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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借势(接第一章开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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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持着大家闺秀最后一丝教养,邢忘忧没当场发作。
谁能告诉她,何为随叫随到?
邢忘忧却觉得荒谬,这口气怎么都像在使唤丫鬟。
心中是不满,但近卫不过是传话的,迁怒于人并非她作风:“这点事本小姐做得好,不劳烦殿下废这些口舌。”
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有朝一日竟要为人手中棋,关键还是她一头撞上去的。
现今不占上风,邢忘忧怎好与皇家人纠缠过多。早做早了方为上计,且不可叫她爹知道。
她这一去,就是大半天。
刚踏进宫门,苕儿便一路小跑过来,关心道:"小姐如何?可拿回,拿回玉了?"
"没有。"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前后不过两三天,竟生出这样的事端,只怪自己疏忽大意,用人不察。
苕儿竭力恳求,邢忘忧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唤来宫中的管事嬷嬷。
宽宥一个宫女可太容易了,而要想弥补已酿成的大祸,非一朝一夕能够。
到底是自己的人用着安心,不如过几日还让芩儿入宫伺候。
辗转反侧好几日,总算等来自家人,不料又到时候伺候那位了。
“二小姐在想什么?”时隔几日再见这张脸,没让她有多舒服。
毕竟谁愿意一大早出宫,只是到王府做一碟糖糕。
她又不是闲得慌,这些天,宫里的教习嬷嬷来回给贵女们训规矩,白日里不是奉茶,就是女红。
琴棋书画样样不得落下,说是未来王妃事关皇家颜面,宸王又在皇上跟前得脸,选妃一事真真马虎不得。
最后有幸得见天颜的,可谓凤毛麟角。
好不容易得嬷嬷给众人放假,谁不想舒舒服服躺着睡,坐着玩。
邢忘忧自是没有好声气,刚想敷衍应一句,又念及当下处境,还是恭恭敬敬:“民女在想,殿下真是日理万机。”
不仅要抓西疆奸细,还要揪着她不放。
既然已经知晓事情原委,邢忘忧便无意在王府久留。
她一介闺阁在室女,纵然宫中再有传言,王妃之位陛下属意邢家,总归是道听途说不辨真假,她又怎好肆意进出王府。
玄君宸男流之辈,加之为陛下看重的皇子,无人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邢忘忧则不同,身份摆在不尴不尬的位子,此刻若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反倒让爹爹难做。
上京有些权势的王公重臣,府邸常设暗房,专治不听话的下人,更有甚者,内狱刑具也一应俱全。
尚书府自然不例外,邢忘忧不是没偷偷瞧过。
她对血肉模糊,嘶叫凄厉的犯人不感兴趣。
因此,她只是随意撇了那奸细一眼,饿鬼投胎般,食碟没一会儿便空了。
邢忘忧手艺不差,可惜,却叫一个死到临头的奸细消受了。
她转身欲走,不想那奸细开始浑身上下四处抓挠,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半刻钟功夫不到,此人倒在地上,只有出气的份。
必然不可能是她做的糖糕有问题,邢忘忧有个习惯,完工后要亲尝。
知道做出来的吃食是何档次,下次方能精益求精。
那有问题的就是奸细本身了,邢忘忧略蹙弯眉。
此情此景,玄君宸的态度可谓称得上,冷静。好似早就知道此人会毙命,并且就死在她手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强忍住恶心,凑上去细瞧,红疹起了一身,莫非是瘾疹?
邢忘忧心下了然:“殿下,此人原先应当吃不得粉面。不过,纵然误食倒也不至于送命。”
除非,有人在此前给他用过一餐,食性相克致死也是有的,早年自家有个老厨子,死状与其无二。
玄君宸想恐吓她,门儿都没有。自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姑娘,什么没见过。
“是啊,本王也才得知,此事当然不能怪在二小姐头上。”
言外之意,事不关己,也不关她。
出乎她意料,玄君宸并无栽赃之意,反倒亲自扳过那张脸,好让邢忘忧看得更明白些。
半晌,她反应过来,那可不就是苕儿的未婚夫。
此人是奸细,又行不义之举,死有余辜,那她更没理由愧疚。
邢安栩乃军中将帅,军规不好拿到家中苛责子女,然判别是非曲直一套方法,将门幼女自小耳濡目染,邢忘忧不做烂好人。
“多谢殿下相告,若无他事,民女便不多在此叨扰了。”她福了福身,神色淡然。
彼时遇事不惊,与当日为了块玉百般纠缠判若两人,玄君宸其实无须考验她什么,在拿回此物之前,任何事都好说。
毋宁一个奸细,送到她爹手上也不过一息的功夫,死不足惜。
这便是母家给她的底气,哪怕她不是真正的邢家人,多年将养的脾性也早就侵入骨髓。
许是提防的意味太过明显,玄君宸失笑:“是本王考虑不周,二小姐对相告内容似乎有些误会。”
随后有如唱戏变脸般,将人重新请到前厅饮茶,仿佛邢忘忧又成了客人。
她端详着梨花桌案上的黑釉瓷器,成套建盏不可多得,年前陛下才赏了一套给尚书府,听说还有一套赐了别家。
眼下看此别家非彼别家,那是亲儿子的居所。
“殿下想说,此人之所以毙命,罪魁祸首其实是我的玉?”她思量再三道。
此玉原非凡品,和田羊脂一概不是,而是产自檀城的玉石,时人称其“药玉”。
又是稀奇难得,喜好赌玉者一掷千金都切不出来,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至于缘何有个药字,只因此物能解百毒,亦能致命,致死的关窍就在油脂上。
玄君宸不咸不淡道:“此人死前三番两次盗取药玉,碰了此玉数次。”
倒不是要检验邢忘忧,而是她一介上京人士,怎会有药玉做贴身之物,还是传家之物。
邢忘忧眼见他左一句奸细死了不怪她,右一句药玉产自西疆,这不明摆着告诉她“本王帮了你两个大忙,看吧你又欠了本王两个人情。”
拿捏人也不带这样式的。
不过,邢忘忧又品出些别的味来,玄君宸不过是抓次奸细,她便能顺藤摸瓜得知玉的来源,如若多往复几回,她的身世岂不就……。
何况他的身份是皇子,又在外征战多时,眼界绝不会低,比她瞎子摸黑管用不少。
邢安栩特地在她入宫后才告知身世,竟不是没有道理。
如此想来,与宸王接触反倒成了一件好事,他的可取之处邢忘忧看到了,可是她的用处……
邢忘忧直觉不是当日所谓行刺冲撞了他,而是他本就冲着爹手中的兵权。
她?有人瞌睡,赶上递枕头罢了。
要不怎么说她冤大头呢。
“原来是这样,民女愚钝,才明白过来。”邢忘忧决定还是先顺着话说,“有劳殿下,让民女开眼了。”
玄君宸还要再说什么,近卫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邢忘忧虽不知他手中是何内容,但印象中尚书府的书房,她也见过相像的。
皇帝的手谕,轻易不落于人。
果不其然,如冠玉的面,神色倏然一滞。
邢忘忧心下盘算,皇帝近来上心宸王婚事,宫中又时有传言王妃人选,莫非这就定下了?
趁着喝茶的空当,她瞟过一眼。
倘若不是邢家女,邢忘忧日后是不好同有妇之夫密切往来的,玄君宸不傻,岂会想不到这层。
她原先没有想过要踏足宫门王府,可如今时局不同,她也得学着些朝臣的权衡利弊。
不知不觉,建盏里的茶水已然见底,邢忘忧冷不丁喝下茶末,呛得咳了好几声。
玄君宸闻声抬眸,目光落在用绢帕掩面的女子身上。
方才还在偷瞧,他余光看得分明。
身为皇子,成家早晚的事,他先前一直不松口,只因觉得此事对其今后谋划有所拖累。
荣安帝早有日薄西山之势,朝局长期有摄政王把持,他这位叔父可比任何人都盼着他做一世孤家寡人。
邢忘忧呢,兵部尚书家的二千金一头撞上来,玄君宸情思未动,却生了借势之心。
他少年拜师,守关多日,边地寸缕皆是他携虎寅军夺回。
玄君宸自诩非良善之辈,为他人做嫁衣的美誉,其父荣安帝或许乐在其中。
他,绝无可能。
相较一番,邢家确为合适的姻亲。
今日邢忘忧这般镇定,是否在宫里听到了风声,亦或,族人在背后早有指教。
邢忘忧自然不知对面的皇储如何疑心她攀龙附凤,只觉他看她的眼神愈发,愈发古怪?
不带敌意,竟像是商贾在考量物件所值几何。
看样子,大约,兴许,不低。
她虽也有利用之意,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民女与殿下之间,好像不是玉的事。”
不如还给她,两人平心静气聊聊。
“当然,本王与二小姐,是行刺与被行刺的关系。”玄君宸徐言。
邢忘忧:“……”
说到底也是王府先用人不察,否则怎会给歹人可乘之机。
她也不会,也不会误会,从而剑走偏锋。
“行刺与否,全由殿下评判。”他说是便是,“您既然打定主意要借兵部尚书的势,为难他的女儿有什么好处?”
此话一出,门口的近卫面面相觑,屋内添茶的小丫头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暂且不提本王有无此心。”玄君宸大马金刀地坐于上首,语气幽幽,“难道不是二小姐先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