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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风寂寂生暗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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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夜晚,金妤柔仍能察觉郁徽眸光中那股强烈的暗流在她身上不断扫荡,那种被捕猎者窥伺的压迫使得她喘不上气。而先前郁徽在她脖子上咬的牙印愈发灼烫。
他黑眸闪过晦涩,唇畔漾起慵懒笑意。
“还是我,来得不巧了?”
如此轻言细语、平静无波,落在金妤柔耳朵里却是语调诡异,有些骇人。
郁徽他,像条吐着信子的竹叶青。
从小到大司行深他总是高华如澹月。
如温润白玉始终给她关怀,而郁徽出现时总是退到一边。
“殿下离席已久,父亲担心有何差池,遂特意让臣来寻。”司行深往后退了两步,有意拉开二人距离。
那只伸出却未敢触碰的手,早已收回覆在身侧,如往日那般举止从容,“既然殿下无事,不如同臣一道回席?”
“那边有人声,过去看看。”
这陡然闯入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金妤柔拉回现实,眼前忽然蒙上一层血色,心脏剧烈蹦跳——
这分明就是御林军统领的声音!
无论是郁徽还是司行深,她一个后妃都不该与外男见面……
未等郁徽有何反应,慌忙中金妤柔提着衣裙往大树后躲去,每一步都如踩在云上,带着不真实。
郁徽微微侧目,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金妤柔瑟缩着僵在树后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的模样。
眼如惊鹿,像带着求救看向他,又怕珠花摇曳碰撞声响也能引起御林军注意。
红唇微抿,连呼吸都带着压抑。
“原来是秦王殿下与司公子。”
御林军陈统领率了三五人而来,此刻目光锐利,好似得谁授意,目光直直往能藏人的地方看。
郁徽应了声,他站定,仿若眼前一切与他无关。黑衣如夜,瞳中是如这冷风一般的凌厉。
犹疑间目光往金妤柔藏身的梧桐树扫过,只一眼便足以让金妤柔心惊肉跳。
陈统领先是看了一眼梧桐树,恭敬又带点试探地问道:“殿下来这里可曾见了什么人?”
御林军手中火把映在郁徽脸上,一双暗沉的眸子里是既冷又惧的深邃。
“人未见过,倒是碰见只小猫,骗了本王便跑了,”郁徽不咸不淡开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陈统领请便。”
金妤柔脑中恍惚,一阵寒意从脚底染到全身。
陈统领并非傻子,他当然知晓眼前这位秦王在军中战功赫赫呼声颇高,相比郁彻显然优秀百倍。若非被人握住把柄,谁愿得罪眼前这位。
“殿下!”
司家长公子一向温润,此时竟一反常态开了口。
夜风如常刮着,而梧桐树后的漆黑却如鬼魅一般张着血盆大口,让陈统领惊疑不定。
他素来不喜站队之事,只是今日不得已授沈贵妃之意而来,并非出自真心想与这位秦王起冲突。
能挑起两党争执,这树后之人,究竟是谁?
仿若下定决心,陈统领向前一步……
天空竟飘起点点莹白,京城第一场雪在此时落下。
“不过——”
郁徽忽然开口,“陈统领所忧之事,本王早已洞悉。”
此刻郁徽手中一张薄纸胜过千言万语,陈统领如获大赦,喜色道:“殿下,这雪下了,想必猫也跑了罢。”
郁徽眼中沉寂似夜,面色冷冷如这朔风刮过,仿若在他意料之中,“自然。”
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今时今日愈发像他父亲,隐忍多疑却又疯狂善妒。
直到郁徽那行人身影消失于雪夜中,金妤柔才惊觉——
记忆中的郁徽或许早已死在了她写下那封信之时。
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心上人,郁徽病重之时究竟更恨谁呢?
身后人影蓦地一闪,原本神经已经绷紧到极致的金妤柔瞬时无法思考,忙闪身躲过。
“小姐,你怎么了?”姗姗来迟的书锦一只手拿着鱼食,另一只手正僵在半空。
大概是今夜被郁徽连番恐吓,虽是浑身凉意,而额发却被汗浸湿。她擦了擦鬓间薄汗,这才看清书锦手中拿的斗篷,忽然了然,又自觉愧疚。
自己定是被吓怕了,才会连书锦也一并疑心了去。
小雪纷扬,颐庆殿中仍旧热闹不已。
郁桓又得眠眠,何况那美人娇柔温顺又甘愿模仿母亲,想必自己可以清净一些时日了。
“无妨,只是有些疲累。”
金妤柔踩在石子路上,“此生,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此处无人,除了二人脚步声,天地间便只剩下越下越大的簌簌之声。
“咳……咳咳咳……”
孩童急促咳嗽声在此时格外明显。
金妤柔循声而望。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看起来瘦削得紧,虽是衣着干净但不像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白净手小的手中躺着一枚粉色荷包。
“三皇子,雪下大了,您的身子不能着凉……”
三皇子郁征不受宠,生母早逝,连带着寝宫也安排在如此偏远之地。
想来年纪小小的他在沈贵妃手下讨生活,也没少受宫人排挤吧!
“母亲说过,只要下雪拿出粉色荷包就能见到她。”或许是喉咙发痒,他说着说着又剧烈咳了几声,竟咳出了眼泪。
这漫天的白洒落人间,像是洗清污秽。
孩童竟从这极致的白中见到白梅神女,而她手中灯盏像照开自己生命中晦暗,又像化为母亲模样,步步生莲朝自己而来。
“母亲……”郁征早已干涸的喉咙声音微哑。
这声母亲让金妤柔心底最软之处再起波澜。
她幼年无依,也如同这孩童身世飘零,不由让她对小孩多了几分好感。
金妤柔将斗篷裹紧了些,尽量遮住脖子那些红痕。
又朝小孩走近几步,半弯腰带着笑:“这手怎么这般冷?”
就像是只被大猫遗弃的小猫幼崽,在遇到人经过时试探性伸出幼爪以求获得片刻温暖。
这小孩是,金妤柔也是。
“母亲,是母亲回来了。”
大抵是亲兄弟的缘故,他与郁徽虽非同母,一双眼睛也像极了郁徽。
像金妤柔记忆中的郁徽。
金妤柔早年在军营中无事便翻看医书。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平定,做个云游四海的江湖游医,一生逍遥。
郁征这手虽冷脸却通红,整个人都有些不清醒。
这郁征明显就是高热烧迷糊了!
郁征生母是婢女,听闻郁桓酒醉兴起幸了一次,便将其抛之脑后。没想到就那一次有了郁征。
生母早逝,父亲对其不上心,加之沈笑有亲子,对这个孩子视若无睹、任其如杂草自由生长。而后宫中人惯会拜高踩低,这个孩子自然无人关爱。
第一场雪已至,而郁征还穿得如此单薄。
真是父母不疼的孩子命比草贱。
“不要走,母亲。”郁征贪恋起手中温暖,愈发不愿放手,“儿子很想您……”
话落,小小身子如同断线风筝滑了下去。
颐庆殿那头还热闹非凡,屋内却燃着最差的黑炭。
不仅不保暖,还一股烟味。
郁征烧已退,只是意识还不清醒。
他好像看见眼前人镀了满身月华,是月中神女,是渡他出苦海的观世音。
昨夜雪下了一夜,长乐宫中暖炉燃得很旺,榻上女子乌发散在枕畔、呼吸浅浅,即便未涂脂粉,红唇却也美如雪间红梅。
或许是郁徽进京之后连番恐吓,也或许是昨夜照顾郁征至深夜,金妤柔像是累极,睡得很沉。
梦里都是些旧事。
金妤柔初见郁徽,只觉得他一袭红衣年岁尚小却盛气凌人,利得如出鞘剑。
“凭何父亲总是待她如此特别,甚至比待我二妹更好。明明我们才是父亲的孩子。”
郁徽对她厌恶极了,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自己父亲却将她当作珍宝一样捧着。
“那小姑娘与故人真就一模一样,姐夫你是否想与这故人之女成就金玉良缘。”郁徽舅父曾调笑道。
郁桓手中笔一顿,有些迟疑,“你是指?”
“她与郁徽年岁相当……”
郁桓未答,行军图上停顿的墨迹已然道出内心答案。
郁徽舅父嘴边笑意比之前更浓了些。
郁徽在营外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耳朵发烫。
“可恶……”
父亲若要金玉良缘,明明还有沈庶母诞下的幼弟……
再不济……
父亲怎么不待她长大,自己娶了!
这一切都怪那个忽然出现的妹妹!
直到郁徽左臂被敌人毒刃伤至血肉模糊,年仅十岁的他只是红了眼眶,硬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蹲在他身侧,在郁徽惊疑不定的眼神里,柔软的唇触碰他左臂,一口一口将毒血吸了出来。
“你……”
纵然街角说书人描绘得如何精彩,也不及春风猛然一撞。
吸出来的毒血在她唇瓣上艳得堪比春风中灼灼桃花。
“你是哥哥,所以绵绵愿意。”
彼时,金妤柔只想讨好郁徽,未曾想她这一举,却在郁徽心中种下了一簇簇海//棠。
少时情谊今时尽,好梦从来最易醒。
“小姐!”书锦惊慌着入了殿,“皇上来了。”
金妤柔猛然惊醒,窗柩外天还未大亮。
郁桓不仅将那女子封为美人,更是赐名凌眠眠,昨夜毫无疑问宿在了凌美人那。
“来了便来了,这般惊慌作甚。”金妤柔眉头轻皱,原本以为自己能清净几日,这天还未亮郁桓竟来了长乐宫。
难道是昨夜郁桓不曾尽兴?
可她月信还在,郁桓想做什么!
“小姐,你……”书锦欲言又止,眼睛直往金妤柔脖子上那新增的几处绯红看去。
金妤柔这才想起昨夜郁徽一边唤母妃,一边在自己脖颈处轻咬留下的牙印!
这该如何是好!!
“眠眠,”郁桓人已行至帘后,“朕听闻你昨夜去看望郁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