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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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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德卢卡愿意将这一天命名为“史上最倒霉日”。雷电交加的大雨天,在海拔八千米的高空,被迫和阿诺德·洛佩兹这个烦人精共处一室——他几乎想象不到比这更讨人厌的组合了。
而这个家伙还用他靴子下面不知从哪里沾来的泥土踩脏了自己的飞艇。
“真气派。”阿诺德钻进来后,上下打量着说。
“乡巴佬。”德卢卡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又足够让他听见。
“这我可不同意,蔻罗佩算得上是这颗星球上最繁华的城市了,更何况您的那座拿钻石做窗户、用金子做大门的城堡不也坐落在这儿么?”阿诺德回过头朝他笑,“我要是乡巴佬,那您又算什么呢?”
德卢卡敢肯定,这小子在挑衅。但奈何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被挑起情绪来。
“你这个毫无廉耻心的穷鬼……”
“而您也不过是个自命不凡的少爷,我们彼此彼此。”
通往驾驶舱的走廊狭长,泡在明黄色的顶灯光线中,壁纸上喷涂的沃里斯家族族徽几乎要被这暖色调吞噬,但那上面挂着的黑色相框却非常显眼。
所以阿诺德很早就注意到,并在路过时非常自然地停住脚步。
他站定,才看清相片里的人。
年纪绝对不会超过十岁的德卢卡其实和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差别,只是小小的一张脸上除了纯真再找不到别的东西,绝没有现在的傲慢和暴躁。显而易见的,他身边落落大方、穿着简单长裙的年轻女性只能是他母亲——瞧瞧那对儿如出一辙的橄榄绿色的瞳仁,还有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的形状漂亮的嘴唇。德卢卡完全遗传了他母亲容貌上所有的优点。
只不过……
“怎么只有两个人,这是家族合影吧,你的父亲呢?”
阿诺德说着,特意脱掉潮湿的手套,想要摘下相框细细欣赏。
德卢卡却迅速地冲上来,伸出手掌将相框牢牢地扣在了墙壁上,“咚”地一声。
“管好你的手脚,别乱动。”他几乎是威胁地说。
阿诺德胆子大得没有边界,他经过短暂的惊讶后,仍笑得出来:“怎么,我穿着这身制服让您兴奋起来了么,否则你怎么突然靠我这么近?”
确实近,近到德卢卡那张常年不高兴的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都被阿诺德看得一清二楚。
得给这位少爷一点时间来消化所谓“兴奋”一词。但消化完毕,迎来的只有暴怒。
“你|他|妈的!”
德卢卡猛地向后拗过身子,并攒足了力气抬起脚,朝着眼前那个无赖踢过去。
但阿诺德就像是一个老练的棋手,总能洞悉对手下一步棋要落在哪里——或者说,下一脚要落在哪里。他擒住德卢卡穿着高筒马丁靴的脚踝,只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并完全精确拿捏了力度。
“悠着点。”他说,看上去格外地轻松。因为沃里斯少爷的脚腕仿佛只需要半只手就可以完全攥住。
“你知道我还算是个交警吧。”
阿诺德说着,有了其他动作。他渐渐把那只脚抬高——简直就是不把德卢卡惹毛不罢休。
但应该没有人忘记,德卢卡可是白玫瑰军校同期生中成绩最优秀的那一个。一个优秀的军人,即使是尚在培养期的军人,他的格斗技巧也绝对不会被坏脾气影响。
所以他重心前移,并亮出了一个干净果决的肘击动作。
好吧,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阿诺德松开手,后撤步,见好就收。
他们一瞬间之内拉开距离,只留下被触碰的相框,在墙上轻微地晃动。照片中的德卢卡把眼睛笑成了半月形,露着小巧的门牙。
“这又没什么可丢人的,”阿诺德耸了耸肩,“我每次骑着摩托在市区里巡逻,都会遇上红着脸朝我打招呼的姑娘。沃里斯少爷的脸皮不会比姑娘还薄吧。”
“我不是变态,还有,”德卢卡指向正前方,“给你两秒钟,滚进去。”
“你邀请别人坐副驾的方式真别致。”阿诺德这才慢悠悠地走进了驾驶舱。
“对待你这种人,这才是合适的方式。”
“你知道我们需要做一整年的绑定搭档吧,包括训练以及生活,”阿诺德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们的生活基本就是训练。”
“这种恶心的事情你还要重复几遍?”德卢卡目不转睛地操作着控制板。飞艇终于结束悬停状态,再次朝着蔻罗佩前行。
“我是在关心你,我亲爱的搭档。”
“别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和称呼!”
“好吧,我尊敬的沃里斯少爷。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一直保持这种愤怒的状态,我非常担心您在未来一年的时间里把自己气出病来。说真的,我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可让你烦心的,要知道我可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男人。”
“有什么可烦心的!?”德卢卡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仿佛是一句不可饶恕的诅咒,“你问我有什么可烦心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你那尖酸的说法方式?还是这个狗屁搭档模式下共享成绩的该死规定?又或者是全军校学员都深知的阿诺德·洛佩兹这小子不求上进的学习态度与倒数第一的光荣排名!?”
德卢卡越讲越大声,他甚至重重地按下了竞速模式的按钮,在飞艇陡然提速的推背感中对着阿诺德说:“真是让人难以理解,这有什么好让人烦心的,你说对吧!”
沃里斯公爵独子的身份以及他本身众所周知的脾性,在这两项加成的缘故下,德卢卡其实并不常发这么大火,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对方都会极有眼力价地去讨好、去和解。
但显然这个“对方”从不包括阿诺德。
面对这个人,怒火就像是坠进海里的火把,而这片海很有可能正在经历着原油泄漏。
“冷静点,小少爷,你可是在驾驶飞船呢。”阿诺德仍然是那副语气,“蔻罗佩大把的漂亮姑娘还在等着我,我可不愿意在这儿和你殉情。”
德卢卡咬着牙,又提了一档速度。
“你总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很容易忽略掉那些可以乐观看事物的角度。听我说,我们只需要换个微小的角度就可以让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比如你说我说话尖酸,但你也不遑多让啊!所以我们彼此都不会被对方讨到口头便宜,对吧?”
他特意探头去观察德卢卡的表情。很遗憾这话说得毫无效果,但阿诺德再接再厉:“再比如你说我总是排在倒数第一的位置,但我们做了搭档以后,平摊成绩,我就可以摆脱这个最后一名了,不是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德卢卡终于给出了反应。
他抓起手边放着的半掌厚的《机甲维修基础》狠狠掼向了副驾的位置。
而阿诺德沉下身子,接住厚厚的教材时还能爆发出诡计得逞的大笑。
“完全用不着说明书,沃里斯少爷,”阿诺德拍了拍硬皮书的封面,戏谑道,“想要激怒你实在是易如反掌。”
“你也可以拿出你那多余的乐观主义精神,换个视角思考问题,那本书也许不是书,是我没来得及为你准备好的炸弹。”
“这就错了,在我的乐观主义视角里,你还是很喜欢我的。”
“对,我是很喜欢研究怎么能在不违背联邦法律的情况下把你扔出这个星系。”
“那太不应当了,我们可是相依为命的搭档啊。”阿诺德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靠在副驾座上,他朝外面遥遥望过去一眼,极佳的视力帮助他捕捉到了一点小小的红光,“我们是不是快到目的地了,我好像看到了红糖酒吧的招牌。”
德卢卡哼了一声,姑且算作回应。
相比喧闹无眠的入口而言,红糖酒吧的后门才更像是深夜时分的蔻罗佩,冷清,静谧。小型高档飞船的优越性在此刻凸显,它无声地停在街边,比蛾子落在灯罩上还安静。
“愣着做什么,跟我搬酒去。”这是他们降落后德卢卡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打赌你平时在家就是这样命令那些可怜佣人的。”
“如果一个佣人需要我来提醒他该做什么,那么我会先辞退他。”
“那看来我一辈子都和这个职业无缘了,感谢女王。”阿诺德大声松了口气,看起来好像逃过一劫似的。
德卢卡觉得自己的涵养真是太好了,所以才能压抑住揍这小子一顿的冲动。
“袭警是违法行为,”阿诺德举起满满两箱红酒,故意从德卢卡身边路过,故意回过头,故意调侃道,“贵族不是都很擅长隐藏情绪么,为什么唯独沃里斯少爷你就像我五岁的侄子一样,偷吃了一块糖果都会写在脸上?”
“滚出我的飞船!”德卢卡大声地说,“现在,立刻!”
“遵——命。”阿诺德拖长了声音。
他们走下飞艇时,暴雨已经露出消散的颓势。
酒吧伙计们都深谙德卢卡的性格,只管闷声卸货,不去试图和他做任何交流。
和他聊天,基本上是独属于老板的特权。
而红糖酒吧的老板布兰登和德卢卡的友好关系可不仅限于聊天。这个三十出头、有着一头记忆点十足的红头发的男人甚至可以将手肘架到德卢卡肩膀上,他叼着烟,有些咬字不清,“费勒还是十年如一日地不靠谱,居然挑这种鬼天气叫你送货,我真是好奇他究竟怎么成为的平断原最大红酒商。”
“也许这是一个永恒的谜。”德卢卡把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冷冰冰地说。他的卷发发梢上还垂着雨水。
阿诺德穿着一身纯黑的警服,在酒吧伙计中间显得格外扎眼,他再次折返回来搬运酒箱,和老板对视后打了个简短的招呼。
“嘿,布兰登。”
“嘿,阿诺德,”布兰登笑着说,“我就说你怎么不来我这里做事了,原来是找到更靠谱的兼职了。”
“放心,你一直都是我心目中最大方的老板。”
“哈,”布兰登满意地吸了口烟,“你总是知道我最想听什么。”
“油嘴滑舌。”德卢卡望着阿诺德的背影说。
布兰登朝他歪了歪头,说出来自己的疑问:“我刚刚还奇怪,你和他很熟么?我居然看到你们一起坐飞艇过来。”
“完全不。”
“我记得阿诺德也是军校生?”
“很遗憾,是的。”
“哈哈,看来也不是完全不熟嘛。”布兰登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德卢卡并没有接话,但布兰登显然正在兴头上。
“阿诺德以前在我这里做伙计的时候可是很出色的,力气大,手脚麻利,形象也好。别人看到我这里连搬运工都这么帅气,会觉得里面的陪酒只会更养眼。可惜抱着这种想法来的客人通常会很失望,”布兰登说着,又点起一根烟来,“我劝过他很多次,告诉他绝对更适合做陪酒,报酬高得要命,可惜这年轻人始终不肯。”
他感慨地吐出一口烟圈:“非常有原则,真不错。其实这么看来,你和他还挺像的。”
“你是指性别么?”
“哈!我真该拿面镜子给你,好让你看看自己的脸色有多臭。你还是这么有趣儿,德卢卡,我在这座城市里见过无数人,你绝对是最有意思的一个。”
“……”
雨天糟糕透了——德卢卡在心里大喊——简直糟糕透顶!甚至于已经停止降雨的现在,都还像下雨时一样差劲!
“真是来得快去得快啊。”阿诺德拍打着手套上残留的灰尘从酒吧仓库走出来,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很遗憾,雨云已经散去。
“警官,现在可以放我一个人走了吧。”德卢卡故意把“一个人”念得很重。他甚至早就将阿诺德存放在仓库里的那台警用摩托推了出来。
“好吧,危险解除。”
“这是你的车。走好不送。”德卢卡扭头就钻进了飞船里,甚至忘记和布兰登道别。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你,”布兰登咋舌,“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讨厌一个人。”
“那真是好消息。未来这一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阿诺德笑着说。
接着,他骑上摩托,驶向了与德卢卡截然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