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问情》惊鸿一笔

1、初遇雪月

　　下着细雨的初春夜晚，风里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少女没有撑伞，绵绵雨丝落在她红色的衣裙上，带着朦胧潮气。

　　她步子迈的极快，后跟带起的泥水溅了些许在裙摆之上。

　　守门的弟子心怀疑虑的打量着这个夜晚到访的陌生女子。

　　只见来人一身红衣，轻纱遮面，个头不高，看着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守门弟子并未揣摩出来人意图，迟疑了一瞬，跑进门通传。

　　只片刻功夫，那弟子又小跑归来。
　　“庄主请姑娘进去。”

　　红衣少女抬头看着山门上霍家庄的牌匾，漆黑的眸子微微紧缩。

　　不等那弟子带路，她迈开步子就走了进去。

　　守门弟子微怔，方才擦身而过时，分明听到她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极轻，不屑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急不可待之意，是他想多了吗。

　　厅堂里正中的交椅上，中年男子身材雄壮，着一身锦缎长袍，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官家老爷。

　　少女踏入厅内，既不自报名姓，也不道明来意，目光锐利的扫视着周围。

　　如此行径，让男人微微有些动怒。

　　他正欲开口，却被少女抢声道：“你就是霍炎？”

　　“大胆，竟敢对庄主无礼！”
　　一旁的弟子呵斥，道明了此人身份，少女轻哼一声，目光闪动冷意。

　　唰——

　　剑磨吞口的声响还未落下，紧接着就听见了刀剑刺入血肉之声。

　　身体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震惊让霍炎双眼骤然大睁，方才那一剑快如闪电，在他未设防的境况下，根本避之不及。

　　少女这一剑来的突然，众人甚至没能看清她是何时拔的剑，等到反应过来时，长剑已经刺入了霍炎体内，谁能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少女孤身前来，竟敢拔剑行刺！

　　霍炎死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女，迅速反击，右手长刀带着劲风挥去，左手瞬间按上了座椅上的机关。

　　那少女轻巧避开长刀，点足瞬间闪开一个身位，却未料到座椅的画像后，竟会有机关暗器，一截暗箭扎入少女左肩，措不及防的疼痛让她吃痛的闷哼一声。

　　众弟子此时反应过来，纷纷持刀而去，竟然明目张胆的到庄里刺杀庄主，怎能放过她！

　　少女轻哼一声，一咬牙，反手拔掉扎入左肩的短箭，绯色剑光凌厉划过，拦住数把大刀，剑光闪过的一瞬，绚烂夺目，晃的人不由眯起眼。

　　看清那宝剑的一瞬，众人惊叹。

　　莫忘剑！

　　仙灵谷四剑之一，凡执仙灵谷四剑者，便是当世的仙灵剑仙。

　　顿时，在场之人均是又惊又疑，莫忘剑绝迹江湖十余载，如今重现，主人竟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娃娃。

　　霍炎眯起双目，审视着眼前搏杀的少女，低沉道：“莫忘剑，好啊，原来是你！”

　　长剑荡出，众人竟没了方才的气势，少女趁机杀出一条路，飞身奔出了山庄。

　　“一个女娃娃都拦不住！还不快去追！”
　　霍炎捂着心口力呵，血从指缝中渗出，男子双唇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愤恨，微微颤动着，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

　　*

　　月影浮动，寂静无声，几盏灯笼散着莹弱烛光，在夜风中摆动。

　　芜城西长街上，烈天星提着剑，一路飞身奔走，脚步愈渐迟缓，她左肩的伤口传来阵阵疼痛，涓涓淌出的血液已呈现黑红之色。

　　那暗箭上有毒！

　　烈天星蹙眉，这毒有些厉害，饶是她饮下过龙鳞早已百毒不侵，也倍感痛楚，看来化解此毒，需要费些功夫。

　　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烈天星四处扫了一眼，得先找地方暂避。

　　夜深，周围的屋舍店铺均已紧闭门户，她的目光落到了酒楼二层唯一点着灯开着窗的厢房。

　　幽月与幽雪二人对桌而坐，品着酒肆里新制的桂花酿。

　　两人正交谈着什么，忽然幽月的酒杯停在唇边，眼睛斜瞟向窗边，右手握上冷月剑。

　　见一抹红色身影忽而飞入，他剑指来人。

　　烈天星刚跃入屋内，就感觉到一股剑气袭来，站稳身形的一瞬，一名黑衣少年持剑直指着她咽喉。

　　少年俨然身手不凡，片刻间就封住了她的行动范围，而她手中莫忘剑也直抵黑衣少年的胸口。

　　剑拔弩张的一刻，双方都抑制住了对方的死穴，谁也不敢再动上一分，一时之间气氛凝重，二人心中各自盘算着。

　　烈天星本想进屋后能挟持一人，威胁其容她避身，没曾想屋内二人不是寻常人，心中暗叫不妙，眼下只能退一步，好言商议了。
　　“二位能否帮我暂避一晚，我日后必将报答。”

　　红衫少女身形娇小，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虽然带着面纱，仍可隐约看出少女面色虚弱。

　　她左边腰上挂着两柄剑，左肩伤口的血已将衣衫浸透。

　　额上一颗血红的珠子随着她的喘息微微晃动着，引起了两位少年的注意。

　　那是龙血珠，世间罕见，极为珍贵，据说此珠能避世上毒物，各种毒虫凶兽遇之都退避三舍，多少人为求一颗，命丧神龙渊，有去无回，这少女却当作发饰坠在额间。

　　雪、月二人原以为又是哪里的仇家找上门，打量一番却不像。

　　来人是谁，为何深夜闯入，不等幽月细想，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一直坐在桌边未动的幽雪，此时似乎发现了什么，打量着少女手中的绯色长剑，眸色有些讶异，不禁又细看了少女一眼。
　　随后他对幽低声道：“阿月，那是莫忘剑。”

　　幽月闻言，目光这才落到烈天星手中长剑上，剑身散发着微微的绯色剑光，刻着娟秀的莫忘二字，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莫忘剑！她就是阁主在等的人！？

　　宝剑在手，年岁无差，错不了。

　　脚步声已近至门口，幽月将剑从少女咽喉处移开半寸，目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屏风，声音清冷道：“进去。”

　　烈天星见状，虽不知为何认出此剑后二人转变了态度，但此时无暇去细想，便一个闪身躲进了厢房内室的屏风后。

　　与此同时，几名壮汉破门而入，提着长刀来势汹汹。

　　见到屋内雪、月二人，壮汉显然露出一丝慌乱：“不知两位护法在此，在下霍家庄弟子，正在追一名红衣女子，不知二位护法可有见过。”

　　幽月眼也未抬，淡淡道：“没有。”

　　壮汉心有疑虑，却不知如何开口，而此时黑衣少年已不耐烦道：“还不快滚？”

　　壮汉犹豫道：“这……我们瞧见那女子躲进这酒楼中……”

　　幽雪面目温和，语声淡淡问道：“不知那女子偷了霍家庄什么宝物，让你们深夜追至此处？”

　　他唇边带笑，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眼前是一位温润公子，但壮汉知道，眼前二人乃是九幽阁的两位护法，武功卓绝的冷血杀手。

　　壮汉思索了片刻，决定如实告知，礼貌道：“不瞒二位，那女子刺杀了我们庄主。”

　　听闻此语，两名少年对视一眼，均有些许诧异。

　　幽月冷笑一声，“霍庄主好歹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被一女子杀了么。”

　　壮汉道：“那女子不是一般人，乃仙灵谷门下。”

　　幽月终于抬眼正视着壮汉：“那你们还不快去找？”

　　说话间，壮汉瞥见窗边的一丝血迹，分明是新鲜的，狐疑道：“那血……”

　　幽月凝视着壮汉，眸若寒冰，“你在向我要解释？”

　　壮汉被这凌厉的目光望出一身寒颤，心知这两位护法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但显然那女子就在这屋内，一时进退两难。

　　九幽阁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如日中天，谁也不想与之结仇怨，二位少年均是阁中地位极高之人，他不敢冒然行事。

　　正犹豫之时，已觉一股凛冽杀意袭来，壮汉望了一眼冷着脸的黑衣男子，心知此处不可久留，只能先离开再想办法，抱拳道：“叨扰了，我们走。”
　　说罢壮汉便率一众人离去。

　　屋内瞬间又静了下来，确认周围不再有危险后，雪、月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均转向那扇绘着远山图的屏风上。

　　幽雪带着笑意柔声道：“姑娘，人已经走远了。”

　　话落半晌却不见有动静，二人心中一紧，尚能感知她的气息，心知她就在屋子中，不应话想来定然是出了事。

　　她是阁主等了十四年的人，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雪、月二人移步屏风后，只见烈天星靠坐在墙角，神色痛苦，额上渗出许多汗珠，右手紧紧的捂着左肩上的伤口。

　　“是霍家庄的金蟾毒？”
　　幽月眉头微蹙，中了金蟾毒还能从霍家庄逃到这里来，早该毒发身亡了才是。

　　他正欲上前，刚迈出一步，少女恍惚之间本能的举起莫忘剑，语声虚弱。
　　“不，不要过来。”

　　幽月却不在意，仍旧靠近她，沉声道：“刚还言说要报答我们，这便拔剑相向了么？不过此刻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烈天星强忍着难受睁开眼，扫了眼雪月二人身影，仿佛是在确认来人身份，片刻后，她又无力的垂下眼帘，再没有力气多说什么。

　　幽月俯身蹲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着一身红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额前坠着的龙血珠衬得她肤色格外白皙，肩上的伤口虽不深，血色却发黑。

　　细看了眼那伤口，他转身便取来酒壶，尽数泼在了烈天星的伤口处。

　　“嘶——”
　　一阵措不及防的疼痛，让烈天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手边并无这毒的解药，幽月抬手封住了烈天星两处穴道，掌心覆到她后背，用内力将毒血逼出。

　　随着红色血液的渗出，烈天星面色也缓和许多，低声道：“多谢你。”

　　幽月见她逐渐好转，心中不禁暗叹，她体内像是自己在慢慢分解毒素，并未听闻仙灵谷有此内功，忽然他又瞥见那颗龙血珠，瞬间释然，是了，她既有此物，想必也早已喝下过龙鳞百毒不侵了。
　　“你的毒也不是我解的，不必谢我。”

　　烈天星此时才仔细的打量起两名少年，两人都约莫二十岁的年纪，半披束发。

　　幽月一身黑衣，面目俊朗，两缕碎发刘海垂在脸侧，右眼角下一颗很小的痣，显得他眉眼格外清冷。

　　而一旁的幽雪，鼻梁英挺，眉目如画，温润谦谦，身着一席白纱衣，脸上带着笑意，与人如沐春风之感。

　　“你今日便歇在这里，霍家庄的人你不必担心。”
　　幽月叮嘱完，便起身与幽雪道：“霍家庄此时正乱，我正好去探探，南宫本就有意铲除这个祸患，此时正是好时机，你在这看着这丫头，我去去便回。”

　　幽雪点头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见幽月欲离去，烈天星忙提醒道：“霍家庄正厅有暗室，画像后面有机关，上面淬了毒。”

　　幽月闻言又瞟了眼烈天星肩上的伤口，丢下一瓶药，一个箭步便从窗边飞出，身手干净利落。

　　毒已化解，烈天星此时好了许多，看了眼手中的瓷瓶，踉跄的站起身。
　　“你们是何人，那霍家庄的人，好像很是忌惮你们。”

　　幽雪在门口与店小二说了几句，转身回到屋内示意烈天星坐下，倒了杯茶水递上前。
　　“姑娘可曾听说过九幽阁。”

　　烈天星点点头，九幽阁鼎鼎大名，怎么会没听过。

　　她想到方才那霍家庄的人称呼他们为护法，又听他二人交谈时的言语，想必是九幽阁的幽雪、幽月二人了。

　　九幽阁近几年名声大噪，如今官府腐败，江湖纷乱，九幽阁逐渐铲除了各个恶贯满盈的江湖势力，有一统江湖之势。

　　她虽刚踏出仙灵谷不久，一路上却也多少听闻过一些。

　　烈天星将茶杯拿到面纱后抿了一小口，一双眼睛清澈无暇，心中所想皆展现其中，一览无余。

　　幽雪浅笑，虽然知道她在报仇，还是主动找话题道：“姑娘与霍庄主有什么仇怨？”

　　“他自是该死。”
　　烈天星说此话时，眼神变得凌厉，“我方才听那个‘阿月’说你们九幽阁本身也要除了霍家庄，那我今日也算帮了你们。”

　　幽雪听言，不由的笑起来，“姑娘此话，是要当报答之事作罢了吗。”

　　眼前少年微微一笑，言语谈吐之间温和无比，与烈天星心中所想的冷面杀手天差地别。

　　她认真道：“如若你二人以后有需要的话，我自会相助，这是我承你二人的诺，与九幽阁无关。”

　　此时，店小二叩门道：“客官要的清水和一些细布。”

　　幽雪退至屏风后道：“这是顶好的伤药，你自己包扎下吧。”

　　*

　　待幽月归来，已近天明，莺啼婉转，雾色正浓。

　　听见声响，靠在角落里小憩的烈天星瞬间清醒过来。

　　幽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冷冷道：“你什么都不弄清楚，便孤身要去取人性命？”

　　烈天星听着愣住，不知幽月此言何意。

　　“那霍家老头，天生异于常人，心脏长在了胸右侧，你却刺他左胸膛一剑，如何能杀他？”
　　幽月放下杯盏，“昨日我见霍家庄防守严密，觉得蹊跷，老庄主若是已死，定是一片混乱，果不其然那老头好端端的在厅堂内。”

　　烈天星听此言垂下眼帘，心中一颤，那人竟然没死，昨夜竟没能杀了他！

　　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杀意，幽月道：“没有一击命中，再次刺杀定是难上加上。”

　　烈天星闻言抬眼，一双明净黑眸望着幽月，不屑道：“杀他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昨夜是我大意罢了。”

　　幽月轻笑一声，“这些暂且不提，你昨夜说，会报答与我们，可还记得？”

　　烈天星应道：“自然。”

　　幽月勾唇，眸色清冷如冰泉，“姑娘一直未露真容，何谈报答？”

　　烈天星闻言，长睫轻眨，深深看了幽月一眼，伸手取下了一边固定面纱的钉珠。

　　她嫣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此时笑意盈盈，眼睛明亮如星，两个酒窝深嵌，甚是甜美，虽带着些许清涩稚嫩，却难掩绝色。

　　幽月愣了一瞬，目光不在的躲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淡淡道：“幽月。”

　　幽雪望着烈天星的面容微微有些出神，眼底一丝讶异闪过，他的眸光从惊讶逐渐转变为欣喜暖意。

　　竟然是她。

　　他骨节漂亮的手指隔着衣襟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清澈的眸中泛着柔和又略带一丝失意。

　　她好像并未认出他。

　　烈天星点点头道：“我姓烈，名天星，仙灵谷弟子，家师沈情，报答一事，我言出必行，但不可违背侠义道德，待日后，你二人有需要时，尽可来找我。”

　　幽雪笑道：“无需日后，我们阁主在等莫忘剑的主人，你且随我们去见阁主，就当作是报答了。”

　　烈天星听此言，疑惑的歪过头道：“恩？我不认识你们阁主。”

　　幽雪道：“烈姑娘方才不是说，只要不违背侠义道德即可吗？”

　　幽雪的语气温润，听之让人倍感亲切，如沐春风。

　　烈天星心道，他二人既救了我，也没理由再害我，便点头道：“可以，不过得等我杀了霍炎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