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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商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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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当真?”面若银盘的女子掩嘴,似有些吃惊。
一粒桂圆被攥紧,指甲不觉抠破暗褐的果皮。
对面人有一瞬的紧张,玄君岚不曾留心,依旧兴致盎然:“离若,我何时骗过你,皇兄与那邢二小姐定然有些事。”
凭玄君宸的本事,怎会随便叫人威胁,不用说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不就是一个愿刺一个愿挨。
平日她素爱看话本,结果无非才子佳人终成眷属。
男女唱双簧,齐心协力惩奸除恶的故事虽少见,然看了十分上头。
苏离若接过公主推来的话本子,心思却还在“有些事”上。
那二小姐她是见过的,宫里这些天学规矩,多少也与这位有些接触。
诗画,女红俱不在人下。一手琵琶尤为出众,和声署的曲乐先生都赞不绝口,大意是署内练习多年的娘子都未必有这般田地。
然而邢忘忧只是谦逊一笑,直言以家中长姐为榜样,她不过班门弄斧。
此后又在殿中设投壶,邀着各宫贵女一起玩乐,彩头亦是珍品,出手堪称大方。
瞧着俏皮机灵,不想到公主口中,竟是个敢“行凶”的主。
“离若,离若?”玄君岚连唤几声,只觉这位表姐今日有点心不在焉。
“公主赎罪,方才一时走神。”苏离若连忙起身,眉间淡愁不减。
“哎呀,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玄君岚惯不喜旁人一口一个有罪,该死,故用嗔怪的语气,“你我自小就在一处,不拘这些虚礼。”
一旁的宫女撤下未动几口的糕饼,又布好几碟新鲜吃食。
玄君岚招呼她来尝桂花酥酪,她重新落座,不禁莞尔。
怎能不小心?
当今皇后是她姑母不假,然而她乃苏家偏房所出,不得宠的小妾,与大成国母原是八辈子都占不上的亲。
若非上面几个都是兄长,公主伴读的好事落不到她头上。
论及皇后与公主,苏离若一直心存感激,否则在苏家那个虎狼窝,她只能做个目不识丁的粗鄙女子,到了年纪由父兄做主,草草婚嫁,一世翻不了身。
一众王公贵子里头,只有玄君宸超然逸群,肯替她捡被刻意挂到树上的风筝,教她习琴。
那些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养得肥头大耳,成日吃花酒的时候,他已是威震一方的虎寅将军。
苏离若自知身份卑微,可她还是想争一回,哪怕……
哪怕名分不尽人意。
可如今,玄君岚竟告诉她,自己的兄长已有心仪的姑娘。
还是才学出众,家世显赫的尚书千金。
她尝了一勺酥酪,有些冰了。
此时,永和殿外的小太监来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苏离若便称身子疲乏,向公主辞行。
照理说这个节骨眼上,她应当多在皇后跟前表现,只是玄君岚适才几句闲话,让她不由得更加留神。
中宫待她再不薄,终究是隔了几层的。
亲生儿子与庶出的外甥女相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若真如玄君岚所说,宸王所喜之人恰好又是圣上与皇后中意的人家,那双方便是皆大欢喜,她不分时候讨好卖乖,难免不惹人生厌。
倒不如静观其变,早与邢家女儿交好,兴许日后还得一线机会。
……
皇后受了侄女的礼,照例关心几句,不疑有他。
玄君岚生母尊贵,又深得陛下欢喜。
更不用说公主笄礼将近,这些天往永和殿送的礼都快赶上出嫁的份额。
作为表姊妹,又是臣子之女,往来道贺是应当的。
皇后拉着女儿的手,一面听她讲苏离若送的八音盒如何新奇有趣。
“是个好孩子,难为她习规矩之余还要叫你这小妮子拉着玩。”表面是责备的话,笑颜却慈祥。
手中的新鲜玩意乃外蕃进贡,统共两个,陛下随手赏赐下去,竟没想到自家还有个钟情此物的公主。
玄君岚为此还在皇后与苏离若面前可惜了几回,一国公主见惯了金银玉器,正缺些稀奇的看头。
苏离若果然心细,在寻常贺礼中又添一支八音盒。
在宫里行走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左右离不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八个字。
皇后私以为她算半个自家人,奈何儿子无知无觉,只好就此作罢。
想着,不自觉叹了口气。
玄君岚心再大,听到这声叹,也猜到七八分:“母后,您还在为皇兄忧心。”
“你父皇在这个年岁都有好几个皇子了,若非……”若非那几个孩子福薄早夭。
陈年往事,罢了,不提。
“您不知道,万一皇兄有心仪的女子了呢?”玄君岚笑眯眯凑上前,宫女都识趣退开,留母女二人说体己话。
皇后抚了抚女儿的头:“真有这事就好了,母后也不用在笄礼前,还要给你这不听话的哥哥掌眼。”
她所说没有半句是虚的,玄君宸纵然一时没有中意的,但娶妻娶贤,合适的正妃还得定下来。
玄君岚不知前朝国事,一心为母分忧,便轻揉皇后肩颈:“母后,儿臣有个主意,您听了再说好不好。”
未知人事的小姑娘晓得甚么,皇后也不拂女儿的面,应道:“岚儿说,母后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点子,到时候你皇兄的事有你一份功劳。”
“儿臣想,不如将今年的百花宴提前些,母后身为中宫,再邀请阖宫妃嫔兼贵女。”
公主有意停顿,给皇后思索的时间。往年只有宫里的人能参宴,今岁多了这些人,宫宴章程需得不同。
皇后顿悟,如葱根的手指往公主额间一点:“机灵鬼。”
玄君岚歪着脑袋托腮,又道:“然后呢,儿臣还代花神,替您,不,替皇兄选花神使。”
往年百花宴,是以曲水流觞的法子,众人不看阶品饮酒赋诗,几轮下来选出优胜者。
“那岚儿想怎么办这出百花宴?”
玄君岚调皮眨眨眼,似早有盘算一般,贴面附耳几句。
……
“母后到时就看吧,儿臣怎么选花神使,父皇和您自然晓得应承些什么。”
皇后思量半晌,心道,不妨一试?
男人嘛,未必就是无知无觉,她的皇儿对姑娘万一就是后知后觉,也说不定。
*
月禧宫。
邢忘忧后知后觉自己问的着急,哪怕是事实,都叫人听着像口出狂言。
那天,她无话可说。
玄君宸客客气气把人送出来,这下谁还知道邢家二小姐是他的棋子,说是贵客也不为过。
邢忘忧放下剪子,已成形的剑穗翻来覆去。
她得收敛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忙活一上午,她揉揉酸痛的眼睛,发觉嗓子也是干的,正要唤芩儿添茶。
芩儿却从外头跑进来:“小姐,李嬷嬷来了呢。”
邢忘忧赶到教习院子时,见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也在,一干小姐等着聆圣。
“诸位小姐表现很好,行事也合规矩,老身没有要教的了。”李嬷嬷一改往日严厉,春风满面,“只一句,今后入宫与否,位子能挣多高,全看各位主自己的造化。”
如果说这几句还不足以让所有人都明白,王公公接下来宣告的东西,堪为重中之重:“康宁公主不日笄礼,特设百花盛宴,邀列位小姐一同庆贺。”
据说不同于昔日曲水流觞,改绘丹青,至于如何评定胜出者。
“公主殿下懿旨,百花宴当日自会揭晓。”
这下再愚钝的人都省得了,明着是给公主庆生,实则是阖宫有身份之人来相看未来王妃。
花神使本不是什么稀奇头衔,然而挑这个节骨眼,贵女们都明白此名头的重要性。
她们都是精挑细选上来,最终得以面圣的大家闺秀。
运气好,得个正妃。再不济,侧妃也是板上钉钉。
唯有邢忘忧,没有第一时间想那日该如何别出心裁作画。
而是念起那位将要及笄的康宁公主,她要是没记错,当时她手握金簪直刺玄君宸的时候,旁边好像还有个容色俏丽的姑娘。
年纪相当,看穿着,是宫里的服制没错。
玄君宸身边的侍卫似乎也称她——殿下?
邢忘忧归总一下,大约就是妹妹亲身目睹邢家小姐行刺她哥。
当然,行刺未遂。
苍天大老爷,时至今日还没人来抓她,公主实乃大善人。可若到了百花宴,两两相看,她该怎么做?
康宁公主岂会希望有个这样的嫂嫂?
旁人不知她心中所想,三三两两散去,更不乏商量要家中赶制时新衣裙的小姐。
“忘忧,咱们一道走。”温婉的嗓音自身边传来。
苏离若极为自然地搀上邢忘忧的臂弯:“可是在担心?”
参选者之中,论家世,论品貌才学,她已算佼佼者,按理说没有太大后顾之忧。
邢忘忧拍拍她的手背,解释:“没有,我在想,到时候是画牡丹还是月季,不知道公主殿下会不会喜欢。”
虽然是搪塞之词,但也是作画者需考虑的事。
自打入宫之初与她撞上,二人相见恨晚,兴趣出奇的相投。
苏离若值得相交,只是有些私事,邢忘忧以为还不足为外人道。
在家时邢安栩常教导两个女儿,交浅言深乃大忌。
“公主喜好海棠。”苏离若嘴角啜着淡淡笑意,似是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