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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罕岩洞 ...

  •   日落夕沉,嵩岩山腰。

      睡足躺饱的青年男子揉开双眼,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用竹筒水沾湿里衣、额角,倒头再往泥地上滚了两圈,最终起身站立。

      沿路野草深丛,他刻意往林叶繁茂之处绕去,席裹泥尘的外衣上又多出些许杂乱黏粘的草籽。

      以这副模样回山,简直风尘仆仆。

      青年人满意地笑了笑,提起裤管就跑。

      可才只跃出三步,隐约虚弱的求救声勾魂儿般传来:“赵瑜、救、救我......江、江迁朔......”

      淋淋的血手从草秆中晃起,灿灿的黄金跌跌滑落,那青年人畏畏缩缩,将四周盯了好一会才凑上前去。

      牙形羽和三叉箭上的鲜血凝固,勉强横压在侧,遍体鳞伤的男子猛地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救、我,找、赵瑜、江、迁——”

      男子昏死过去。

      青年人吓得直打哆嗦,连滚带爬,黄金都不敢要,闷着脑袋冲回闲黎派。

      一炷香功夫后,白纱包伤的赵瑜轻功直下,识清男子面容,迅速扛人离开。

      远处树冠间的黑衣人相视点头,放出信号。

      闲黎掌门居。

      中年男子闭眼打坐,匆促的脚步声瞬间打破周身的宁静。

      赵瑜按照“三三二”的节奏敲门,中年男子即刻睁眼,内功作屏的房门露出细缝。

      赵瑜抖身下跪:“师父,师叔身受重伤,徒儿将他安置在了罕岩洞。请师父速速前往。”

      江迁朔拧眉,“你发现的?”

      “是十九师弟。师父放心,徒儿已给他喂过安眠药,消息绝没有走漏。”

      月挂星夜。

      赵瑜、江迁朔一前一后,脚底踩油般钻进密洞。

      “师父,人在这儿。”

      干瘪稻草堆上,男子血肉模糊,颤抖的左手攥着三叉箭头,他僵着胳膊,眼眶里好似泛了泪花,嘴里“呃呃”地却像是说不出话。

      赵瑜退到洞门候着,江迁朔急切上前。那重伤男子见状,手中的力道减弱,身体也放松了些。

      “小武,发生了什么?”

      江迁朔轻轻掰过他左脸,耳后的胎记虽被血迹沾污,却能大体看清形状。他再为人把脉,脸色一下变得更黑,“经脉尽废!可是中了什么毒,连话都说不出了?”

      重伤男子左右晃头,一大口鲜血再从喉中吐出,江迁朔搀起他,一边输出内力,一边愤恼骂道:“我早说过,峤儿的事根本不能急!你我耗了五年才找到孙紫允这一条线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重伤男子喉中鲜血在此一刻都吐了出来。他口鼻被血腥味刺激,惹得眼泪汪汪,软下身体轰轰倒地。右手将石子撞飞,三叉箭头相碰,呲呲作响。

      洞外林间突然出现了异样的响动,赵瑜以“三三二”的节奏轻敲洞壁,江迁朔沉默片刻,握起地上的三叉箭头,朝地面垂刺四下,洞外的赵瑜立刻凝了神情。

      三三二是警告,三三二后的连拍四下是同样危险的处境警示。

      师父身处险境。那个师叔有问题。

      赵瑜打开药瓶,往里面洒了点粉末,然后和缓面色,挪身回洞。“师父,上好的金创药。”

      江迁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手还没伸出去,地面上的重伤男子影如旋风,翻身直立,快得赵瑜都没看清。

      闲黎掌门洒开瓶中药粉,男子闭紧双眼,不顾其中剧毒,五招就把人制服。

      四名黑衣人也闯进洞内,迅速拿下赵瑜。

      “你果然有问题。”江迁朔冷哼,石子箭头连环响,没想到真是骗诈。“为了抓我不惜以身试毒,是个狠人。”

      赵瑜横眉怒目:“你已身中巨虫毒,三日内没有解药,将七窍流血而亡!放了我们!”

      重伤男子不多话,抬手一击,江迁朔就昏厥过去,黑衣人也有样学样,打晕了赵瑜。

      “兵分两路,日夜兼程,交给殿下。”

      黑衣人垂头示意,却又抬头支吾,“那您身上的伤......”

      “我自有打算。此二人涉及朝廷重案,在见到殿下之前,务必保其性命。”

      “是。”

      寂寥无声的夜空下,八只黑影悄然上路,苏华逸揭开脸上血迹斑斑的人|皮|面|具,自封穴位,逼出黑血。

      嘉义十一年,祁越边境。

      四皇子自越国回返,受贼寇袭击。祁兵救主之时,发现祁国茶商数百人皆困于山。皇子恤民,率兵卫反剿贼窝,终在漫山火海之灾里,以四十官兵伤亡换得八十七民众平安。

      滚滚浓烟盖满苍穹,蒸灼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山道的百姓惊慌出逃,唯独寥寥官兵逆上寻人。

      树林烧成枯烬,一片狼藉,没有活物,泥地烫得下不了脚,处处都在强调死亡的窒息。

      衣襟作炭的男子伏跪于地,手臂、大腿、肩膀各处都是灼伤,燃断的黑发颓颓裹缠在一起,早已没了君天皇子的英姿。

      谢汀泣不成声,僵麻的双手失去知觉,膝边玉佩的白穗面目全非。那双从来炯炯发光的眼眸滞向远方,哭肿的双眼再也挤不出泪来。

      “殿下?”

      “殿下?”

      像拖起一堆无倚的干柴,苏华逸扶起谢汀,焦糊味填满周空,可那细比蚊语的低声却慑出了晴天霹雳的刺痛。

      “大哥、在里面。”

      .......苏华逸永远忘不了那个烈火吞天的傍晚。

      杨谋死了,谢汀大病一场,圣上连夜下旨,七里叁一瞬除名。

      武林叶浔也是因为这场灾案被列为朝廷钦犯。而与之同时脱网的,是那边境贼寇中射出牙形羽、三叉箭之人。

      同样的五年,同样的与叶浔有关。

      苏华逸扮作云崖盗首的模样前来试探,本只想借散隐弹的渊源,那赵瑜却在他假装昏迷之时唤出了“师叔”,可谓误打误撞。

      所以云崖盗首就是“小武”,身份类同于闲黎派门主江迁朔的师弟。

      江迁朔引孙紫允为线索,那么云崖山上递信引出孙家姐妹之人,只“小武”最有机会。

      风音女子派鲜少惹是生非,孙紫允能作为任何线索,只可能跟叶浔有关。

      他们翻遍祁国找了五年都没有下落的人,却在三个月前名传江湖。

      苏华逸调息完毕。

      一切谜团或许应该从头探起,从“叶浔”成为钦犯的源头开始。

      他套上黑色头罩,山间的月亮被朵云半遮,天空繁星闪烁。

      没打招呼就走了三日,浅浅应该又在心里囔他这个哥哥千百遍了。

      可她那么聪明,若是提前知会,无论编什么样的理由,她都能猜到自己会来嵩岩山。

      罢了。今晚星斗漫天,她应该很快就能数着入睡。

      ······

      梁玉城枫玉客栈。

      苏华逸离开队伍后,韩奕也带着铁鹰先行一步。

      他说是为了六公主的安全着想,虽然确实有,但实际上他也不知如何与苏浅浅单独相处。

      毕竟寒云郡主刨根问底起来,他那粗线条的心思根本拦不住。

      若华逸为保护她而瞒下的事从他嘴里泄出去,可不是件好事情。

      故而苏浅浅安稳自在地和陆家人同行三日,到现在都没有再见韩奕。

      屋顶平檐。

      苏浅浅悠然斜躺,勾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数着星星。

      瓦片叽嘎轻响,迅敏的身影靠近,从苏浅浅脑袋后上方送出外氅。

      她自然地抬手接过,“你也来看星星?”

      “星星吗?”少年抬眸向上,苏浅浅听到声音立刻起身,“是你啊。”

      陆奇微笑,“我还以为郡主想在这里睡觉。”

      “白日睡还行,夜晚风大,冷。”苏浅浅披上外氅,拢合衣襟,先道了个谢,随后左右望了望,惑道:“你哥呢?”

      “他......”陆奇顿了顿。

      大哥让他来给郡主送外衣,还不许让郡主知道,而且递完衣服就走了,他也不清楚大哥的行踪。

      “他去哪了?”苏浅浅认真地瞧着陆奇。

      少年挠挠头,话溜得比脑子快,“我也没见着,可能......喝花酒——”

      陆奇倏地闭上嘴巴,赔笑两下,“要不,我去帮郡主找找?”

      苏浅浅的心思在听到“花酒”一词就凝住了。陆奇侧身起风,她顺势将人拉回来,“你哥很喜欢喝花酒?”

      陆奇一时语塞,之前在舞江城,大哥确实没过几日就要朝青楼钻一回,可他若是如实对郡主讲了......

      大哥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陆奇啊陆奇,该怎么挽回你这张不接脑的嘴!

      “不是,他、他只是偶尔......嗯......我大哥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看上去吊儿郎当,但实际——”

      “表里不一?”

      “不不郡主,不是这个意思。”陆奇着急忙慌连连摆手,“我哥还是很靠谱的,虽然嘴巴不会说,但心里很在意。”

      ......?
      苏浅浅稍愣,“他那嘴巴还不会说?你讲这个跟他喝不喝花酒有什么关系?”

      陆奇脸都涨红了,逃着眼神四下求救,却连一个活着在动的影子都没瞥到。

      “陆小奇,如实招来。陆予辞是不是时常去青楼,还对那些姑娘上下其手?”

      瞅着苏浅浅越发凝重的神情,陆奇当场装晕的心都有了。

      好在那道云淡风轻的男声从天而降,成功跃升为盾,挡在陆奇身前。

      “小奇?”陆予辞遥遥就看到房顶二人相谈,原本照常出声唤人,却发现陆奇如释重负般朝苏浅浅行礼,还用手指了指他的方向。

      “人在那儿,”陆奇抿嘴笑,机灵地拱手,拔腿就跳下房檐,还刻意绕开陆予辞的位置。

      陆予辞哪里会让他溜之大吉。

      黑影瞬闪,陆奇就撞上一堵人墙。

      “去哪儿?”

      “嘿嘿,哥。”陆奇露出了十五年来最安分的笑容,“我困了,先回去睡觉。”

      他有模有样地挺直身体,提步就撤。

      陆予辞伸手拽人回来,压着声音问:“你对她说什么了?”

      陆奇颇有耐心地逐根掰起陆予辞五指,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我也没说什么。就是一不小心......说你去喝花酒了——”

      少年逃逸之速堪比脚踩风火轮,急催的凉风扑了陆予辞一脸。

      这臭小子。

      苏浅浅闭目仰躺,落回方才的姿势。陆予辞轻手轻脚坐下,偷偷用余光看她,女子没有半点动静。

      于是他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守在她身旁,思绪放空,陪着夜空等了一次又一次的月现星隐。

      晚风捎来的味道没有一丝酒气,衣氅生温,苏浅浅躺下后就渐渐有了睡意。

      将即迷糊之时,陆予辞柔声道:“夜凉,别睡着了。”

      苏浅浅这才扭着身子坐起来,声线朦胧,“你刚才去哪了?”

      “在附近转了一圈。”

      苏浅浅将信将疑,“随便转转?”

      陆予辞点头,“嗯。”

      异城客栈,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四处查探......也就等于随意转转。

      苏浅浅揉了揉眼睛,“你、景遥和我哥去见云崖派孙紫允之时,她当真没有半点隐瞒忸怩之态?”

      “的确。我想,为了保护云崖掌门,她照实相告才是杜绝官府侵扰最好的办法。”

      “所以古珏佩的线索就到此为止了么?”苏浅浅抬起双手,轻轻撑开眼皮,“那个玉佩真是你偶然捡到的?”

      陆予辞看着她的眼睛,片刻沉默。

      苏浅浅忍不住哈欠一声,眼角沾润,稍微舒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的秘密可真多。若在梁玉城多待两日回京,舞江城行事方便么?”

      陆予辞笑答,“陆府奉王爷之命护送郡主,自然以郡主方便为先。”

      苏浅浅垂眸。她倒是随时方便,只是......还想再见见那个日夜奔波的人。

      如果能等到的话。

      苏浅浅捻拉着衣服跃到平地,离开之际转过头,“诶,你常去青楼、醉阁、伎坊之类的地方?”

      陆予辞轻笑,“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否认,那就是了。”苏浅浅用食指碰了碰鼻头,“下次你去,我也要。不过,不能全是好看的娘子,你得帮我找很多俊俏的郎君。”

      陆予辞心沉,面上还是挂着笑,“郡主可别说笑,若叫世子知晓,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苏浅浅咬唇,“你别告诉他就是了。”

      亭亭的身影迈步即走,她也不知道方才是哪里冒出的想法一下就往外冲。

      那些烟花之地,她是半点心思都没有。若不是陆予辞藏着掖着......

      不。若他真的常去那样的地方,她绝不容忍分毫。

      屋檐上的男子满腹狐疑和烦闷。

      她之前不还对那些地方避之不及么?如今不仅要去,还要瞒着苏华逸、甚至要他去为她找......

      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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