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真真来也

43、入寨鞭

　　第二日，温逐生醒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明亮了，他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确认自己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以后，他连忙起身急切地想起来找寻昨天救自己的那个小姑娘。

　　却发现自己身下是一片柔软的绒毛，周围也不是落满雪的树木，他抬头，看到的却是从小在自己身旁照料的老奴。

　　老奴看到他醒了，赶忙走过来，担忧地问道：“公子可觉得好些了？”

　　温逐生四处看着，却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他伸手抓住老奴的手，急切地问道：“刘叔，那个女孩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

　　说完他没接上气，咳嗽了好几下。

　　刘叔匆忙取了水来给他服下，一边安慰道：“没有什么女孩啊，我们找到公子时，只有您一个人在树下。”

　　“不可能，”温逐生抚开水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刘叔看他只穿着里衣就要下床，赶忙拦住，将被角重新掖好。见他安分些，转过身将杯子放在桌上，缓缓道：“小公子，我们找到你时，你是一个人，并没看见什么姑娘。小公子身子弱，就不要再任性了，等会我叫人寻个画师来，要找什么姑娘只管叫他画上一个画像，交由我们去做就好了，切勿再折腾自己。”

　　刘叔言辞恳切，也是为了自己好，温逐生只好作罢，若是自己知道她长什么样，是谁倒也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藏在怀中的袖箭，是那个女孩用来捕那只兔子的。他将袖箭从怀中掏出来，放在他掌心，这是一枚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袖箭，只不过上面刻了四个字，

　　草来闲人。

　　他本该在那场大雪中就死去，可是为了找到她，他活到了今天。

　　温逐生看着手心那枚袖箭，梦以昨日为前生，可以今夕为来世。

　　山穷水尽的信中除了交代谢小慈并非不周山庄派来的使者，还有一句话，让温逐生明白谢小慈的真实身份，还有她为什么要跟在他身边寻找匪风三章。

　　此去经年，一别如雨，我自知你初心如磐，你又怎么知晓我不愿为了你蹈锋饮血。

　　谢小慈感到浑身被无尽的寒意所包裹着，指尖如冰锥一般，贴合在左鱼寄背上的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手上青色的脉络鼓起来，里面流动着血液，从手背到指尖，在指尖化成一个小小的红点。

　　修补受损的筋脉需要至阳之气与至阴之气交替，而要在左鱼寄体内做到这一切，则需要谢小慈不断转换自身体内的真气。

　　她浑身忽冷忽热，两团真气不断打架，虚汗浸湿了她的衣襟，她总算明白温逐生病时那股又冷又热的感觉是什么样了。

　　温逐生，只恐怕他们没机会再见面了。

　　知道会面临什么，她在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拿自己的命去救左鱼寄，用自己的血作为药引让左鱼寄服下，即便治疗失败，死的也只会是自己。

　　谢小慈感觉浑身不受控制地一颤，两肩塌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

　　只差最后一步，她将双手在胸前转了一圈，交叠在一起，抬上去在缓缓压下，让内力汇于掌心，护住左鱼寄的心脉。

　　完成她收掌于膝，只觉头脑一阵昏沉，眼前满是飞星，一身骨头好似软弱没有支撑地往边上歪去，瞬间她伸出胳膊抵在榻上，撑住了自己。谢小慈用力地掀了掀眼皮，看着眼前睡得安稳的左鱼寄，松了一口气。

　　即便她现在体内翻江倒海，身上虚汗淋漓，口齿之间弥漫着一股腥甜。阳光投在她的眼睛上，她没有力气把手伸出来，只能微微眯上了眼睛。

　　五年流浪，十年追忆，不过弹指一瞬。

　　左鹿夫在房间外焦急地团团转着，经过不断地劝阻才愿意回到正堂坐下休息。整个寨子尤其是左寄鱼这间屋子被层层的人手把着，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

　　左鹿夫坐在正堂的圈椅上，一颗心忽上忽下，五指紧握搭在膝盖上，掌心全是细密的汗珠。

　　也不知道，鱼寄和小慈怎样了？若是小慈也出了什么事，自己日后到了地下如何跟谢兄解释，该如何赔罪啊！

　　“寨主！”

　　一声呼唤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

　　左鹿夫还以为是谢小慈和左寄鱼出来了，慌忙从椅子上起身，忘记了拿上身边靠着的拐杖，一瘸一拐冲向了门口。

　　“怎么样，她们怎么样？”他焦急地问着。

　　小守卫喘着粗气摇了摇头，左鹿夫看见他摇头登时一阵头皮发麻，眼前一黑差点晕倒过去。

　　小守卫喘上那口气，赶忙解释道：“不是小姐，是寨外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左鹿夫晃晃悠悠扶着走到椅子旁坐下，声音放大了许多，敛眉道，“转告他们，今日扶风寨不会放一个人进寨。”

　　接着他伸手在桌上取了茶盏，揭开茶盖在嘴下慢慢地吹着。

　　小守卫站在原地踌躇着，为难道：“寨主他说他是来找人的，来找谢姑娘......还说，他是鹤鸣楼的楼主，温逐生......”

　　“温逐生？”左鹿夫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温良如的儿子，他如何与小慈认识。”

　　“告诉他，扶风寨不接纳不秋盟的任何一个人！”

　　“他说，谢小慈的命是他的。”小守卫小声道。

　　左鹿夫怒哼一声，伸手就将桌旁的茶盏拾起砸落在地，茶盏瞬间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飞溅成一片。

　　“他是觉得老夫我要拿小慈的命救我的女儿吗？”

　　小守卫看到寨主发怒的模样，大气不敢出，赶紧退到一边。

　　左鹿夫收起怒火，平复心情，他向后靠了靠，眯起眼睛道：“要进来也行，依照扶风寨的规矩，无端入寨者，须得先受我三鞭。”

　　小守卫将这句话带给了温逐生三人。

　　“楼主，我们寨主说了，想要进寨需受他三鞭，楼主自己好好考虑吧。”

　　“三鞭子？这如何受的？”樛木闻言不禁惊诧。

　　他刚想转过头跟温逐生说，却见温逐生已经一步上前，向小守卫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他抬起眼睛，坚定道，

　　“烦请告诉寨主，我温逐生愿意受这三鞭。”

　　“公子！”樛木瞪大了眼睛，走到温逐生身边拉住他的衣角，“这不行啊！你不能受这三鞭。”

　　见他劝不动温逐生，樛木索性向前一步，挡在温逐生面前。

　　“这三鞭我来替我们公子受，这下你能不能放我们进去！”

　　“对！”乌苏灵也走上前，向小守卫叉腰扬起下巴道，“我们一人受一鞭就行了吧！”

　　小守卫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他也不知道寨主的这三鞭能不能分给三个人。

　　正当他感到为难时，温逐生温和的声音响起。

　　“是我要入扶风寨，其能让你们替我分担。不过是三鞭而已，我能受得住。”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几声大笑。

　　“不愧是不秋盟的盟主，口气不小。”

　　左鹿夫正朝这边走来，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拖着一条足足有九尺多长的长鞭，鞭身上有一节一节的凸起，缠绕着尖刺，在阳光下闪耀着锐利的银光。

　　长鞭在地上拖行，沙土在两旁层层移开，发出刺耳的呼啸。

　　左鹿夫眯着的眼睛闪了一下，他直起腰用力将手臂一挥，长鞭凌空划过，一阵飒飒风声后，沉重地落在地上。

　　长鞭挥到他们面前，樛木和乌苏灵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温逐生却岿然不动，长鞭就就落在他的鞋前，鞋面上已经渐上了些许灰尘。

　　“晚辈见过左寨主。”他微微朝左鹿夫拜了拜。

　　“不敢受盟主如此大礼，老夫我怕折了阳寿。”左鹿夫摆了摆手，“盟主应该知道，扶风寨不欢迎不秋盟里的任何一个人。”

　　“不秋盟的人，要想进我扶风寨，唯有受我三鞭。”

　　说罢他掀起眼皮看了看温逐生，冷冷哼了一声，手腕一移，地上的长鞭即如蛇般蠕动。

　　温逐生闻言面不改色的掀起衣摆，单膝跪地伏下身来，他的背依旧笔直，抬头看向左鹿夫，他的眼睛静如深潭，沉静无波。

　　“这三鞭我受。”他低下头，伸手指向地上的长鞭，“请”

　　左鹿夫愣了一下，看着地上的温逐生他不禁蹙眉，原本浑浊的老眼立刻凌厉了起来，他将木拐杖用力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另一只手则大力地挥起，长鞭被急速地从地上抽起，如电般在空中劈过，最后狠狠落在温逐生的背脊上。

　　温逐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一只手撑在地上，整个背如火烧一般，被长鞭抽过的地方很快被鲜血侵染。

　　“公子......”樛木于心不忍刚想走上来就被温逐生一声令下拦住。

　　他重新直起身子，抿住苍白的双唇，朝左鹿夫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左鹿夫的眼睫不禁微颤了一下，重新握起手中的鞭子，提手一挥，又是一边落在温逐生身上。

　　温逐生浑身都是淡淡血痕，额头上的汗珠如雨落下，发冠也被长鞭顺带打乱，湿润的发丝黏在他面颊。血渍，灰尘笼罩着他，让他像只落魄人间的凤凰。

　　“别打了！”樛木眼睛一酸就要向前冲去，被乌苏灵紧紧拦住。

　　“只差最后一鞭，楼主就能进扶风寨找到小慈了。”乌苏灵看着温逐生受鞭的模样，也于心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长鞭挥过的空气中飞沙走石，鞭子落地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得天边的鸦群一哄而散。

　　最后一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