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无恙》南北乔木

8、第 8 章

　　她从不吃葱花。
　　几乎是从她记事起，就没有一天喜欢过这个东西。

　　但唐佳也十分懂事，知道在孤儿院吃大锅饭，在学校吃食堂，不会有人迁就自己特地做一些不加葱的食物。
　　她怕别人说她挑三拣四。
　　所以吃饭时忍着恶心也就吃下去了。

　　直到和宋远渐渐熟悉之后。
　　她吃饭时强忍的表情被宋远看了出来。
　　自那以后，她碗里的葱花，都有了别的去处。

　　那时候年纪小。
　　不知怎的，特别喜欢看宋远默默挑葱花的样子。

　　葱花很小，很难挑。
　　但她从不帮他，非要他亲力亲为。

　　唐佳现在回想起，也不明白当初她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用这样的幼稚的方式来证明。
　　她可以是特别的。

　　然而宋远从来没生过气。
　　只是笑着低头，耐着性子认真地一颗颗挑进自己碗里。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他那时说：“你在我这，永远可以是特别的。”

　　-
　　唐佳回过神，服务员已经走开了。

　　她很想问。
　　为什么他要说“不要放葱花”这句话。
　　然而想归想，肯定不能真的问。

　　“怎么了？”
　　宋远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解道。　

　　她随口说：“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家饭店的。”
　　“毕竟，它真的十分隐秘。”

　　唐佳本以为他的回答无关痛痒。
　　例如在网上看到的、朋友推荐的、无意间路过后发现的.....

　　可宋远沉默了一会。
　　温沉浓郁的眸光直直地落在唐佳脸上，缓缓开口。
　　“这家店的老板，是山城人。”

　　“......”
　　他的话飘过来，如同锋利的针。
　　那层面具，如同气泡一般，在这一瞬间被戳破了。
　　唐佳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知道两人这样的相处方式持续不了多久，总有一天会拿掉面具。
　　但没想到是这样一种心照不宣的方式。

　　围栏下的水流还在耳边哗哗作响，诗意空旷的饭店内只有低低的细语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平静。
　　然而平静之下，掩盖的却是唐佳剧烈的心跳。

　　一时之间，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人相处。
　　因为他不再是“宋总”。
　　而是那个不告而别，消失了十年，却又突然出现的宋远。

　　她有些语塞。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知道从何说起，结果就是通通堵在嗓子眼里。

　　终于，她动了动唇。
　　“你回过山城了？”

　　“回过。”

　　“......”
　　“什么时候？”

　　“五年前。”

　　五年前。
　　他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回到了溪市。
　　也去了山城。
　　而她却在他回来的前一年，彻底和过去说了再见。

　　那再之前呢？
　　他又去了哪里。

　　唐佳心口有点闷。
　　本以为过了这些年，她早已不在乎一些事情的答案。
　　可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听到一个解释。

　　但宋远除了回答她的问题。
　　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好像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不过她转瞬间又释然了。

　　或许宋远不想说。
　　或许他早就忘记了山城发生的事。
　　又或许以他现在的身份，只会觉得山城的那段记忆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所以她也没有抓着不放的必要。
　　毕竟十年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吃过这顿饭后，他们也互不相干。

　　唐佳笑着点点头。
　　“你倒是提醒了我。”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她顿了一下，闲散道，“大概有六年。”

　　她说话时的表情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目光相接。
　　宋远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唐佳适时地岔开话题。
　　说起她在工作上有趣的经历。
　　宋远也很默契的回应，没有再提山城。

　　这顿饭她吃得虽然心不在焉，但最起码维持住了面子上的平和，并没有太尴尬。
　　而且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

　　结账的时候宋远想要买单。
　　被唐佳拦了下来。
　　虽然这顿饭钱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但唐佳不想再欠他什么。

　　她想要划清界限的态度很明显。
　　宋远识趣的没再跟她争让。

　　吃过饭后宋远提出送她回去。
　　夜色已深，这种十分正常的流程，唐佳也就没有推脱，于是说了地址。

　　她住的地方离这不是很远，开车大概不到十分钟。

　　路上的行人和车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方向的问题，她住的小区其实在他们行驶的这条路对面。
　　马上要到的时候，唐佳客气地说了句：“把我放在路边就行，过个马路就到了。”

　　话音落下，车子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在二人的沉默中，车缓缓地调了个头，开到了马路对面。

　　小区大门就在车窗外。
　　唐佳下车，宋远也跟着走下来。

　　两人站在副驾驶的车门外。
　　她礼貌地说：“谢谢，麻烦你了。”

　　昏黄路灯下，宋远英挺的眉眼也被映出几分柔和。
　　“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

　　唐佳的手微微收紧。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
　　“......宋远。”
　　“我欠你的，应该都还清了吧。”

　　话音落地的霎那间，仿佛时间静止。
　　唐佳不想看他。
　　良久，她听见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佳走后。
　　宋远靠在车门上。
　　视线中那个背影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在黑夜中。

　　不知盯着前方看了多久。
　　他回过神，微微垂头。
　　偶有小风吹过，细碎的短发在眉骨上拂动，眸子中的情绪深不见底。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打开，是唐佳发来的。

　　【我到了。】

　　过了片刻，指间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突然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删掉，最后只发出去了两个字。
　　【晚安。】

　　一两分钟后，消息回过来。
　　【晚安。】

　　宋远盯着对话框看了一会儿。
　　熄灭了屏幕。

　　他坐回驾驶室，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电话铃声此时响了起来。
　　刚把手机放到耳边，那头就传来了顾泽震天响的声音，宋远下意识把手机拉远了些。

　　背景很吵，顾泽像是在喊：“说好了晚上十点，都已经九点四十五了，你他妈人呢？”
　　“你以为四张包厢的连号票那么好搞的？最好别给我放鸽子，不然以后老子再也不他妈帮你了！”

　　电话那头背景轰轰隆隆地噪音吵得宋远头疼，他皱了皱眉，声音很沉。
　　“我没记错的话，剧院那块地是你开发的项目吧，搞四张票让你说的像卖了我多大一个人情一样。”他有些不耐烦甩了一句，“行了，十分钟，马上到。”

　　说完没等顾泽开口，就挂了电话。

　　话还在嘴边，顾泽就听见“滴”地一声。
　　他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手机屏幕。
　　“火药味这么大，谁tm惹着他了？”

　　-
　　Ferity Club 一楼。
　　音乐轰鸣声敲打在耳膜上，心脏跳动的节奏仿佛和鼓点融为了一体。
　　烟草和酒精的味道在空中弥漫，舞池里人头攒动，到处充满着被宣泄而出的情绪。

　　宋远刚靠近卡座，顾泽就发现了他，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嚯，还真没迟到。”

　　宋远冷笑：“我什么时候迟到过？”
　　顾泽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就知道这大少爷今天心情不怎么样，很有眼色地收起了他吊儿郎当的嘴脸。

　　桌上有宋远不认识的人。
　　但大都是圈子里能叫上名字家族里的少爷小姐，有些只是没见过，但名字多少耳熟。
　　顾泽简单介绍了一下，就算是认识了。

　　宋远今天来也算是帮顾泽撑场子，一轮下来也没少喝。
　　顾泽和那群人嗨起来了都跑去舞池蹦迪。

　　宋远没去。
　　颀长的身体陷进沙发，仿佛融进了昏暗的灯光里。他正低着头看手机，屏幕停留在和唐佳的聊天界面。

　　好一会儿，顾泽从舞池走回来，刚好看见他把手机扣在桌子上。

　　他踉踉跄跄地坐下。
　　“怎么回事今天，出什么事了？”

　　宋远知道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干脆没搭理。

　　“......”
　　“不是吧，这么冷漠？”
　　“老子刚给你弄了四张票，现在又来关心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四张票你准备念叨一辈子？”
　　宋远斜了他一眼。

　　不说倒好，一说起来顾泽就来气。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换了个斜着坐的姿势，义愤填膺道：“你他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告诉我要这个票的？”

　　“售票结束后！”
　　“必须周一早上要弄到，还TM要一整个包厢！”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开场前十分钟说想要包场呢？”他喊得嗓子难受，猛灌了一口酒。

　　见宋远不说话。
　　情绪借着酒劲儿也上来了，又开始掰扯：“你说说你回国之后交代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事？”

　　“刚开始给我张照片，让我帮忙找个人。要说她有名有姓也就罢了，妈的一问三不知，就知道个名字。”

　　顾泽被自己说出的话气笑了。
　　“宋远你搞清楚，你是有俩臭钱，但咱又不是拍电影。”
　　“十三亿里找一个，哪那么容易的，五年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我都怀疑你要找的是个出了家的尼姑。”

　　还不忘补刀。
　　“连TM的照片还是十几年前的，你自己看看你十年前跟现在像不像？”

　　“我要有这本事，我都不用干房地产了，我专门帮人找被拐卖妇女儿童去，还能积点德。”

　　“你这都不叫大海捞针，这是大海捞沙子！”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子一歪，重重地栽进沙发里。

　　顾泽眼神迷迷糊糊，噼里啪啦一顿说。
　　周围又吵得很，听得宋远眉头直皱。
　　他沉默了一会，也没看躺在沙发里拧着眉头的顾泽，自顾自说道：“不用找了。”

　　“什么？”
　　顾泽没听清，抬起头，半眯着眼看他。

　　还没等宋远再开口，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伸着手比划道：“还有。”
　　他哼笑出声。
　　“两年前他妈给我张破纸，署名就一个字母S，还问我知不知道这是谁写的。”
　　“我是干房地产的，不是他妈的干刑侦的，不会凭字迹识人！”

　　宋远沉了口气。
　　想要开口，却被顾泽摁了下来。

　　“就算你之前帮我搞定了蓝城那个几十亿的项目。”
　　“身上又有几把刷子，能把霍家整成那样，兄弟我确实佩服你。”
　　“你呢，又是我最好的哥们，但也架不住你跟我玩007啊。”
　　“还有......”

　　顾泽在旁边侃侃而谈，恨不得把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翻出来。
　　宋远没这个耐心听。

　　当初他让顾泽帮忙找唐佳是不假。
　　他回国不久，身上又压着一堆事，多一个人帮忙也算是多条路。

　　可两年前那封匿名信，只是他在顾泽面前随口提了一嘴。

　　顾泽看完后开始大放厥词。
　　说这肯定是霍家的圈套，不然谁这么好心，会寄这个玩意？
　　如果不是霍家，那肯定就是其他人。
　　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义正严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如果是个坏的就整他一顿，是个好的就好好感谢。

　　宋远不想费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匿名信他看过，跟他知道的内情有重合，不会是霍家的圈套。
　　虽然这封信的真实目的他也不能确定，但绝对不是来害他的。

　　可顾泽不知道霍家内情。
　　宋远也没办法跟他说。
　　所以他才偏不信邪，非要把那人找出来。

　　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

　　现在这人又把锅甩在他头上？

　　宋远气得脑仁疼。
　　“你喝多了吧。”

　　“你才喝多了。”顾泽说完还干呕了一下。

　　宋远眼疾手快，把他推到一边：“别吐我身上。”
　　又用脚把垃圾桶踢到他面前。
　　“看清楚了，吐这儿。”

　　雷声大雨点小。
　　顾泽弯腰对着垃圾桶嗷嗷了半天，一点货没出。

　　宋远靠在沙发上。
　　懒得搭理他这个酒蒙子。

　　过了会儿，见他还趴着，用脚踢了他一下。

　　顾泽抬头，一脸懵地看过来。

　　宋远提醒道：“赶紧去给我醒醒酒，一会儿就让他们看你这熊样？”

　　今晚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跟顾泽手上的项目有关。
　　这局就是用来套近乎的。
　　虽然他平常吊儿郎当不着道，但真遇上正事也绝对不会掉链子。
　　他也就在宋远面前耍耍酒疯。

　　顾泽脑子还有几分清醒，明白了宋远的话，点头站了起来：“我出去吹吹风再抽根烟，一会他们来了你先帮我看着场子。”

　　宋远把他的手从肩膀拍下去，有些不耐烦：“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