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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梦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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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姜渺与郑予安相约再见,那之后郑予安每天放学都来找她。
他愿意发善心,姜渺也不再推辞,至少每天的晚饭有了保障,她不至于再饿着肚子学习。
虽然有意利用,但真敲竹杠的事情姜渺也做不出来,两个人只是在学校附近找家小店解决晚饭,若有闲暇,姜渺会去便利店买点肉干火腿肠,去喂小狗。
小狗是学校附近的流浪狗,杂交品种,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小,瘦瘦小小的,雪白的毛发被染得脏兮兮,眉毛那里有道黑色杂毛,看起来像个感叹号。
它时常溜进校园,被保安看见了便要撵出来,久而久之就在学校西墙外的灌木丛里安了家,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每天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很是招人怜爱,姜渺有点零花钱就给它买吃的。
小狗就着姜渺的手啃着火腿肠,吃得很欢,姜渺的脸都不自觉露了点笑容。
“你喜欢狗?”郑予安蹲在姜渺旁边,看着她问道。
“不喜欢。”姜渺却答得干脆。可看她脸上表情,抚摸小狗的动作,分明是喜欢的。
嘴硬心软,口是心非。郑予安好像一层层剥开洋葱,将她又看了一层。
他不知道的是,姜渺小时候捡到过一只小奶狗,带回家养了几天,却被赌博输钱的周强一怒之下扔进了河里溺死。
姜渺哭了好几天,惹得周强不胜其烦,打了她一顿不说,还咬牙切齿地警告她不许再捡些猫猫狗狗回家,否则通通摔死。
从那以后,姜渺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个是连自己的生活都不由自主的人,没有资格负担另一个生命,哪怕是只小狗。
第二个就是,喜欢就会在乎,在乎就会害怕失去,就会在失去的那一刻痛彻心扉。
姜渺的人生中,没有什么是能长久留住的,所以她决定什么都不喜欢。
郑予安却截然不同,他对喜欢的人或事向来坦然。姜渺不愿跟着他去一些更贵、更好的地方吃饭,那他就每天给她带不重样的精致小甜品,身上再揣几个小狗的罐头,投喂完她之后,再一起去投喂小狗。
这天却发生了意外,姜渺拿着罐头在灌木丛外喊了半天,小狗都没有出来,草丛里回应她的只有几声轻微的呜咽。
姜渺觉得不对劲,伸手将灌木扒开。
投喂了这么多次,小狗对她已经很熟悉,往常不等她喊就欢快地跑过来绕着她打转,这次却躲在草丛里,见了姜渺反而瑟缩着往更深处躲,嘴里颤抖着呜咽。
姜渺打开罐头,用气味将它引出来,在它怯怯地舔着罐头时,伸手捋起它的毛发,果然,在它的腹部发现了烧焦的皮毛,和几处圆形的、皮肉翻红的伤口。
是烟头的烫痕。
郑予安也看见了,眉头深深皱起,说道:“去医院吧。”
他脱下外套将小狗裹住,两个人带着它去了宠物医院。
好在它伤得并不是很严重,只是没经历过这阵仗,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它怕得不停发抖,嘴里时不时发出戚戚哀鸣,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望着治疗室外的姜渺,好像在求她救救自己。
姜渺隔着玻璃望着它,心都揪紧了。
流浪狗就是这样,露天席地,接受陌生人善意的接济,却也难免承受一些无端的恶意。没有家,没有主人,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治疗好伤口以后,姜渺抱着狗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郑予安去缴费。
刚才治疗的时候,医生顺便把它简单地洗了一下,小狗窝在她怀里,露着雪白的本色,眉毛上的那道感叹号越发显眼。
郑予安回来之后,蹲在姜渺面前,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道:“没事了,过段时间就能好。”
姜渺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目光温柔,俊朗的面庞尚有一丝青涩,轮廓却已经显露着男人的成熟感,看起来很可靠。
于是脱口而出:“你可以收养它吗?”
郑予安摇头,拒绝得很快,好像这个问题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一样。“我妈妈对动物的毛发过敏,我家里不能养。”
姜渺眼神黯淡下来。
郑予安略一思索,忽然心有所动,眼神迸出点笑意,“但是我有一个堂哥,他很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好几只猫,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再养只狗。”
一通电话,寥寥几语,姜渺从郑予安的表情中就看出,有戏。
挂了电话,郑予安大步朝姜渺走过来,笑着说道:“他同意了。还说早就想养一只狗了,兴奋得不行。”
姜渺也笑了,摸了一把狗脑袋,凑近它耳边说道:“你要有家了。”
姜渺把狗交给郑予安,分别前,郑予安却对她说:“给它取个名字吧。”
一直小狗、小狗的叫,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马上就不是流浪狗了,可不能再这么喊。
姜渺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取名不是主人的权利吗?我又不是它的主人,让你堂哥给它取吧。”
“你每天喂它,对它来说,你就是它在这个世界上认的第一个主人,当然有取名的资格。”
小狗适时地从郑予安怀里探出头,对着姜渺叫了一声,好像在附和郑予安的话。一下子,两个人都被逗笑了。
姜渺便也不再推辞,她顺着小狗背上的软毛,思索片刻后,说道:“就叫平安吧。希望它以后不再流浪,不生病,不受伤,天天平安。”
于是这只名叫平安的小狗,成了姜渺与郑予安之间,新的联结。
周强过回了之前无所事事的日子,整天在外厮混不回家,也懒得再管姜渺。姜渺重新获得在家吃饭的权利,不再需要郑予安来当饭票了。
即便这样,他们还是常常见面。
不在一起吃饭,就一起泡在图书馆,到处搜刮难题考验对方,在题海中拼杀得有来有回,好像组队杀怪的战士,在竞争和互助中,一起进步。
每次见面,郑予安都会给她看看平安最近的照片和视频。不见面的日子,姜渺的手机也时常能收到他发过来的照片。
平安在一张张照片里逐渐长大,也胖了,毛色亮滑,一看就是被精心养护的样子。
姜渺欣慰之余,也更有动力去学习。因为她确定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远离周强,带着妈妈,两个人一起生活,再养一只狗。
关于未来的种种设想,随着高考的日子逐渐逼近,似乎也一天天触手可及起来。
学习之余,郑予安问姜渺,想考什么大学。
两个人在纸上写下目标院校的名字,再亮给对方看,不出所料是同一所——北大。
自然是同一所,他们都是如此优秀的人,当然会去最好的学校。
这种学业上的笃定和目标,因为两个人无言的默契,多了点不可言说的意味。
寒假的时候,郑予安去北市探访亲戚,回来之后约姜渺见面,给她带了一个足有她三分之一高的巨大礼物盒。
“新年礼物。”在姜渺震惊的目光中,郑予安眉梢得意地挑了起来。
姜渺回家之后拆开,里面竟然是一个北大的微缩景观模型,工艺精巧,一楼一亭一草一木都做的十分逼真,她在手机里看过无数次的照片,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
心里好像熬了一锅热热的糖水,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姜渺在狭小的房间里收拾出一块空地,郑重其事地将模型摆在那里,她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
陋室里藏着水晶宫殿,照得姜渺的梦想都蓬荜生辉,关于未来的设想被拍去灰尘,熠熠生辉地站在不远处,就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之外,正在向姜渺招手。
怀着这样热切的希望,姜渺每天都充满干劲,几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结束了高考。
考完第二天,姜渺和郑予安相约一起估分,结果很理想,如无意外,两个人都能上北大。
那一天,郑予安看着姜渺的眼睛很亮,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只是含笑摸摸她的头,说等填完志愿,他有话跟她说。
出分的前一天,姜渺一件衣服的扣子松了,在家里找针线盒的时候,在妈妈房间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张医院的检查报告。
关淑丽,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诊断时间是一个月前。
姜渺脑子一片空白,薄薄一张纸在手中抖得像风中树叶。
她拿着报告单去找关淑丽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切菜,一转头就看见女儿站在门口,咬着嘴唇,眼中含泪。
看到她手中拿的那张报告单,关淑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继而又恢复如常,一边切菜一边说:“你发现了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姜渺声音哽咽。
“那时候你不是要考试吗,我怕影响你。”
“可是我考完了你也没告诉我,如果今天不是我自己发现得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没想瞒着你。”关淑丽停了手,表情有点无措,“我是想等你上了大学,再慢慢告诉你的。”
“那时候再告诉我有什么用!”姜渺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还怎么照顾你?”
“不用你照顾。”关淑丽匆匆洗了手,在围裙上擦干,过去给女儿擦眼泪,“我问过医生了,这不是什么大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得一直吃药,别的也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生病都不告诉我,冠心病啊,怎么会不严重……”
“真的没事。”女儿自懂事后就很少哭,现在在她面前哭得气都喘不匀,关淑丽的眼眶也不由湿润了,“你不用管我,好好上你的大学。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北大吗?你从小就这么优秀,一定能考上的,听妈妈的,你要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妈妈,我从小努力读书,都是为了你。”姜渺泪流得汹涌,语气却渐渐平静,“不管我去再高、再远的地方,没有妈妈在身边,就没有一点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是为了你自己的生活呀……”关淑丽面露急色,姜渺却摆手打断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房门。
高考分数出来,她的确能上北大。
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姜渺无喜无悲,有的只是一片麻木。
郑予安发来信息询问她的成绩,姜渺看见了却不想回复,关了手机,目光落在房间里的微缩模型上。
高考冲刺阶段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学累了就看看它,想象自己置身其中,会在哪一条道路上徜徉,会在哪一栋楼里上课。如今和它置身同一空间,却是隔了千山万水的远。
那是再也到不了的彼岸。
细密的痛意爬上心头,姜渺忽地起身,把它收进盒子里,提着它出去扔掉。
甚至不是仍在附近的垃圾桶,她提着盒子在城市独行,一直走到双腿泛酸,才将它扔进了一个垃圾集散点,连同去不了的远方、实现不了的梦想,一起扔的远远的。
志愿她填的是隔壁柳城的柳大,也是很好的学校,当然和北大比不了,但胜在离家近,坐高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妈妈有情况得话,她能尽快赶回来。
而且她查过,以她的成绩,去上柳大学费全免,还有很多补贴。这已经是她有限的选择内,最好的那一个了。
得知她没报北大的时候,一向温和的关淑丽罕见地发了怒,推着她让她去改志愿。姜渺却很平静地说:“妈妈,如果你再劝我得话,我连大学都不会去。”
郑予安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渺正陪着关淑丽在医院做更细致的检查。
妈妈在里面拍片子,姜渺站在长廊尽头,空调的温度太低,她被吹得脊背都发寒。
她昨天短信告知了郑予安自己的高考分数,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难掩雀跃,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即将要上同一个大学的期待。
“郑予安。”姜渺打断了他,“我没报北大。”
电话那头沉寂片刻,有微弱的电流声刺刮着耳膜,半晌,他问:“那你报了哪儿?”
“柳大。”
“为什么?”郑予安终于藏不住急切,“你明明可以去北大,为什么不去?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就是不想去了。”
“怎么可能,北大不是你的梦想吗?我们……”他的声音梗了梗,“我们不是约定好要一起去北大吗?”
“首先,我从来没有和你有这样的约定。”姜渺声音冷硬,“其次,我们勉强可以算是朋友,但这并不代表你有资格对我的决定评头论足。”
说完她便挂断电话,之后铃声再响,她不接,再响,她就干脆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