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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陆千景裹在被子里。
      日光透过纱帐的缝隙招进来,丫鬟掀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小姐,小姐,该起床了。”
      丫鬟自己还打着哈欠,见被窝里的人一动不动,她重新方才纱帐,正要回去补觉,床上倏地弹起个身影。
      陆千景直挺挺坐在床上,头无力低垂。

      “二小姐,要是还困就先睡着吧,今日老爷说了,不需用礼佛。”

      陆千景揉着睁不开的眼:“我起了。”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干净利落穿了鞋子,披好衣服到院子里散步。

      天色清透浅蓝,鸟儿从树冠飞出,伴着啾一声清鸣,猛地又扎进另一棵大树。
      清晨天气不热,凉风徐徐,难得神清气爽。

      李家好不容易得了一丝清净,一连许多天,驱邪、祈福热火朝天,一座府宅烟气熏熏、锣鼓喧天昼夜不歇,比佛寺还要热闹。
      有次晚上祭坛里头冒出滚滚浓烟,差点引得皇城司的人来救火。
      乌烟瘴气、没半天安生。

      好在再无人纠结怡韵亭的丑事。
      李侍郎嫌丢人、李夫人理亏、李云舒和她心中都有鬼。几个人达成一种奇异的平衡,谁都不愿戳破。

      “小姐,今天难得歇息,您怎么就不困呢。”
      丫鬟拿来她寻常穿的裙子。
      这是一条轻薄的纱裙,从陆家带来、陆夫人按照听来的京城新样给她裁的,华丽非凡,不管去哪都很容易成为焦点,长长飘逸的裙带,坠满花朵蝴蝶的裙摆。
      但今天她要上山。
      裴述说京城东郊有一名山,名唤苍梧,山上有座现成的空置作坊,裴述还周到地替她联系上作坊主人,那主人听说愿租,痛快定下今日看房。
      她都快能想象出她穿着这身衣服在山上被衣带绊倒。

      “还是穿祈福用的衣服吧。”

      李家为祈福专门制了一套素色衣衫,轻便简洁,穿着跳大神都没问题。

      陆千景心情很好,跨过门槛时是轻轻跳过去的,差点撞上去上朝的李侍郎。
      李侍郎五官扭曲一下,定眼看见她衣裳,欣慰至极。
      他请人做法,家中下人都受不了,背地里怨声连天,更不要说他几个嫡出的子女,早就装病推脱,不肯多费半分力气......他额前闪过钝痛,现在一想起嫡出他就头疼。
      乍然看到平日不爱露面吭声的二女儿既孝顺又虔诚,差点老泪纵横:
      “儿啊,你比你那几个哥哥姐姐都强。”
      陆千景闷笑一声。

      “你姐姐就不如你,昨天又跟我闹着要退亲,真没半天省心。”
      陆千景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忽地有些眩晕,她绷着脸:“爹爹,我送您出门。”

      一路上,两人没太多话聊,听李侍郎大倒苦水,陆千景沉默,她想说,其实那桩婚事毁了也没什么可惜。

      人都说江映年少聪颖,谦逊雅致,但陆千景看来并非如此,却不知怎的,李云舒对江映的印象比她差上千万倍。
      那种感觉已是不能用讨厌、恶心来形容,而是畏惧,是由内而外遍体生寒。

      不止一次,李云舒瑟缩着和她说过江映有多坏,一提江映定少不了杜怀月。

      “他喜欢杜怀月!”李云舒说,眼中是浓重的恶心,“我没见过那么歹毒的女人,为了害人,居然能给自己下药。”
      陆千景不解李云舒说的害人、下药是什么,但她也不喜欢杜怀月,没来由,说不清道不明,她想也许因为嫉妒吧。
      “那女人能不能去死!”李云舒抓着头发。
      陆千景愤愤道:“我也不喜欢她。”
      陆千景觉得,她们两个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对着清水边清雅的兰花因妒生恨。

      不记得是哪家花宴,陆千景见过她。
      少女象牙白皙的脸温然浅笑,她没有着意打扮,只一身清简素雅,也不会让人觉得寡淡单调,鬓边几朵白玉栀子,光是看着似乎就能让人嗅到清香。
      栀子一样的人。
      陆千景当时这么想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花里胡哨的襦裙,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炸毛大鸟,不禁羞愧地低下头。

      京城许多女子看到她都会不自觉自惭形秽,陆千景见过许多世家小姐偷偷打量她,然后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也见过许多男子眉目含情,一不留神目光就黏在了杜小姐身上。
      陆千景打了个寒战,她没法想象江映用那种目光看人。
      痴缠,心碎。

      不过杜怀月当真值得。
      容貌应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势,她出身名门,李云舒最近才成了侍郎家千金,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是个小官女儿,人家杜怀月一出生就是宰相孙女。
      名相杜至三年前致仕归乡,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令人望而生畏。

      花宴上,李云舒和几个好友挤在角落,其余人大多围在园子中央环绕着一人,被簇拥的少女正是杜怀月。
      不知从哪来了一张琴,杜怀月横琴于膝,就这样寥草抬手一抚,琴音自指间流泄,高山流水、珠落玉盘。
      陆千景从众人的惊叹中辨出只言片语。
      杜姐姐好厉害。
      我跟师傅学了好久的音,杜姐姐一下就能弹好。

      陆千景朝她们望去,她初来京城,没认识几个人,一个人落单显得格外孤寂,忽地听闻有人唤她。
      “是李二小姐吗?”

      她有些惊讶,等确定真的是杜怀月在叫她,她受宠若惊。

      杜怀月柔笑着看她挤过人群,“要不,李妹妹也来弹一曲吧?”

      面对对方盛情邀请,陆千景怔住了,尴尬犹如潮水没过头顶,简单的“我不会弹”四个字都说得磕绊。

      杜怀月神色惊疑,瞬间转化成难过、抱歉,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又闭上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李云舒和她两个朋友也来了。

      陆千景以为李云舒不会理她,毕竟没有人会专门去得罪杜怀月,尤其是为了个不怎么亲密的妹妹。
      而且,杜怀月什么都没做。
      是她自己不会弹琴,李云舒告诉过她,世家小姐喜欢作诗、抚琴......

      须臾一瞬,陆千景恍若已经渡过漫长一生,她不抱希望。却见李云舒对着杜怀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声嗤笑从唇角溢出,极尽不屑。

      后来陆千景仔细回想那日情景,不就是不会弹琴吗,杜怀月至于看她那么久,好像她多可怜似的,真是烦人。
      陆千景自认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绝不会自查缺漏,勤能补拙,再赞美一下帮她挑出不足的人。
      她只在心中想着,就算她可怜,用得着杜怀月来同情?
      烦人精。

      可每次在心中骂完人后,心中没有半点愉快。
      别人真的什么都没做。

      大门前一辆马车等着李侍郎。
      陆千景送他上车后,自己转身朝另一边去,经过几条小巷,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虽对杜怀月没太多好感,却也没再进一步的深仇大恨,能做的也只有源源不断听到此人消息时故作不感兴趣,装作对方也就是个平平无奇、没啥特点的人。
      可惜耐不过别人光环太炫目,她躲在家里也被闪了一眼。

      杜怀月终于有了喜欢的男子。
      定国公府大公子沈彦启,沈家祖上随太祖征战有功,得封公爵,几代荣宠不衰,沈彦启的母亲是齐国大长公主,此等豪族远非穷得叮当响的平成侯府可比。
      人家就是什么都好。
      这事还是李云舒告诉她的。
      “哼,她也就会这些。”李云舒拧着纤长的眉头,教训陆千景,“你说你没事去找她做什么,给咱们家丢脸。”

      陆千景翻来覆去分析却不知和江映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江映喜欢她吗?”

      “哼,求而不得。”

      陆千景想,大约是江映求而不得吧。

      ......

      车停在山脚下。
      陆千景环望一周,三面碧树环合,清幽却不凄凉,仅有一条主路通往山内,其余交错皆是小道。
      越往山上走,路越难行,两旁杂草纵生,掩去小径的轮廓。

      裴述说,那作坊宽十余丈,长二十余丈,她草草算过,放得下上百架织机。
      陆家布纺没能在京城占有一席之地,不是成品不好,而是价格太高,争不过旁人。
      京城贵人多,用的丝绸锦缎也多。
      陆家一船一船往京城丝绸,一趟下来十匹中有一两匹会受潮,若是遇上贼寇、暴雨、或者干脆翻了船,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能在京城建一座布坊,便可省去一大笔运费。
      江南纺织工艺优于北方,到时候修书一封,让家里掉几个老师傅过来,教会京城女工便可无忧。

      除去当真想要赚钱,她也怕嫁进裴府那日,嫁妆一同投进深不见底的泥坑。
      她存着好好过日子的心思,免不了多做些打算。

      她正愁找不到好地方,想法也只在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她还未开口,裴述就好像知道她心思,同她说了这里。

      京城地贵,冷僻些的去处地价会便宜些。
      可这里似乎太冷清了,走了许久除了他们,连个鬼影也不见。

      “这儿当真有作坊。”她问。

      作坊老板笃定道:“小姐放心,那么大一个房子,跑不了,就快到了。”

      陆千景疑心:“那么大一处地方,怎的半点不见人气?”

      老板道:“小姐不知,这儿热闹得很。山脚下有座大庙,等附近村子里的人出来上香礼佛就不冷清了,现在啊正是农忙,大家伙都在地里呢,所以看着是有些冷。”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
      女子声色清甜,陆千景看了眼说话的人,她眼角吊着笑,一张精雕细琢的脸隐隐有嘲讽。
      女子名唤黎枝,望之二十些许,在宝香寺附近开了家饭庄,已十年有余。

      老板跳脚:“怎就不是,寺庙不就好端端在那?”

      陆千景回头往下看,看到郁郁葱葱中点缀着一抹金黄,正是宝香寺。

      黎枝幽幽开口:
      “有寺庙又如何,不知道陆姑娘还有没有印象,刚才上来,店铺只剩了个铺面,那些老板早搬走了,这些年就只有我还在。”

      陆千景:“为什么?”

      黎枝答哭笑不得:“自然是没人上香,生意做不下去,对了,陆姑娘怎想到在这开一家作坊,另寻一处地方不好吗?”

      王老板恶狠狠盯着黎枝侧脸:“死婆娘,要你在这饶舌,不如早些找个男人嫁了。”
      他几个手下闻声欢呼,对着黎枝狎昵吹哨。

      陆千景又问:“黎姐姐,你这么多年一个人,不会害怕吗?”

      黎枝粉面如桃,雪白的面颊到眉眼处收成一抹淡淡的红,狭长的凤眼微向上挑,似乎从没想过怕不怕的问题,然后很柔和地笑着:
      “在菩萨身边,有什么可怕呢?”

      陆千景心想,这算什么回答。

      绕过大弯,几丈高得砖房赫然出现。

      王老板腰恨不得弯到地上,手臂万分虔诚往前一摆,“陆小姐,快去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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