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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得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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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阳光依旧刺眼。徐宁依旧早早就在书塾后无人的巷子里等她,与她交换功课。
宋沅一句话都未同她说,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转身之际却还是被她叫住。
“臭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吗?你要知道我家的学堂,请的是最好的先生,外头有多少人都排着队想要进来,绝不差你一个。你爹爹当初好像求着我父亲将你送进来的吧。”
宋沅愤怒的扭头,瞪大双眼。
“课业嘛,反正也都是你二哥哥给你做的,你也别跟我来装清高。如今我连得了一个月的表扬,却都差不多是一样的话,有些腻了。
“宋沅,我听说你的棋艺似乎十分了得。今日正好就有这门课,两两对弈,不如你就故意输给我吧。你二哥哥教过你的那些花招,你就当从未学过如何?”
徐宁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仿佛自己真得了通天的本事,捉弄嘲笑蝼蚁一般的弱者。
宋沅无法理解,她无法理解世上为何会有这样无理的要求,但她却不敢拒绝。
“你这么自欺欺人,有什么意义?”
宋沅从不与人争吵,连质问的声音都很小。
“我管它是不是自欺欺人,只要孙先生能看到我的好,我父亲就看的到。只要能让你和徐小棠那个小贱人吃瘪,我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意义。你什么都不懂,照我做的话便是。”
面对一连串的恶语,宋沅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在当场。徐宁也没再理她,冷哼了一声便在她身边绕开。
一转眼就到了下午的棋课,果不其然,徐宁主动举手要和宋沅一组。
孙先生目光扫向了她们两个,轻笑:“徐丫头,你可别因为她年纪小就小瞧了她。两年前,他家那位可是在钱塘书院杀了个片甲不留。
“那时年过六旬江湖棋圣王童老恰巧在临安云游,听闻此事鞋都未穿策马连夜往钱塘找那不过十几岁的晚辈切磋,直到天亮,双方二人竟然战成了平局,宋丫头即便是得她二哥哥的一分功力,你也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班上姑娘们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闻,都惊的张大了嘴巴。倒是徐宁淡淡一笑,礼貌回应。
“先生,正是因为知晓阿沅妹妹的棋术绝不会差,所以学生才想与之切磋,若能从中学到一二分本事,那也是天大的收获。更何况学生这几日也一直沉迷于此,棋艺小有长进,跟阿沅妹妹比试学习,也不见得会输的太惨。”
一副面具,两张面孔。这娇滴滴的轻声细语的好姑娘,哪里还是宋沅几个时辰前见到的徐宁?
宋沅知道自己压根也躲不开,索性就静静的布好了棋盘。
落子开局,孙先生或许也想好好看看宋沅的本领,起初那一刻,先生的脚步始终没有绕开她们的周围。
没过多久,大抵是看出来了宋沅表现的平庸至极,摇头略显失望的离开。
又一刻钟,眼前的这盘棋更加枯燥、混乱、而又乏味,倒是面前这个故作认真的姑娘下的倒是饶有兴致。半晌,她抬眼,压低声音轻笑:
“你这丫头倒还听话。不过看样子,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厉害。你放心,败给我,也不算多丢人。”
宋沅没有抬头搭话。
“可惜了你二哥哥那神仙一样的人物,少年解元,更是钱塘书院的得意门生。若跟你一样姓宋,那也算是你家祖坟冒的青烟。可惜了,你真正的哥哥只有一个,哥,还偏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纨绔瘟神。”
指间的棋子清脆的落在棋盘之上,宋沅抬起头,满眼震惊。
“不过说了句实话,你激动什么。”徐宁捂嘴哼声,“宋沅,我有时候真的挺同情你的,什么人家的清白姑娘摊上那么一个败家哥哥,不学无术还胡作非为,都会成为临安城的笑柄,我要是你就会没日没夜的在佛祖面前祈祷,祈祷自己别被家里面的瘟神波及到了才好。”
愠怒、震惊、怀疑、不解。宋沅从小小的座椅上直立而起,雾气笼罩双眸,也难掩两眼的怒火。
班上的姑娘们也都听到了声响,视线陆陆续续都脱离了面前的棋盘。
先生愤怒的敲打着手中的竹板。
“下棋者最忌心浮气躁,怎么下着下着还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哪有一点沉稳的样子。还有你,徐宁,我还没见过谁一边下棋还一边窃窃私语的!”
宋沅咬牙,攥紧了白嫩的小手。徐宁匆忙一副好姑娘般的认错。
“怎么?还不坐下,这棋不是不想再下了吗?”
她直勾勾的盯着徐宁那渐渐不再平静的双眼,那一瞬间,她瞧出了徐宁的心慌。不是怕先生,而是怕自己。
“下。”
宋沅重新坐了下来,声音温柔却坚定。
这棋的确要下,但是宋沅却不想输了。
学堂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棋子清脆的落盘和先生的踱步声。
徐宁冷笑,她总归是个胆小鬼,有什么值得怕的?可她的得意甚至没有持续半盏茶的功夫,落子的手便僵在了空中。
对面的白子一眨眼,就攻陷了她大半座城池。
“宋沅,你做什么,你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
可她再气再急也是无用,先生再次踏足于此,这一次,他驻足停留。
这才是宋沅该有的样子。孙先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默默欣赏少女的运筹帷幄与气定神闲。
宋沅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棋上,谁都不看。这时候,只怕是天雷地火也动摇不了少女想赢的心。
这一局,她赢的无比漂亮,白子的独舞惹来练练赞赏。她赢的没有半分客气,体面而又令人骄傲。
“宋丫头,这都是你二哥哥教你的么?”
宋沅摇头,坚定果断道:
“不,是大哥哥。”
孙先生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宋沅则又坚定不移的重复了一遍。
宋大公子?他不是一向以不学无术在临安城里出名的吗?
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看周围人的神情皆是怀疑,宋沅急忙补充。
“先生若不信,抽空与我大哥哥下上一盘便知晓了,你们若都不信,不妨都去试试,看看一向被大家误以为是‘瘟神’的大哥哥能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杀的片甲不留?”
这大抵,是宋沅这小姑娘入学一来,说过的最重最愤怒的话。
徐宁的脸色惨白。
“丫头们都听到了吗,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绝不可以作为评判人的依据。凡事还是要眼见为实,要有自己的思考。更不可因那些无凭据的谣言而恶意中伤他人。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众姑娘齐齐的点头。
“徐宁,你呢?你听清楚了没有?”
孙先生的声音突然凌厉,徐宁还没从刚才的挫败中回过神来,又是恼,又是恨,如今又眼见到孙先生眼底的失望与怒意,这话更像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徐宁匆忙点头认错,可心里的那股火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下来。她恼羞成怒,一直憋到了下学,一把就将宋沅拖到了后面的老地方,抬手便打掉她手里的书箱。
即便是早有预料,宋沅还是压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委屈,强忍着默默蹲下身子,将摔落在地上的书本捡起。
她的手被打的生疼,渐渐泛红。
徐宁恨透了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模样,既不哭也不闹,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面,憋气的很,一脚踢翻了她刚刚整理好的书箱。
“好啊你宋沅,长本事了是吗,竟然敢跟我作对。你不是一向很老实吗?就非得在我面前出风头吗?”
樱桃被徐宁的身边人摁在了一旁的花坛里,气的直哭。
“明明是你先侮辱我家大公子在先,言语肮脏至此,您凭什么还指望我家姑娘对您言听计从?”
“呦,真是好一出感人戏码。你对你家姑娘还真是了解的颇深啊。”徐宁不屑的将视线瞥向一旁满脸土的樱桃,突然咬紧牙关怒道:“可是你们宋家家主没教过你吗?主子们谈话,有你这个做奴才的什么事儿啊。”
说罢,她伸出手来,一把就抓住了樱桃的头发。
“徐宁,你够了。”
宋沅慌忙站起身来。
“那时候惹你不高兴的是我,你别牵连无辜。”顿一顿,她鼓足勇气又道:“‘临安第一才女’不过是个虚名,你这般想要,我也不阻挠你,你让我做的我也都应了你。但今日,我不让你赢,只因你无端侮辱我大哥哥,是你有错在先。”
“呵。”徐宁转过头来,一双眼竟噙了泪,她竟一副难以言说的委屈模样,“我平日里那般欺负你,你都不卑不亢,今日我不过说了旁人几句,你就要这般。
“如今你让我输的一败涂地,一屋子的人全围着看我的笑话,传出去还不知道有多么难听。虚名?你觉得不重要?那你就非要为了这随便两句诋毁而毁了我的?如今看我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徐宁脚踩地上的“垃圾”,紧咬着嘴唇,贴着她的身子大步而过。待宋沅回过神来,只剩满地的狼藉和樱桃“呜呜”的哭声。
宋沅讷讷的拄着膝盖,缓缓蹲了下来,伸手去捡地上的书本,地面本就潮湿,如今被她踩过,沾满了泥。
更有些许书页散落,撕裂,粘在地上,就算拾起也不能看了。
她低着头,咬咬牙,强抹掉了刚划到眼角的泪,把所有能拼的都拼接好,一样样放回书盒里面去。
宋沅尽力不去想这一日来发生的所有事,催促着自己要快些,不然家里人会为自己着急。可当她看到藏在最后那张书页下面那断了截的毛笔之后,强撑都冷静就好像是断了的弦。
任满眼的泪滴落,她颤抖着伸手去捡。
那毛笔是玉做的,就算落入泥里也通体晶莹,却碎成了八段。
樱桃忙让姑娘停下来,这笔再珍贵,也不能要了,断处锋利如刀,会伤人的。
宋沅不听,她红着眼倔强的伸手触碰那沾上泥也依旧光滑的笔杆,下一秒却被一只干净纤长的手紧握住。
她难以置信的仰头,正对上他的双眸。许宴知的眉头紧蹙,满眼自责与疼惜。
二哥哥,他怎么会……
宋沅突然想起昨晚装睡时,二哥哥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刹那间,心中那波涛翻滚的洪水竟有决堤之势,宋沅匆忙低下了头,竟不敢看他。
她使了些力,欲将那只手甩开。
许宴知知道她要捡地上的笔,颤抖着轻道了声“别动,我来”。他仔细的将地上那一段段的捡起,小心将它放入木盒里面,递给她。
“别伤心,我会再买新的给你”
宋沅颤抖着将它接过,仔仔细细的捧入怀中。这是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后,二哥哥送她的礼物,那也是二哥哥用第一笔自己赚到的钱为她买的礼物。
她用它临二哥哥的字,小心翼翼如珍如宝,连樱桃都不让碰,如今却……
“对不起……”泪水终于决堤,她颤抖着肩膀,想说抱歉弄坏了二哥哥送的东西,却因太过委屈自责,说不出完整的话。
许宴知心疼的将她搂在了怀中,越抱越紧。他轻拍着她的肩膀,一颗心也碎成了八瓣。他恨自己为何直到昨晚才意识到她的不安,为何今日不能早一点从钱塘书院赶回。
他以为,不过一日,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却忽略了如此情形之下,她每一日都很难熬。
她才只有八岁,如此干净清澈善良,第一次外出读书,何能承受复杂恶意?
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好。
“蓁蓁,别怕,没事了。”
他越安慰,怀中的小姑娘越是泣不成声。
这么长时间,她不想让家里担心,一直在强撑着,如今在二哥哥的怀中再也忍耐不住。
许宴知的眼眶红了,语气更加的轻柔。
“没事的,都过去了,哥哥都知道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宋沅终于哭累了,小小的身子在他的怀里颤抖。他将她从地上扶起,背着她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