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危险 ...
-
翌日,福满客栈。
旭日东升,空气清爽,晨间微风吹开昨日那扇临街的窗。
苏烟正在给天冬检查肩部伤。见没渗血,她松了口气,出声道:“我让落葵打听过了,昨夜三更里雄铁军在临巷抓了个贼。”
“真抓住了?”天冬也有些惊讶。
苏烟点头:“今早楼下就在议论,说是蛮子那边派来的探子。”倒了碗清水,她继续道:“这次是你运气好,恰好出了这人顶上了,下次你可不能再这般莽撞了!”
天冬咽着她喂来的水,乖巧点头。
全部喝完,苏烟放下空碗,说了安排:“陆医师昨日也回岭州城了,往后这些天你先去他那边避避风头,等许渊运送宋家嫁妆入城,你便混入送嫁婢女的队伍,将身份过了明路。”
这是她们先前就商量好的,要让天冬能跟在苏烟身边,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旧姑……定山那边?”天冬问,“我需不需躲着?”
“无需。”苏烟眸光闪了下,“躲着也没用。”
她与定山,两人过去身份迟早要说开的。
不是在今天,也会是在两日后的大婚夜里。
苏烟敛下想法,拿过案上那张誊抄的药方,递到天冬手里,“这方子你帮我拿给陆医师看看,我身子状况,他知晓的。”
天冬接下,仔细看了眼,瞧出是调理用的,又想起昨日高氏说的那些,她猛然抬眸,盯着苏烟。
这是怀疑……
苏烟抿嘴摇头,让她别说出来。
静了一瞬,门外响起敲门声,“烟丫头,你可收拾妥了?都督府的车子已在下边等着了。”
苏烟偏头回:“就好了晚娘,我马上出来。”
高氏在外边又等了半盏茶工夫,苏烟才姗姗出来。
没了木板隔断,楼下堂间的喧闹全部灌入耳中。
“我与你们说,那宋家娘子就住在这间栈里。”
有人听了几耳朵,问:“可是住我斜对面那人?”见大家点头,他点评道:“昨日搜人的时候我见了,是个妙人!”
众人好奇。
他仰鼻,“呵呵”笑了几声后,嘴里吐出艳词:“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1]”
绥朝“男女大防”的礼教没那般严苛。人皆好美,对于那些真诚欣赏和赞赏美人美貌、美体而作诗词的才子,绥朝女子通常都不会生了抵触和反感。
可堂中这人,笑意放荡而低俗。明明字都是白的、净的,可经了他口,却像是在那阴沟里滚了一遭,裹满了肮脏、下作的气息。
落葵双眉紧皱,忙去身后婆子抱着的箱奁里翻出了那压底的幂篱,给苏烟戴上。
其实这种程度上的言语攻击,根本伤不了苏烟半分。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
可见落葵对她如此上心,她也不好拂了好意,便由着她摆弄。
帮苏烟小心系上绳带,落葵不放心,还前后左右仔细瞧了一圈,见露不出半点容颜,方才收手。
全副武装,一行人走下木梯。
本以为刚才那人只是过过嘴瘾,没想待苏烟经过之时,他竟伸出手掌,欲想去摸。
高氏是过来人,一早料了他会做出此事,二话不说,拔出头上簪子就往下扎。
那人反应也是迅速,急忙忙撤回手。但还是晚了,锐利簪尖划过他手背,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刺痛钻入皮肉,那人疼得嗷嗷直叫。
其实伸手就是他一时冲动。他们这桌正在木梯旁边,当时苏烟下来,莲步生风,香气入鼻,勾得他心猿意马,便没忍住,动了手。
他不明白,摸一摸怎么了,又不会掉肉。而且能让他摸,那也是入了他眼!
谁知她身旁这婆娘,竟直接给了他这么一簪,疼得他想哭爹喊娘。说起来,他爹娘都没敢伤过他呢,简直该骂!
越想越气,那人拍桌而起:“搞什么!划了老子的手,还想走?!”
高氏性子也烈,怒怼回去:“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娘卸了你的猪手!”
“有本事你就来。”那人眼神一横,身后两桌坐着的护卫“唰”的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气氛剑拔弩张,好友怕被波及,拉了拉那人宽大袖子,“于兄快些息怒,这几人都是都督府的,你没瞧见门外定山的人正候着嘛。”
听到定山,那人收了几分气焰,又看看亭亭玉立的苏烟,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瘪嘴问:“你别跟老子说这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不然呢!
好友偷白他一眼,继续敲警钟:“定山可将人放在心尖上了,连求亲都是让都督亲自去的,这不昨日刚得知人到了岭州,今早就眼巴巴地派了人来接。”
言外之意,你可别把人得罪了!
“呵!”那姓于的哼出个响鼻,不以为然:“定山这般做,就是为了骗你们这些傻子!那都督府里的男人,就没一个是痴情种,不然你以为吴家那女的嫁给胡棰然这么些年了,为何没有子嗣?”
这帮人都精着呢!
而定山更是不遑多让,连自己新婚妻子都要算计进去!
好友单纯不懂。姓于的也不再多说,向苏烟投去了一个略带惋惜的眼神。
可惜了,美人多薄命。
而这个,马上也要死了。
最后这场小摩擦,以姓于的不计较收场。
“什么叫他心情好不和我计较!”高氏和苏烟朝外走,“要不是赶着去见都督夫人,老娘真要给他掰掰性子,别以后见了个漂亮姑娘,就变作畜生!”
高氏怒火未消,苏烟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高氏如此生气。昨日打穆干,她更多是做戏,但此刻的她,怒中带着狠。方才她拿簪子扎人,真是吓了苏烟一跳。
那感觉,一下让苏烟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家的王阿奶。
王阿奶有五个儿子,每一个都上了战场,每一个都没有回来。平日里她正常安定,对苏烟也是和蔼可亲。可就有那么一次,她无意间听到了如同战擂的鼓声,整个人情绪大变,又是哭,又是喊,那撕心裂肺的泣叫,一度成了苏烟幼时阴影。
虽说比之王阿奶高氏没有丢弃理智,但对于常戴面具的人来说,那一刻,她已然失控。
旁人的过去,苏烟不感兴趣也无心思探究,收回视线后快步出了客栈。
门外,两架牛车一前一后停着。
扫视一圈,没瞧见那道身影,苏烟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与定山互相摊牌,她还没做好准备。只因搪塞的理由,她还没有编好。
游思时,高氏已指挥婆子们将东西搬上了后面车厢,而这期间,铁面一直优哉游哉地坐在前面的车辕,完全没有下来帮忙的意思。
接连两日,先是穆干看轻宋家,现在又遇上个怠慢的总管。高氏对都督府的好感已全部耗尽。
铁面坐的位置就对着堂内,方才里面那状况,高氏不信这人没有瞧见。既瞧见了却不出面,那就是没将烟娘这未来主子放在眼里!
她气不打一处来,拉住准备自行上车的苏烟,下巴高扬,对着他质问。
“你们都督府就是这样接人的?连个车凳也不准备,要是让人摔了,你们担待得起?!”
铁面仍不动,喊话后面车夫:“拿个杌凳过来。”
“慢着。”高氏十分不满意:“哪里需这么麻烦,你躬着,让我们烟娘踩着上去不就行了。”
“晚娘。”苏烟阻止,语气不赞同。
她来都督府是为了调查扳指。欲获得信息,那势必要与下人们打好关系。可高氏现在的做法,不但没让关系变好,反而起了冲突,这无疑是在给苏烟增加难度。
许是瞧出她“主仆不合”的担心,高氏凑去苏烟耳边解释:“你放心,我也就来个下马威,好叫他们知道规矩。我看这戴铁面具的傲得很,必然不会躬……”
那“身”字还卡在高氏的喉咙里,谁知铁面拱手行了一礼,竟恭恭敬敬地在苏烟面前躬蹲了下去。
???
苏烟愣住了。
高氏也愣住了。
不是,你方才那股子傲气呢?
要说铁面高傲,其实她俩还真错怪了。他不过是心里别扭,不想让定山新娶妻子罢了。
铁面原是苏家童仆,与苏烟和祁珩感情甚好。虽说苏烟与祁珩和离了,但在他心里,祁珩的夫人只有苏烟一个。即使祁珩已成了现在的定山。
所以在得知定山要娶新妇后,他心里就一直堵着气。他告诉过自己要对宋家娘子尊重,可别扭就是别扭,这感觉就如同放屁,憋不住。
心里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吵着要帮,一个闹着不让,他这一纠结,便成了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傲气模样。
本以为这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府里,不想在高氏发难之时,他竟听见了一道熟悉嗓音。侧眸去看,正好高氏与苏烟耳语,勾走了她半边幂篱帘子。
记忆中的面孔,就这般触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铁面眼前,也一并踢走了他心里的两个小人。
还纠结什么!
就算高氏现在让他嚎啕大哭,他也能立马流出泪来!
见铁面躬姿板正,苏烟不忍心,下不去脚。可架不住这人执拗,最后只能轻踩了一下,借力跨上牛车。直到进入车厢后,她才收回疑惑的视线。
苏烟是真的不解。明明这人上一秒还冷冰冰地待她,怎么下一秒就献起殷勤来了?
而一旁的高氏却是满脸欣慰。
看吧,下马威果然有用。
孺子可教也!
注1:出自朱彝尊《沁园春·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