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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7、归隐山林 ...

  •   元旦的前一天晚上,一封信被悄悄塞进了钟铭夏的门缝里。

      当钟铭夏早上起床,看到民国四十年的熹微晨光透过窗缝落在地上那封信上的时候,心中的疑惑自不必说。

      钟铭夏捡起信,先是翻来覆去地的看了看,信封上却没有任何字迹。钟铭夏的疑惑更添一层,想了想,拆开了信。信封当中除了信纸,还有一枚青天白日帽徽和一组陆军上尉军衔的肩章和领章。一看到信纸上那豪放潇洒的字,钟铭夏觉得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是任应建的字体。

      “铭夏,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猛撒了,小盈和我在一起。对不起,铭夏,你的怀疑没错,小盈和我说了,她确实是缅共派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我们都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和无处不在的敌意,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平静地度过余生。

      “尽管我一直说服自己,这和临阵脱逃不一样,毕竟是政府抛弃我们在前,虽然我们看起来还有着整齐的番号和编制。可是我终于无法欺骗自己,我是当了逃兵,逃兵对于黄埔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我既愧对党国和领袖,更愧对了黄埔军魂,所以我将帽徽、领章和肩章留在了猛撒,如果我再带着它们,就是对它们,和兴桦他们那些配得上这些东西的袍泽们的侮辱。

      “铭夏,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一直都很矛盾,因为我依稀记得我们是在为一种信仰和主义在奋斗,可是这种信仰是什么?它在我头脑中被时间冲刷得越来越模糊。我敬佩你和兴桦,因为你们还记得那信仰,并且仍然守护着它,然而我却已经陷入了迷惑当中。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我们是在为谁效命,因为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我就会忍不住地想起蒙自的屠杀,元江的血浪,和所有牺牲的兄弟。

      “也许是老许的死,刺激到了我吧。这一年多以来,我们身边的死亡太多太多,可是却不像这一次距离我这样近。还有缅甸政府以及缅共对我们的敌意,就像云南的怒江流过国境到缅甸,就成了萨尔温江;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到了缅甸就被当成流寇和侵略者,对我这样一个或许没那么坚强的人来说,这里面的敌意太浓烈了,浓烈到让我窒息。

      “不要问小盈和我去了哪里,因为走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还没有想好。也许我们会在山林中隐居,像当地的农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手上握的永远都是犁铧,再不要碰枪炮。我不再想做反攻斗士、卫国英雄,我只想每天早上从梦中醒来,能够静静地看着我爱的人在我怀里安睡。铭夏,以后的日子,就当从来没有过任应建这个人吧!只是拜托你,千万不要告诉兴桦,随便用什么理由骗过他,因为他的情感太丰富,我怕他知道我做出这样有辱黄埔校风的事情会太难过。

      “从此以后,我和小盈,将成为无数渺小而平凡的夫妻中的一对,也许我会想要忘记军校那段青春飞扬的岁月,却忘不了你们这些肝胆兄弟,忘不了我们在车里义结金兰——而这记忆,却会折磨我这个背叛了当初契语的人,不知多久。但是铭夏,我希望你和兴桦,能够忘记我。最后,祝你们的反攻大业,早日功成完满!”

      钟铭夏一口气读到最后,心中怅然。想了想,他又将信从头到尾看一遍,小心翼翼地收起帽徽、肩章和领章,而将信凑到煤油灯上烧成一把轻灰,一边烧一边喃喃自语:“应建,这是我第一次徇私枉法,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去向,也不会有宪兵抓你逃兵。可你小子倒是轻松,带着女人一走了之,而我们这些还在坚持的弟兄们,肩上责任的重量,恐怕已经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重,只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是越来越重了。”烧完了,钟铭夏撮起烧成的纸灰,向窗外一扬,任应建的信便在风中消散了。钟铭夏倚在窗框旁,轻声自语:“应建,你最好再也别回来了。因为你若回来,必定看到你曾经熟悉的人一批批地死去,无论是战死沙场还是死于各种疾病。”

      民国四十年第一个清晨的曙光渐渐地扩散开来,朝阳慢慢地跃出了地平线。

      国旗伴着朝阳,映着晨光,在朝霞中缓缓升起。戴兴桦凝视着国旗,举手行礼。每天的升旗已经不会像小猛棒的那第一次升旗一样让每个人都有种五味杂陈的情愫,却依旧能够让他心潮澎湃。依丹庄重地站在另一边,想着戴兴桦曾经说过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含义,情不自禁地跟着军乐的旋律,轻轻唱着《国旗歌》。

      战士们在操场上肃立,服仪也许简陋,庄严肃穆表情却是一丝不苟的。

      升旗仪式结束后,戴兴桦仍然没有马上离开。每天升完旗,只要没有要紧事就凝望着飘扬的国旗在异国土地上飘扬,想一会儿心事,或许还会百感交集地回忆起读军校时的燃情岁月,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钟铭夏看看神情专注而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戴兴桦,有些不忍心打扰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兴桦。”戴兴桦回过神来,见是钟铭夏,笑道:“铭夏,新年好!”没等钟铭夏回答,戴兴桦突然问:“对了铭夏,你见到应建没,今天一整个早上都没见到他,连升旗仪式他都没参加。”

      戴兴桦问得随意,显然还不知道任应建出走的事。钟铭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拿出了早上想好的说辞:“我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他的事。应建原来有个旧长官在台湾,调了他回去,走得匆忙,当时没找到你,只和我说了一声。这会儿他应该在去曼谷的路上,准备搭曼谷到台北的飞机的吧。”

      “这小子怎么之前都没说一声!”戴兴桦替兄弟高兴,却又因为任应建什么都没告诉自己而有些不平。钟铭夏回答:“他也是昨晚才定下来的。”戴兴桦点头:“我都没来得及祝贺他。记得我们刚下部队的时候就有长官要调他去做勤务官,他都没去,这次他终于肯回去了,其实还是台湾能让他有更好的发展啊。”

      “应建原本也没想去,所以一直拖到昨晚才定下来。”钟铭夏想了想,补充道,“长官热情相邀,而且让他带着苏小盈一起回去,还要亲自主持他们的婚礼,盛情难却之下,应建才答应了。”“苏小盈一起回去就更好了,这滇缅边区,原本也不是她们这些女孩子呆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失神:“依丹跟着我,实在是受了太多委屈,我欠她的太多了。等我们反攻胜利打回故乡的那一天,我一定要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钟铭夏听着戴兴桦对任应建发自内心的由衷祝福,和他对依丹的愧疚,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人还是单纯一些、知道得少一些,会比较容易快乐吧。戴兴桦以为任应建是回了台湾,从而为肝胆兄弟能有更好的发展而高兴,而他钟铭夏,因为知道真相,也明白战争的残酷无情,也目睹过死神对孤军做的一切,便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感慨,却要忍着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将这善意的谎言说得像真的一样。

      “应建一定会想念这里吧,也许他还会回来看看。”钟铭夏忍不住轻声自语,戴兴桦没太听明白,却也没多想。钟铭夏和戴兴桦又说了两句,便都去做各自的事情了。傍晚,戴兴桦和依丹坐在星空下的操场角落,戴兴桦不由得又想起了早上钟铭夏说过的话。

      “依丹,铭夏说,应建奉调回了台湾,苏小盈也和他一起回去了。”依丹闻言,恍然大悟地说:“难怪,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小盈,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还在想她去哪了。”戴兴桦没有出声,依丹又问:“兴桦,能告诉我,台湾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台湾和你的故乡,哪里更美?”

      戴兴桦握着依丹的手,任凭自己的思维驰骋开来:“我也没去过台湾,但是,听说那是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宝岛。岛上遍地鲜花,而且物产丰饶,景色秀美。然而我的故乡,虽然看起来平凡,却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戴兴桦说着,看到依丹眼中愈发浓烈的憧憬,不由得又有种歉意油然而生:“对不起,依丹。跟着我,让你受了太多苦难。请你相信我,等到反攻胜利,我们回到自己的祖国,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依丹的脸颊滚烫,偎在戴兴桦怀里,一只手轻轻环上戴兴桦的肩,轻声说:“兴桦,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戴兴桦感动地紧紧抱住依丹,依丹将脸埋在戴兴桦的胸前,道:“兴桦,虽然这里条件艰苦,但是你们反攻的时候,我们可以比他们更早进入大陆,而且,这里和我的家乡那么近,不是吗?”戴兴桦坚定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怀里的少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7、归隐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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