些忧愁的气质。窈娘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问她:“刘姐姐,你为什么不愿嫁人?”
刘听云淡淡一笑,说道:“只是没遇到心仪的人罢了。”
窈娘好奇,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刘听云绣花的手顿了顿,说:“我不求夫君长相出众或家财万贯,只求他为人方正,能够敬我、爱我即可。”
窈娘噗嗤一声笑了,说道:“这还不简单,门外那么多探花郎,想必任何人都愿意敬你爱你!你若是看他们一眼,他们岂不是会捧着自己的心求你看一眼!”
“那不一样。”刘听云摇摇头,无奈地看了窈娘一眼。她从未见过像窈娘一样,生命力如此旺盛的人,仿佛世间一切都不会打倒她。
她心里羡慕极了,渴望能够像她一样,横冲直撞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她的心里似乎总压着一团火,发不出来,也烧不尽。
窈娘撑着头看着刘听云,为她出主意:“不如这样,你以一年为限,谁若是买你家豆腐买的最多,就嫁给谁。”
这算什么主意?卖豆腐和做她夫君有什么关系?
窈娘坐直身子,细细和她分析:“你想,若是天天来买豆腐,要么是真正爱吃,要么就是特意来看你。一般人家哪舍得这么多钱财来买豆腐,所以这人一定是最敬你爱你的。”
刘听云眉间的愁苦更多了,她轻笑一声,说道:“可这些人爱我,是爱我的皮囊,还是爱我的心?”
“每日见一面,可见到的不过是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我的爱恨憎恶,他一概不知,只是见了我一面就要求娶。等日后我年老色衰,他还会如今日一般敬我爱我吗?”
窈娘听着这些话,觉得有道理极了,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
她的手缠绕着肩膀上的发尾,竟然也开始发起愁来。是呀,等谢开霁离开,她也要想办法寻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到时该如何辨认呢?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下工的时候。窈娘和刘家夫妇告了别,回到家中,仍然提不起兴致。
她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毫无心思吃饭。
小枣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的心神不宁,放下碗筷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窈娘突然惊醒,她抬头看了谢开霁和小枣一眼,有些犹疑地开口:“我今日遇到了一个难题。”
谢开霁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抬头随意看了窈娘一眼,自他们相遇开始,窈娘就一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她居然也有被问题难倒的一天?这让他有些开始好奇了。
窈娘没觉得羞涩或不安,她像一个好学的学生一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若你遇到了一个合心意的人,该如何分辨他到底是爱你的脸,还是爱你的心呢?”
小枣敏锐地问:“姐姐,你遇到谁了?”
窈娘知道不能随意泄露刘听云的秘密,赶紧打马虎眼:“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小枣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么多年来,窈娘从来没有关注过男女情事,怎么可能是随口一问?
大事不好了!
她急忙向旁边瞥了一眼,看到谢开霁还在不紧不慢地品尝豆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没用的姐夫,再不付出点行动,姐姐就要喜欢别人了!与其让窈娘和陌生人永结同心,小枣宁愿姐夫是谢开霁。
不为别的,只为谢开霁是吃白饭的。吃白饭的人总会心虚,所以这个家是姐姐当家做主,而不是哪里来的野男人。
谢开霁察觉到一旁小枣的眼神像把刀一样刺向自己,就忍不住想发笑。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出于良好的素养,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爱你的脸还是爱你的心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窈娘狠狠一拍桌子,将脸凑了过去,说到:“你看看我的脸,告诉我,好看吗?”
谢开霁认真地端详着她,窈娘生着一张鹅蛋脸,洁白细腻的皮肤如晴云素雪,雪地上有不知名的小动物跑过去,留下了水灵灵的脚印。黑色的瞳仁如同一尾灵动的鱼,在潭水中空游。
谢开霁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不得不承认,哪怕他在宫中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美人,窈娘依然是个美人。
宫里的人美虽美,却美得像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器,不似窈娘鲜活。他似乎突然理解了皇帝,为何有了那么多妃子仍然不满足。
于是谢开霁诚实地承认:“好看。”
窈娘继续问:“那等我变老了,还好看吗?”
她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说:“你想象一下,我的这里——长了皱纹;这里——变得松垮……我还美吗?”
谢开霁认真地想象了一下,回答她:“或许是不美了。”
果然,人一旦老了,就会变得不美。
窈娘怏怏地趴在了桌子上,有点难以接受自己以后会变了样子。不再美丽的自己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若是没有了美丽,想必她日后的夫君定会……
小枣看着窈娘,突然开口:“姐姐,我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窈娘诧异地抬头看她,小枣用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枣犹疑地开口:“姐姐,这个问题不应该是姐夫该思索的吗?如今他还吃着我们的白饭,万一哪天他年老色衰,被你厌倦,他该去哪里呢?”
谢开霁手里的筷子一抖。
窈娘轻轻张开了嘴,有些诧异,她从来没思考过这个角度。
对啊,为什么她要发愁不美的事情呢?明明对方才是需要担心这个问题的人。
经过上辈子的折磨,她早已打算好,这辈子绝不嫁人。若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便招入家中,由她去赚钱养家。该担心色衰爱弛的,不应该是她啊。
但是奇怪,为什么她先开始担心起来了呢?
是因为周边一直充斥着这样的思想:“女子最应注重美貌,那是寻得如意郎君最重要的法宝。”
因为男人喜欢,所以她在乎。可她凭什么要在乎呢!美或不美有什么关系呢,她招赘又不是靠着美貌,而是靠着以后自己赚钱养家的本领。就算她不美,只要她以后足够有钱,大可以吸引到许多想要入赘的人。
窈娘的眼睛越来越亮:这不就是娶妻吗?
天呐,原来千百年来,男子过着这样爽的日子!他们不用精心打扮,不用为了嫁人而束缚自己,他们只需要思考一件事——赚钱就可以了!屋内的杂事自有娘子打理,若娘子颜色不再,他可以去逛花楼,纳小妾,外人也不会指责他品行不端。
外人只会说:“是他的娘子变了,不再是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某某兄纳妾实属情有可原啊!”
哇,他们还会给彼此找借口!
窈娘觉得自己似乎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她皱着眉头继续思索:难道男人天生就会这些东西吗?他们从哪学来的?这世上什么东西是大部分男人都有,而女子却很少有的呢?
不知怎的,窈娘突然想到了长公主的告示——女子读书,是为僭越焉?
读书!读书!是读书啊!
但凡家中有些闲钱,一家人都会竭尽所能供给男孩读书,让他去考科举、当大官。
原来读书是这么好的事情,可以学到这么多道理!现在长公主说,女子也可以考科举——那她要不要试试呢?
那日写诉状,谢开霁的字似乎不错,想来是读过书的,她到底要不要试试呢?
当然要了!
说干就干,窈娘重重放下手中的碗,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谢开霁:“你也不想一直被叫做吃白饭的吧?”
谢开霁显然没有跟上她的思路,呆愣了一瞬。
窈娘豪情万丈地摆手:“为了你的尊严着想,我们还是保持一个平等的关系最好。但你不擅长出去做工,不如从今日起,你教我和小枣读书,来抵偿饭钱吧。”
太棒了,她已经开始融会贯通男人的伎俩了——在做事情之前,要先给对方扣一个帽子。
那就学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不想当被挑选的笼中雀,那就让她用圣贤书当钥匙,亲手打开束缚自己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