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29、魅妖（十）

　　被口罩挡住的脸架在窗台上，呼吸着独属于冬季的薄凉空气，狭小的鼻孔艰难地从密闭的空间里汲取着氧气，视线触及到楼底下正在玩皮球的小男孩，她不由得动了动脖子，抑制不住的钦羡从她那双晶亮的眼眸中流出。

　　男孩似乎察觉到了她炙热的目光，他转身仰头，望向二十层的楼面。

　　阿妹将手指探出运动服，用五根细细白白的手指向他挥手。

　　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她的后背，牟足了劲将她向后拽，身体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叫声。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不要和外界打交道！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脸！”周雨的声音冷冽又严肃。

　　阿妹从地上爬起来，隔着三米远的距离眺望楼下，男孩拍着皮球走远，消失在了视线的死角里。

　　阿妹抱着膝盖，坐在客厅和阳台的交界处，蛇信子滋啦滋啦响。

　　周雨凝望着她寂寞的背影，终于泄气一般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头，放柔声音道：“你很快就可以出门了，再等等，或许我们可以重新考虑宋文韬。”

　　“丑！不喜欢！”阿妹自暴自弃一般捶打着修长的双腿，情绪逐渐暴躁起来，“丑！不喜欢！我不喜欢！”

　　周雨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好了，不喜欢，不要他，我一定想办法把秦少淮送来给你。”

　　*

　　陈涛被送回家之后，宋温峤派人盯了他一阵，往周雨家跑了两次，梦游了几次，被父母送去了医院，后来看管起来不再让他出门，起初并不安分，过了一阵子却逐渐平静了下来，终日躲在家里打游戏。

　　秦少淮不断接到陌生来电，他接过两次，都是周雨打开的，周雨换了好几个手机号给他打，后来宋温峤帮他手机里装了一个拒接陌生来电的软件，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再然后周雨改发短信，在短信里质问他，为什么突然间对她这么冷淡，秦少淮干脆拔了电话卡，反正过年在家不出门，手机可以直接连无线网使用。

　　距离除夕还有十几天，宋温峤每天上午过来，深夜才回去，有时候会把工作带过来，家里越来越多他的私人物品，空荡的屋子逐渐变得充盈。

　　秦少淮坐在餐桌前翻译记事本的内容，宋温峤在厨房里煲汤，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雪，窗户外面还挂着冰霜，屋子里热气腾腾，驱散了冬日的严寒，秦少淮偶尔放下笔，托腮看一会厨房里的男人，男人身上就好像装了雷达，每次都能及时捕捉到他的视线，转头朝他微笑。

　　秦少淮向他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宋温峤扭过头要亲，秦少淮踮起脚贴了一下他的嘴唇，“能吃了吗？”

　　“快了，去收拾桌子。”

　　今天煲了一锅虫草花乌鸡汤，白灼虾、红烧排骨、两道蔬菜，还准备了芝士蛋糕当甜品，原本马马虎虎的厨艺，在这半个月里突飞猛进。

　　宋温峤盛汤给他，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尝尝今天的菜好不好吃。”

　　秦少淮笑眯眯：“宋先生做饭很好吃，做什么我都喜欢。”

　　宋温峤无奈，真是会气人，也会哄人。

　　趁着秦少淮心情好，宋温峤口气随意道：“你除夕要不要跟我回家？新年里我带你去骑马。”

　　“骑马？”秦少淮足愣了一会儿，“你家还养马？”

　　“别墅后面有一个马场，我养了几匹阿拉伯马，有一匹白马性格温顺，毛发也漂亮，适合你。”宋温峤继续给他夹菜，哄道，“你陪我过年，我教你骑马。”

　　“我考虑考虑。”

　　“考虑两分钟够吗？”

　　秦少淮气恼道：“你这人就是喜欢得寸进尺！”

　　“好好好，考虑。”宋温峤忍俊不禁，埋头吃了口菜，正想着怎么说服他，门铃声响了起来。

　　“可能是快递。”秦少淮起身去开门，门拉开的瞬间怔住了。

　　“surprise~”叶荟清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提着拉杆箱进来的同时，把外套脱了，正要挂上衣架，才发现衣架上挂了一套黑色外套，不像是他哥喜欢的款式。

　　余光一扫，见宋温峤懒洋洋坐在椅子里，胳膊搭在旁座的椅背上，姿势慵懒惬意。

　　叶荟清眨眨眼：“宋大哥怎么在这里？”

　　秦少淮帮他把羽绒服挂起来，淡定道：“来谈事情。”

　　“你们还有事情要谈吗？”叶荟清纳闷道，“怎么还吃上了？怎么不分餐？你们怎么面对面坐？不怕口水乱喷、细菌乱窜吗？”

　　“啊......还没开始吃，正准备分餐。”秦少淮清清嗓子，朝宋温峤使了个眼色。

　　宋温峤叹气，进厨房拿了几个盘子出来，笑说：“小叶，你来得正好，吃饭了吗？”

　　叶荟清摇头，洗完手出来拿了块抹布，把拖箱外面和四个轮子擦干净，提去次卧放好。

　　秦少淮跟在他后面，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荟清说：“你今年不是要值班么，我来陪你过年呀，等过了年你还要搬家，我也可以帮忙。”

　　秦少淮沉默了一会儿，心头发沉问道：“叶教授同意了吗？”

　　叶荟清笑说：“我回家尽孝了呀，也通知他们了呀，干嘛要他同意，我又不是小孩儿。”

　　看着小孩儿被冻得通红的脸，秦少淮禁不住眼眶发湿，笑容似笑似哭。

　　宋温峤把菜分成三份，他和叶荟清面对面坐，秦少淮坐在他斜对面。

　　吃饭的时候宋温峤一声不吭，俨然是有些不高兴，叶荟清肯定要住到开学，难得的二人世界被破坏不说，连名分都不给他。

　　秦少淮默不作声吃菜，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宋温峤把脚收回去，犹然阴沉着脸，正气着呢，就感觉秦少淮蹬了拖鞋，脚尖伸进他的裤腿里，蹭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上。

　　宋温峤倒吸气，扭头瞪他。

　　秦少淮耳廓泛红，眼神却无辜，咬着嘴唇与他对视。

　　叶荟清问：“你俩在桌子底下打架呢？”

　　秦少淮轻笑，埋头吃饭。

　　“桌子太小了。”宋温峤问，“小叶，下午要不要去逛超市？”

　　“逛超市？”叶荟清眼睛一亮，扭头看秦少淮。

　　“马上过年了，去置办年货，你哥没有车，买东西不方便，正好我也要买东西，不如一起？”宋温峤说话严丝合缝，让这个大馋鬼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

　　叶荟清又看秦少淮一眼，见他没有拒绝，脑袋点得起了重影，吃过饭主动擦桌子刷碗。

　　宋温峤收拾电脑，把衣架上的外套拿下来。

　　秦少淮把他堵到角落里，压低声音说：“你最近不要经常过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小叶说。”

　　宋温峤捧住他的脸，低头吮咬他的嘴唇，哑声道：“过年的事情你再考虑一下。”

　　“我好了，咱们走吧！”叶荟清爽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两人面色自然分开，各自穿上外套。

　　宋温峤带着两人逛商场逛超市，给叶荟清买了很多衣服，又给他买了新的电脑和手机，最后去超市买了几大车零食，叶荟清晕乎乎了一下午，回来坐在地上整理零食，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哥，宋大哥为什么给我买这么多东西呀？”

　　秦少淮自顾自看电视。

　　叶荟清惊恐道：“糟了，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秦少淮：“......”

　　*

　　秦少淮再次见到周雨，是在小区门口。

　　凌晨六点，天色仍幽暗时，秦少淮准备去附近的公园跑步，刚走出小区门，就见到了周雨。

　　周雨站在马路对面的银杏树下，手扶着树干，单薄的长裙在风中飘逸，脚边是凋零的金黄树叶，消瘦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融化在风里。

　　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秦少淮在那一刻，心中突然升腾起了一种未名的孤寂感。

　　马路上车流迅涌，周雨凝视着秦少淮的眼睛，逐步穿行而来，汽车鸣笛声四起，好几辆车险些撞上她，叫骂声不绝于耳，周雨就像是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向秦少淮。

　　停止运动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冰寒刺骨的风灌进运动服里，令秦少淮的身体几欲麻木。

　　周雨站定在他面前时，那股甜腻的带着咸湿气息的味道透过凉薄的风窜进了秦少淮的鼻腔。

　　“为什么？”周雨歪着头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秦少淮回答：“没有为什么，我有权选择自己的交际圈，仅此而已。”

　　周雨又问：“为什么？”

　　秦少淮露出了费解的神情。

　　“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接纳我。”她仰起头，看向同一片天际，喃喃自语道，“这不是你们的天。”

　　她望向秦少淮，最后一次问：“秦少淮，你是否愿意，陪我吃最后一顿饭，平起平坐的一餐。”

　　秦少淮面露迟疑，他一直在寻找鳐兽的踪迹，显然周雨已经被他纳入了嫌疑范围内，如果不是宋温峤拦着，他或许已经着手调查周雨。

　　在他迟疑之际，宋温峤冷硬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三秒钟，如果你不离开这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消失。”他的声音不愠不怒，秦少淮却听出了他声音里压抑着的滔天怒火。

　　周雨转眸看向宋温峤，露出了堪称挑衅的笑容，然而她并没有停留，决绝转身，背向晨曦，步入长街。

　　宋温峤脱下外套披在秦少淮的身上，双手裹住衣襟僵持在他胸前，高大的身躯将他拢在阴影中，压迫感袭来，令秦少淮不由垂下了目光。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是不是打算跟她走？”他努力克制着波动的情绪，试图用温柔的语气与秦少淮交谈。

　　“她很可能是鳐兽。”秦少淮的声音低沉，他甚至没有抬头，可宋温峤仍是在他柔顺的外表下，感觉到了他的固执。

　　宋温峤厉声道：“我告诉过你！鳐兽的事情交给我，不要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秦少淮笑了起来，眼底蓦然浮现起嘲讽与讥笑，“宋先生和我交往，如果是想让我成为豪华鸟笼里的金丝雀，那么......”

　　“不要把那句话说出口！”宋温峤拔高了声音，几乎是怒吼出声，全然盖住了秦少淮的声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在秦少淮再次开口之际，他敛起怒气，平静道：“回去吧，别着凉，等我们彼此都冷静之后再来谈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