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79、为什么选择我？

　　车祸发生了。
　　可是男孩并没有死，他活了下来。
　　他竟然活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你们是堂兄妹关系对吧？当时死在那场车祸里的人，有两个人是你的父母。”时俊航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好像头脑一片空白“而我，就是当年那个男孩，我是谭钧舟。”
　　易梓灵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人：“你在开什么玩笑？”
　　“……”
　　不需要再多解释什么，她手里拿着的那份档案已经说明了一切。
　　易梓灵先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紧接着就被震惊和恨意充满了胸口。
　　“……是你害死了他们？”
　　时俊航低垂着头：“是。”
　　她现在应该很后悔劝他动手术的事吧，要是那时候他没有动手术的话，大概易梓灵现在也没有机会知道当年的事。
　　他本来想把这件事带进坟墓。
　　其实一点也不想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他早就做好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的打算……可是万庆文和万庆瑶的事给了他刺激。
　　万庆瑶死了，万庆文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找出真相为她报仇。
　　易博文坚持想要知道真相，他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再继续隐瞒下去。
　　易梓灵猛地冲过去，抓着他衣领的手在颤抖：“怎么会是你，我爸爸妈妈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都说不了，可是这三个字也同样苍白，在失去父母的痛楚里，他不管怎么道歉都于事无补。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本来要一起去过生日的……”易梓灵哭了出来，心里已经是恨极，情绪上头没忍住往时俊航脸上扇了一巴掌。
　　时俊航被扇得侧了脸，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一个塑像一样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却已经能让人恨得彻底。
　　“梓灵。”易博文心里一惊，赶紧拉住她。
　　“你还要护着他吗？”易梓灵回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易博文“是他害死了我爸妈，你的叔叔婶婶，你还要护着这个杀人犯吗？”
　　易博文说不出话来。
　　易梓灵推开自己哥哥，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些，心脏已经被痛与恨给占据。
　　或许恨到极致的时候，人是可以冷静下来的，她质问着自己面前那人：“我们认识了八年，整整八年，所以这些年你都在骗我对吗？”
　　“……”
　　没有得到回答，易梓灵只觉得心里的恨意更浓，忍不住大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一家人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承受这样的生离死别？而那个罪魁祸首却还是好好站在自己面前，什么代价都不用付？
　　时俊航没有动静：“对不起。”
　　他也希望当时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易梓灵的父母，如果有重来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去动那个方向盘。
　　易梓灵推了时俊航一把，看着他跌坐在沙发上，将手上的档案拍到他身上，眼神冷厉：“为什么现在又要跟我说？”
　　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真相，自以为是最好的朋友，结果确实害死自己父母的凶手，这生活好像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他？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易梓灵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痕，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除了这句话你就不会说别的了吗？我父母的命，难道你这么轻松的三个字就可以把所有事情一笔勾销？”她恨不得亲手杀了眼前这人。
　　“那我还你一条命，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时俊航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像是能听到易梓灵的心声一样，仰起头朝她笑了笑，伸手摸过桌面上的水果刀，也不低头就往自己手腕划下去。
　　“别……”易博文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朝易梓灵摇了摇头“梓灵，别这样。”
　　易梓灵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要帮着他是吗？即便知道他是害死我们家人的凶手，你也还是要帮着他是吗？”
　　“我没有要帮他……”易博文呼吸急促，将水果刀从时俊航手上抢下来“或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我不需要。”易梓灵大喊了一声“时俊航你就是个杀人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或者你想要我怎么做？”时俊航看着地上那把刀，轻声道“什么都可以。”
　　易博文本能地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却又没办法深思。
　　易梓灵冷笑：“我要你去死，你去吗？”
　　“可以。”
　　“……”易博文拉着易梓灵的胳膊，朝她摇摇头。
　　易梓灵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最好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
　　易梓灵没有再说下去，转身跑了出去。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易博文看着坐在沙发上那人。
　　“……”他能说什么？他害死易梓灵的父母是事实，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易梓灵说得没错，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可偏偏最后活下来的人却是他。
　　易博文看了时俊航一眼，似乎带着失望，最后也追着易梓灵了出去。
　　易梓灵跑出去了很远，易博文怕她出事，赶紧把她抓住：“梓灵，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易梓灵感觉自己难受得头痛，她双眼通红看着自己哥哥“那天是我生日，我们本来是约好了一起去玩的，酒店、蛋糕什么都定好了，但是那辆车它突然冲出来，没有任何预兆就朝我们撞了过来……”
　　她的家没了！
　　昏厥过去的最后一秒，是父母倒在血泊里的模样，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从那之后，她没再敢过过一次生日，那不是她的生日，是她父母的忌日。
　　她本来只是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所以她想恨都没办法恨，只能一直将心底的悲伤压抑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时俊航，是他造成那场车祸，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易博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没办法去给时俊航开脱，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揽住了易梓灵，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不起。”
　　“哥……”易梓灵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大哭“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所以他那时候跟我做朋友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谁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易博文哑口无言，三叔三婶去世的时候，他眼看着自己妹妹崩溃却什么都做不到，那时候他在心里下定决心要保护她的，可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易梓灵声音沙哑“这么多年，他看到我不会觉得愧疚吗？为什么他还能这样泰然自若地跟我相处？他到底有没有心？”
　　“……”
　　最让她崩溃的不是自己父母车祸的案子另有隐情，最让她崩溃的是那个害死她父母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还跟他成为了朋友。
　　什么最好的朋友？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可悲的笑话。
　　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该恨时俊航还是恨自己。
　　“不是你的错。”易博文轻声说“你没有错。”
　　“那错的是谁？时俊航吗？”
　　易博文没有说话。
　　“我一直以为……”易梓灵在哽咽，几度出不了声“我一直以为他是救我的人，他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
　　大学的时候，是时俊航带着她走出自己封闭的世界，带着她去交朋友，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愧疚吗？
　　所以，时俊航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为了弥补她，从她身上获得救赎？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一个害得自己失去父母的人还能得到救赎？还能得到别人的关心和在意？
　　她怎么能甘心呢？
　　街上凉风习习，两人却跟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心远比心脏要冷得多。
　　易博文垂下目光：“我送你回去吧。”
　　“你还会去见他吗？”
　　“回去吧。”
　　……
　　书屋这边，时俊航已经从沙发滑坐到地上，他将头埋在双膝，心里一阵绞痛。
　　他分不清到底是生理性的疼痛还是什么。
　　“哈哈哈……”他笑了起来，眼角的泪却抑制不住，好不容易止住笑声，低声呢喃着“对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明明最该死的那个人就是我啊，所以说祸害遗千年吗？哈哈哈……”
　　当年那场车祸他活了下来，一年前的枪伤他活了下来，几个月前的手术他也还是活了下来。
　　为什么该死的人死不了，不该死的却丢了性命？
　　如果早知道那场车祸会害得别人失去父母，那他宁愿被自己父母一直凌虐着，就算被他们打死也不会去碰那个方向盘。
　　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易梓灵说得对，他就是个杀人犯，一个可恶至极又无可救药的杀人犯，竟然还试图重新过好生活？他凭什么呢？
　　时俊航伸手将刚才易博文丢到地上的那把水果刀捡了回来，紧紧握在手里。
　　刀刃泛着冷光，只要用它划开动脉，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他就可以失去生命迹象，只需要十几分钟。
　　他本来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资格。
　　“我早该死了。”时俊航轻声呢喃，刀刃压到自己手腕上，划破了他的皮肤“为什么偏偏要活到现在？为什么要回来？”
　　那颗子弹为什么偏偏就打偏了，没有成功要了他的命呢？
　　时俊航轻轻拉动刀刃，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他没有成功划破动脉，因为在他闻到那浓重血腥味的那一刻，那股反胃的感觉立刻冲上头顶。
　　他不受控制地冲向卫生间，开始吐了起来，许久之后，血液混杂了冷水，他好像全身都在发着冷。
　　这种时候他竟然在庆幸，庆幸刚才没有划下这一刀，否则易梓灵肯定会以为他在耍她吧。
　　不知道吐了多久，时俊航靠着浴室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手腕上的伤却已经自己止了血。
　　时俊航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冷。
　　他不该回来的！
　　不该参与进易博文的生活里。
　　当年那场车祸里，他不该活下来。
　　看着手上那道已经凝血的伤口，他伸手过去想直接将伤口撕开……
　　“喵呜～”
　　星月在浴室门口，目光里透露着担忧。
　　它们试探性地将脚踏进浴室，然后朝时俊航小跑过来，依偎在时俊航身边，轻声叫唤。
　　刚才的吵闹吓到它们了，所以躲了一会，现在这个家只剩下时俊航一个人，它们便又跑了出来。
　　看着两只猫亮晶晶的眼神，时俊航突然有些下不去手了，胳膊有些无力地垂到地上，抬头撞向身后的墙壁，闭上了眼睛，无尽的疲惫笼罩在他的身上。
　　“……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夜过去，时俊航靠坐在洗手间，手脚麻木却恍若无觉。
　　清晨的时候，书屋外传来一些响动，时俊航听得见，却不想管，他现在没有心力站起来。
　　“俊航？”时之城走了进来，将人从浴室扶了出去“怎么回事？你怎么坐在那里？心脏病犯了吗？你没事吧？”
　　他路过的时候看见书屋的门开着，正常来说时俊航不会这么早开门。
　　有些担心这人就过来看了一眼，结果却看见他颓废地靠坐在浴室里的模样。
　　时俊航睁开眼睛，看着时之城担忧的目光，一会之后又缓缓将眼睛闭上：“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时之城顿住，手握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是我儿子，我不救你救谁？先换身衣服好不好？你这样会生病的。”
　　直觉告诉他时俊航很不对劲，虽说这一年来这人的情绪都没有上升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不到生的气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时之城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担忧“说句话啊。”
　　什么都不说，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帮忙！
　　时之城正着急，忽然发现了地面上散落的资料，他伸手把那些资料捡起来，看到资料的内容之后脸色突变。
　　抬头看向时俊航，那人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你……告诉他了？”
　　“他们都知道了。”时俊航轻声道“我们以后……”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时之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将那些纸张收拾好，好一会儿才出声：“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说出来吗？”
　　时俊航依旧沉默。
　　时之城的眼睛也染上了些血丝，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他必须保持冷静：“那现在，你愿意出国吗？”
　　离开这里，不必跟旧人相见，也相对安全一些。
　　“你以前不是总跟我说做人不要逃避吗？”怎么现在总是一味地劝他逃跑了？
　　时之城：“……”
　　他以前确实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逃避，做人要光明磊落……可是他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早知道他已经就不该给这人灌输这样的想法。
　　“不一样。”时之城不敢说一句重话，他伸手握住时俊航的手背“我现在只想要你好好活着，我和你妈妈都希望看到你好好的，有的时候逃避并不可耻。”
　　如果逃避能让他的孩子活下去，那没什么不好的。
　　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时之城很多，他没办法再继续当一个严父的角色，也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孩子深陷泥潭中无动于衷。
　　时俊航侧身躺到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胳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时之城：“你问。”
　　“孤儿院那么多孩子，为什么选择我？”
　　况且当时他在欷城的孤儿院里，时之城从御璟跑过去，选择把他带回家。
　　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不管是亲生父母还是时之城他们，他都没有好好的做好一个儿子的角色，还总是伤害他们。
　　“没有为什么。”时之城道“你是我的儿子，没有理由，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理由。”
　　“……可是我真的好累，我做错了事，犯下来无法弥补的错。”他该怎么办？四年前他逃走了，那现在呢？要再逃一次吗？
　　时之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孩子好像比一年前刚醒过来的时候还要更加封闭自己了。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好好活着，时之城一直都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才会拼命想要他活下来，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是市局的局长，这一生保护了无数的人，就下了数不清的人民，但是却一次又一次在自己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这个局长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时之城在沙发边蹲下，抓住他的双手：“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但是我跟你妈妈都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代价，俊航，对不起。”
　　要是当初没让他考警校，不让他跟易家人接触，他是不是还是自己那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他明明是自己的儿子。
　　二十年前这孩子才六岁，还是一个需要被监护的孩子，那两个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难道他就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这几年他遭了这么多罪，还是不够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吗？
　　他只是想要自己孩子好好活着，这难道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