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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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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梁思离家的第一年,每个月会给家里来一封信。
信的内容多半相似,是简单的说一些自己在学校很好,让家里无需担心挂念,偶尔会提及一些校园里的生活,然后,就是让家人保重身体,最后,是雷打不动的让叶漓儿好好读书。
叶漓儿不喜欢梁思以这种长辈的口吻来和自己说话,但在那个时候,唯一可以解她心中无法言说的抑郁的,只有梁思的信,哪怕那一张张信纸上的内容重叠到可以说是敷衍,且最后的文字总是让她更加怅然,她还是在每个月家里收到信的时候迫不及待的要看看,抱着一种期待与希冀。
至于那种迫切的情绪里的期待与希冀到底代表什么,她从来没有过多的去想过,她慢慢的在一次次等信的日子里变得沉稳而内敛,变成一个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不再动不动就把情绪和意见都表露在脸上,也不会再时常开口去与梁老大和母亲发生争执,梁思走后,她仿佛一夜长大,关了心门,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活泼可爱性子直接的小女生,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中考前夕,梁思突然从南方归来,背着一身的风尘。
叶漓儿下学回家,还没跳下自行车,就听见院子里的说笑声,她以为只是单纯的有邻居来家里小坐,并没有十分在意的踩着自行车推开了院门。
“回来了。”
这话是叶漓的妈说的,语气像是在和叶漓儿打招呼,又像是在和谁谈论自己的时候碰巧自己回来了那样,带着点儿提醒的味道。
叶漓儿坐在自行车上,视线本能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去,看见厨房门口坐着三个人,母亲和隔壁伍二娃他们本家新进门不熟悉院子只和母亲熟稔的张二姐,还有,已经十个月没有见过的,本该在南方校园里读书的,梁思。
她正望着自己,眼神那样从容,表情却又是那样温柔。
叶漓儿猛的将腿放下车蹬,踩着地把自行车停在了院子中央,深深的看了梁思一眼,随后,她扭过头,朝那位新媳妇邻居打了声招呼,便看向前方,踩着车进了堂屋。
自行车车架架上,叶漓儿伸手去提车兜里的书包,才刚提起,指尖就像是忽然被抽了骨头拔了筋一般弯了下去,书包顺势落下,砸在她脚尖上,生了一种麻木的疼痛。
她弯下腰去,余光里堂屋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她看见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朝自己这边走来,影子近了的时候,被遮挡的光线便再次亮堂起来,但她眼前,却像是戴上了万花筒般的眼镜,再也看不清。
她看见一只由许多碎片组成的手探到自己眼前,帮自己提起了书包,眼泪像是夏日里雨水,一开始,就有无法停歇的势头,狂落不止。
“叶漓儿。”
她听见梁思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如同那过去的许多年里,她每一次叫自己的时候那样,连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可她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笑着答应她叫她姐姐,甚至,她发现,就连梁思两个字,她也早在看见她那一瞬间,就已经无法开口喊出来。
“叶漓儿,这是怎么了?”
张二姐从厨房那边走过来,看见叶漓儿咬着嘴巴哭的梨花带雨的,奇怪的问。
叶漓儿和梁思两个人皆是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同时本能的转过头去看着外面,连脸上的表情,都还来不及收拾好。
一个梨花带雨,一个面带疼惜。
叶漓的妈听了话跟着走上来,站在堂屋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先是一愣,表情有些僵硬,随后她有点勉强的扯了扯嘴角,笑着不知道是在对叶漓儿还是张二姐说:
“这家伙,这是太久没见着她姐一时间太兴奋了估计。”
说着,她推了推张二姐的胳膊:“你不说要莴笋么,走走,我去前面地里给你砍几颗。”
经了这么一出,叶漓儿眼里的泪止住了,她拿手背擦了擦眼角,伸手从梁思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侧身从梁思与自行车中间挤了出去。
“你是学校放假了么?”
晚饭的时候,梁老大问坐在叶漓儿旁边的梁思,这次她回来事先一点都没和家里言语,且按时间来看,六月初离大学放暑假的时间属实还是有点偏早了。
“不是,就是最近期末没有什么课了,趁着有时间回来看看,等过几天再回去,暑假就留在那边不回来了,打暑假工。”
“什么暑假工?”梁老大追问。
“家教,学校有个同学在做家教,给有钱人家小孩儿补课,介绍我去辅导外语。”
梁思解释道。
叶漓的妈听了话,往梁思碗里夹菜:
“思思啊,你不要太辛苦,好好读书就可以了,阿姨跟你爸爸,都不愿意看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累。”
梁思点头,刚要应答,坐在她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漓儿突然开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李文彦吗?”
梁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低下头去,没有看叶漓儿,低声回答:
“不是。”
叶漓儿瘪瘪嘴,她不想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可她一听梁思说同学,就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封情书,想起李文彦那个人,甚至会去想象梁思在南方那所一流的大学里,是不是像老师偶尔提起的那样,开开心心的做社团活动,也开开心心的谈恋爱享受着美好的大学时光。
“李文彦是哪个?”
“李文彦是你男朋友吗思思?”
叶漓的妈和梁老大轻易的从这段一问一答的对话里抓到了重点,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朝梁思发问。
叶漓儿有点难过,因为她听出来这种询问里带着的只有关心,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梁思已经十九岁,她已经是法定的成年人,况且她已经大一,完全有了自由恋爱的权利…
“不是。”
梁思摇头否认。
叶漓儿捧着碗,冷笑一声偏过头目视着梁思接过她的话,用略带嘲讽和逼问的口吻问:
“不是李文彦?那,是你在学校里新认识的?男同学?男朋友?”
梁思转过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叶漓儿,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一时没有开口。
也正是因为梁思这短暂的沉默,叶漓儿在心里肯定了梁思确实在学校恋爱了的想法,她转过头,对着自己的碗发出一声满是不屑的底嗤,用满不在意的口吻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初中谈恋爱的都一大把,你一个大学生谈个朋友还不敢说么?又没有人会阻止你。”
“你恋爱了?”
梁思沉了沉眸子。
梁思的反问,如同一只大手一下子就扼住了叶漓儿的咽喉,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在意,这时候对她而言简直是致命般扎心,她低下头,对着碗里的米饭冷声说:
“关你啥子事?”
说完,也不管母亲跟着追问她是不是在早恋,放下碗筷说了句吃饱了,就回了房间。
她听见母亲在身后朝饭桌上另外两个人嘀咕说这孩子这一年来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听见梁老大在劝说母亲说孩子长大了青春期是这样有些小叛逆,让她不要在意,但她却终究没有听到梁思开口说一句,哪怕一个词,关于自己。
水田边的田埂上慢慢的上了潮湿的露水,叶漓儿抱着膝盖坐在两片水田中间,仰着头看着漫天的星星,喉头里一直翻滚着一种酸涩的感觉。
耳边蟋蟀与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偶尔会有水蜘蛛从脚背上爬过,她却纹丝不动。
起风的时候,水田中间会有带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来,水稻的叶片滑过她的脸颊和赤裸的四肢皮肤,有些痒。
她把自己藏在那里,像小时候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淘气了要挨打时那样,钻进田埂里,整个人都被水稻或者油菜花遮住,她谁也看不见,谁也看不见她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安全感。
梁思走过来的时候,带起了稻叶摩擦沙沙作响。
叶漓儿知道是她,只有她知道自己喜欢钻田地的小秘密,她依旧抱着膝盖,坐在潮湿的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眼前不远处的水塘边缘的树荫里,可以隐约的看见一大只月亮挂在树梢,透亮。
梁思走进了,她在自己身边站了几秒钟,之后,蹲了下来。
这些,叶漓儿都感觉到了,但她依旧一动不动的仰着头,望着闪烁的星星,还有慢慢爬上树巅的月亮。
苍白的月光照亮了周遭的庄稼,也照亮了她的脸,她肆无忌惮的与圆盘一样的月亮对视,看着上面若隐若现的阴影,默然。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在田埂上呆了许久,梁思终于在她耳边开口:
“天凉了,这里雾气太重。”
叶漓儿转过头,看着梁思的侧脸,皓月星空之下,她甚至可以看清梁思像她一样仰头看着星空的时候被微风吹着轻轻颤动的睫毛。
“梁思,你想我吗?”
梁思喉头轻轻上浮,没有说话。
叶漓儿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的脸,用从来没有在谁面前表现过的贪婪的眼神看着她清晰的印在脑子里的五官,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很想你。”
梁思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叶漓儿眼里,叶漓儿看见她眼里有光,她抿了抿唇,忽然想哭,又想笑,面对着梁思,又说了一遍:
“梁思,我很想你。”
梁思却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她冲叶漓儿微微一笑,像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姐姐那样,然后,她站起身,微微勾着腰揉了揉叶漓儿的头发,说了句:
“好了,回去吧,退凉了,这里许多蚊虫,你皮肤敏感,等下又红一大片。”
说完,转身顺着来时的路朝前走去。
叶漓儿仰着头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喉头发硬,她猛的站起来,拼命的追上去,扑到梁思的后背上从身后将她抱着,脸埋进梁思的后背,发狠般咬牙切齿的问:
“你是不是恋爱了,梁思,你和谁恋爱了?他好吗,你喜欢他吗?你会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吗?还是说,你喜欢他,比喜欢我,更多…?”
梁思僵直着身体站在叶漓儿身前,任由她抱了许久,没有否认,任何。
过了许久,叶漓儿才从贴着的梁思的后背里传出来的一句话:
“叶漓儿,你还小。”
一句话,像是从遥远的星球送来的信号,瞬间把她和叶漓儿的距离拉开好远好远,是啊,她还小,她还不过是一个哪怕多和某个男生对视一眼都可能会被班主任教训说坚决不可以早恋的初三学生,而梁思,已经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和父母谈论有没有男朋友的大学生,这,就是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