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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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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沉入天边,夜幕降临,小院里点起几盏灯笼,灯纸映出黄色暗光洒在众人脸上,人人神情晦暗不明,王老太太却除外,她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即便是个瞎子经过她身边,也能感觉出来。
红漆圈椅不远处,跪着一个丫头,哭的梨花带雨,可叹她说出口的话,虽然带着抽泣,但却十分清楚:“奴婢亲眼看见,是大小姐推了姨娘。”
青石板带着盛夏暑热,孙姝婉跪在上面,只觉得膝盖冰凉而酸痛,对于红樱的指责,她不为自己辩驳一句。
阵阵哭喊声传来,伴随着忙碌的脚步,一盆盆带着血的水被端了出来,静谧的庭院和嘈杂的里屋在此刻宛如冰与火两个世界。
纪棠姜晓芙与刘夫人几乎同时到了门口,刘夫人面色惨白,发丝凌乱。洗绿并不壮硕的身体成了她的拐杖,她一整个人几乎是完全贴着洗绿,没有她,她就移动不了半步。
纪棠看了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何时病成了这样?”
回应她的,是刘夫人率先跨进门槛的背影。
低头无言的孙姝婉听到响动,焦急与担心消融了她眼底的冷漠,不顾孙王老太太刀锋般的眼神,她不带迟疑从地上站起来,膝盖酸软,她却要身子挺拔,不让人看出一丝勉强。
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一滴泪砸在刘夫人手背,孙姝婉别过脸去,“娘,你身体还没有好,来这里干什么?”
刘夫人逐渐看不清女儿故作坚强的面庞,她的眼底蓄满了泪水,“出了事,我怎么还能安心躺着?”
她被疾病折磨良久的腰背忽而直了起来,手、脚、眼睛、舌头一下子充满力量。无需任何人帮助,她走到王老太太边上椅子,板正地坐了上去。
“婉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刘夫人一字字道,不容反驳。
“夫人爱惜女儿,就该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拿自己孩子当算计的筹码!”
纪棠感觉手臂酥麻,抬眼看去,手腕处缠着一圈红色丝线,红丝另一头,灵拂指着红樱,对她眨眼努嘴。
纪棠此刻还没摸清楚状况,只能耸肩,示意自己无可奈何。
灵拂脸上一沉,将红线提至她和纪棠都能清楚看见的地方,然后白皙五指就弹琵琶似地在上面来回拨弄,登时,纪棠半个身子痛苦地犹如蚂爬,灵拂扬起下巴,眼神冷酷,威胁之意更甚。
“红樱,你母亲近来可好?”
姜晓芙声音缓缓响起,灵拂狭长的眼里充满疑惑,停下了手里动作。纪棠松了一口气,装作咳嗽,以手掩面,防止别人看出她嘴角痛出来的抽搐,同时咒骂灵拂仗势欺人,眼角余光却瞥见上官柳细长的手指攥着折扇,扇坠子轻微抖动着,正是由于它主人握得过于用力。上官柳脸上不带情绪,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纪棠却觉得他正竭力忍耐着什么,因为一向对他恭敬到有些疏远的沉宣,此时正把手按在他的肩头。
红樱止住哭声,眼神茫然:“表小姐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姜晓芙道:“有你这个能干的女儿月月贴银子给她,她日子过得必然不会差。”
红樱咬住嘴唇,“我母亲她……”
“我听说你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是田中衣食年年都余下许多,你母亲没想着接你回去清闲几天吗?”
洗绿心领神会,接着道:“如此看来,天下母亲绝非都是疼爱子女的,有些人为了银子,可以不顾孩子,那么为了别的东西,也可以。”
刘夫人道:“不错。红樱,你说你看见大小姐推了她,除了你,还有谁看见?”
红樱哭道:“若是人多,大小姐怎么敢的?”
洗绿道:“所以,只有你一人看见了?”
红樱道:“当时只姨娘和我二人。”
王老太太听得头疼,揉着太阳穴问道:“莲青呢?她是姝婉贴身丫鬟,照顾姝婉衣食起居,平素和她离不了片刻?她人去哪里了?”
一旁站着的小桑道:“前儿来人,说她母亲去了,她便连夜回家奔丧去了。”
洗绿眼里浮起笑意,扑通跪在地上,义正词严道:“老太太,夫人,人要真是大小姐推倒的,怎么偏偏赶巧了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看见,下人和主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分明就是栽赃!”
“老太太,小的没保住,好在大人已经醒了。”一个胖大产婆在屋檐下喊道。
王老太太闻言,浑身泄了力气,人好似一滩水般软下去,瘫靠在镂花椅背上,脸上淌着两行亮晶晶泪水,哭道:“我真是福薄啊,天天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来个孙儿,如今又没了……没了啊……”
姜晓芙走到她身边,劝道:“姑奶奶当心身子。”
王老太太接过小桑递来的手绢,旧的泪水还未有擦去,新的已经冒了出来。
纪棠忧心屋里之人,几步跨上台阶,房中袭来扑鼻腥气。
产婆看纪棠皱眉,解释道:“小姐担待,屋里头还不到开窗子的时候,产妇现在要是吹风着了凉,以后怕是会落下病根。”
身后王老太太哭声更大,呜呜咽咽,好像山中嚎叫的狼。
纪棠回身看去,王老太太满脸悲戚,停不住地哽咽抽泣,月光之下,她的头发更白了。上官柳、灵拂自不必多说,他们的目光从开始时就让孙姝婉牢牢吸住。
荧荧辉光夺去纪棠注意,她眉头紧皱看着沉宣手腕,一直套住他的镯子此刻居然生出一条条墨绿色丝带,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一点一点从沉宣指尖攀爬到整个臂膀。隔着衣料尚且如此,里面情形可想而知。
沉宣似乎察觉到纪棠注目,他抬起了头,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另一只手覆在了妖异的镯子上,霎那间,墨绿丝带消失不见,除了他额头上蹦出的细密汗珠,一切都如往常。
纪棠默默叹气,踏入了闷热的屋子。
霜降靠在软枕上,面色很白,像是一张上好宣纸,也像新织就出的绸缎。
“你来了?”
“我来看看你。”
一抹悲伤在霜降湿润的眼底闪过,“我知道只有你会来。”
恰巧一个丫头端了碗汤上来,红堂堂的,上面浮着几颗切开的红枣,纪棠端着,来到霜降身边,在床沿边坐下。
霜降道:“我不喝,我已经喝了许多了。”
盛满汤的勺子回到了碗里,“不想喝就不喝。”纪棠没有再说劝慰的话,那些苍白的语言很少有用。
二人无言静坐许久,一声长叹打破沉默。霜降道:“你不怪我吗?”
纪棠抬眸,眼中带着惊异,她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
霜降苦笑,“你这幅样子,我还真想骗自己你不知道。但是,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纪棠看着眼前说一句喘半句的人,想到的却是初次见她,她穿的那身褶子裙,桃红色已经很是夺目,偏偏上面又绣了大片绿叶,大红大绿撞在一处,登时增添了俗气。可这却不令人讨厌,因为穿着它的人脸上虽涂了厚厚白粉,眼睛却那么明亮动人,让人不由更加怜爱她,以为她真是个从小地方来的单纯姑娘。
可这一切只是蓄意伪装,既骗过了孙柯,也骗过了纪棠,如果没有玄钰,或许纪棠现在还不知道她真实身份其实是京城高官家中出来的歌姬,那便想不到后面许多事情是她的手笔。
纪棠道:“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霜降喃喃自语,抚摸着薄被上绣着的鸳鸯,它盖着她平坦腹部,沉声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不重要的。”
纪棠放下热度依旧的药汤,叹息一番。
霜降黯淡的目光忽然满是祈求,她拽住纪棠的手,语气焦急:“芳慧,我求你再信我一次!再信我一次!”
纪棠吃痛叫了一声,霜降却似什么也没感觉出,她的手越发用力,紧紧贴住纪棠,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求生之机。
纪棠安抚道:“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霜降眼中冒出白光,嘴角弯起,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有人害我孩儿,有人害我孩儿!”
纪棠何时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手足无措,好在那个产婆走了进来,一把搂住霜降,将一杯水灌入她的口中。
霜降被呛到连连咳嗽,产婆一面为她拍背顺气,一面含笑对纪棠说道:“小姐莫怕,这种情况我见多了,过几天就完全没事了。”
再看霜降,因为剧烈咳嗽,她的面部红润起来,真如渐渐好转一般。
产婆笑道:“小姐,其实刚生完孩子的地方,你个年轻女子来,是不大吉利的,还是出去吧。”
纪棠木讷点点头,起身离开。
风中传来花朵香气,纪棠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再睁开眼时,就见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脊背宽大的男人,他面前多着一截水蓝衣裙。
好像跪着一个人,是谁呢?纪棠一步一步走过去。
便在这时,一道女声传来:“是我推了她。”
竟是出自孙姝婉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