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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祭坛 ...

  •   时隔多年,育生林再次焚烧殆尽。

      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快,而这一次,它没有再长回来。

      一片尾羽轻轻飘落。

      朝暮缓缓地伸出手,接住了那片尾羽。

      “雪山可以静止生灵的生长,小孩子都被冬眠在了那里,它们还没有被异化,请带它们离开这里吧。”
      凤凰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柔得不像她,倒像是轩辕。

      朝暮努力地弯了弯唇角,想给她留下一个同样温柔的笑容。
      可最后,唯有一滴泪,轻飘飘地落在了尾羽上。

      凤凰儿死后,众人慢慢发现了雪山的功效。所有的孩子都被进入冬眠态,安置于雪山之上,静待着一个契机,让他们重见天日。
      就像小白一样,或许,他们还可以保持人性。

      而轩辕,和留下来的所有人,必须像怪物一样永远活下去,直到这个契机的到来,才能从容赴死。

      “你终于来了,他也可以解脱了。”
      此刻,朝暮才明白,凤凰儿那句话的意思。

      朝暮惘然地抓着手中的羽毛:“它们死了。”

      姬泽之顿了顿,说:“没有人想当个怪物。”

      “走吧,去拿月下草。”

      朝暮无声地点点头,手上一松,尾羽飘落在地上,与蜿蜒的血迹相触。

      尾羽一点点地融化,化进那鲜红中,逐渐凝成一颗火红的珠子。
      跨越亘古的光阴,和各自的责任,他们终于,与彼此永远相拥。

      两人爬上雪山,朝暮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同姬泽之交代:“你去摘月下草,雪山里还有凤凰儿和轩辕他们留下的,后代,我们带他们一起出去。”

      “小白!过来!”

      少女神色匆匆,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皑皑中,姬泽之收回视线,继续向上攀爬。

      摘下月下草的过程和他们这一路走来的经历相比,轻松得让人诧异。

      “嗷~”
      身下的小白突然不安地叫了起来。

      朝暮这才注意到,脚下的雪山似乎有点不稳。

      是红月。
      现在的朝暮,对整个天地脊的构造已经十分清楚,很快就判断出了原因。
      可是,她还有大半都没有找齐。

      朝暮咬了咬唇,把怀里的小生命又用力地抱了抱。

      “小白,你先把他们带下雪山,跟着姬泽之!”

      她答应了凤凰儿的。

      朝暮毫不犹豫转身,又往深处去寻。小白焦急地想要拉着她往回走,却被朝暮瞪了一眼。
      她从来不曾凶过他的。

      小白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听话转身。

      没了小白,朝暮一深一浅地往里走,仔细地感知着灵体的波动。

      突然,剧烈的晃动停止了。
      雪山似乎重新归于稳定。

      而夜空里,红月前,多了一个玄色的身影。

      姬泽之,用体内的灵力为引,和红月形成呼应,潮汐般的痛苦极有规律地冲刷着他的身躯。

      但他像是钉在了天空中,成为一颗永不坠落的星。

      朝暮立刻意识到:他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姬泽之,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现在,或许是为了那同样身为怪物、异类的同病相怜;也许是感念于凤凰儿和轩辕的牺牲;也或者,仅仅是为了一路走来的情谊。

      她可以相信他的。
      伴生器皿的事情,或许就是正常的防备心。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种雀跃的力量充盈了她的身躯。

      她要再快一点!
      不要让他遭多一点点的痛苦。

      加紧的行动,山势又难行,不免有些磕磕碰碰。但朝暮从来不是那种矫情的做派,拍拍泥或雪,便又站起来,朝着下一个地点跑去。

      快点!再快点!

      最后一个!
      凤凰儿通过尾羽传递给她的信息,都找到了。

      白色的裙变得脏兮兮,可她却笑得如同甜丝丝的糖果,小小的酒窝里,是苦尽甘来的回味。
      哪怕是从污泥里爬起来,她也永远同裙摆上的日耀花一样亮人。

      她用力挥了挥手:“姬泽之!”

      一切都好了。
      月下草拿到了,小朋友们都找到了,红月显现,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建设魔域,救治魔族,一点点地,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倒时候,或许姬泽之也会愿意信仰她。

      若他实在不愿,她也不想逼他。
      她们是朋友,是战友,她可以陪他到生命的尽头,再去完任务。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喊他,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无尽的美好与期待。

      姬泽之垂眸,对上她笑弯了的月牙,体内的潮汐涌动。

      他说:“时间到了。”
      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像是一个报时机器。

      与此同时,天地脊各处的魔将,也都抓紧了手中的玉牌,身前的阵法逐渐成型。

      按照尊主的吩咐,一切准备就绪。

      玉牌被捏碎。

      登天梯第九千九百九十七阶上,一个红衣少女昏倒在那里。她身侧,青衣少年抓着手中的玉佩,不要命一样往少女身上输送着灵力。

      登天梯,是最为凶险的信仰之路。

      是随着妖族的湮灭,一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上古传说。

      而此时此刻,距离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是浑身是血的黛思莼和止不住泪的章嘉。

      “黛儿,黛儿,不要睡。”
      他为什么会同意黛儿来这里啊!

      章嘉恨不得杀了当时答应她的自己,哪怕是,哪怕是她讨厌自己,也该禀告父亲母亲拦住她的。

      这登天梯的凶险,完全超出了两个孩子的预计。

      抹干净脸上的泪,章嘉在心里跟父亲母亲告了罪,打定主意,若是黛思莼不能……醒来,那他,他就殉她去!

      “咳咳……”
      久久没有动静的黛思莼突然动了动,强撑着睁开了被血糊死的眼睛。

      “神女有危险……”

      章嘉没听清:“啊,什么?”

      已经失去生命力的身体,突然又续上了一口气,拖着满身是血的身子,黛思莼一点一点地往最后一阶爬去。

      登天梯,不能借他人之力。

      只能……自己!

      她不能,让神女出事。

      玉牌被捏碎的那一刻,四色光柱从天地脊的四方冲天而起,向着穹顶汇聚。
      而它们汇聚的方向——

      雪山轰然倒塌。
      一座祭坛从雪山深处旋转着,缓缓升起。

      幻梦结从朝暮怀里飘出,静静地浮在空中。

      她用自己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编成的。

      而如今,精致的结突然碎裂开来,青丝缠绕,化作一张网,将她束缚。

      视线中,玄色身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们的身份像是在这一刻倒转。
      似乎,他才是九天之上的神明,而她,却是被神抛弃的罪人。

      青丝勒紧,渗进她的血肉里,可朝暮却像失去了对痛楚的感知,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明上一秒,他还舍身帮她呢;明明下一秒,他们就可以一起出去。
      哪里出了错吗?
      还是她哪里做的不对呢?

      如同提线木偶,朝暮被送上祭坛。

      直到她和他的灵体重新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幼年和少年时曾期盼过无数次的伴生器皿,在他的心脏里,第一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哦,他想要,神明的心脏。

      “他们会欺负你,会欺骗你,会利用你,会伤害你,会摧毁你——”
      梦里,姑姑的话重新浮现在朝暮耳畔。

      当时,她懵懵懂懂;而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姬泽之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里,伴生器皿的形状渐渐清晰。

      她终于看到,她从幼年期盼到少年的那物,可是,初见便是诀别。

      祭坛缓缓运转,她和伴生器皿的联系逐渐微弱。

      他第一次见她,就感知到了她和伴生器皿的联系;
      她的金蝉脱壳之法也不过是自以为是;
      他是故意带自己去看那些伤兵,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就连月圆之夜,也是故意,算计上他自己,也要她落入陷阱。

      ……
      桩桩件件,她以为他们在一步步地靠近彼此;但原来,是她在一步步地走进他的圈套。

      而现在,姬泽之丝毫无保留地把这欺骗展现给她看。

      红月盛大,赤色如血,作为他的背景。

      他的表情无波无澜,轻轻地抬了抬手。

      一个金色的物什自远方飘起。
      是光灵精血。
      他差点葬身狼腹,她不惜代价,祭出的第二滴光灵精血。

      地上,永生火珠也缓缓升起。
      “啪”一下,姬泽之丝毫没有犹豫,凤凰儿和轩辕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被他碾碎。
      一滴泪从中溢出。

      神之泪。

      哦,哦,原来,都是算计。

      每一分每一秒,他同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舍身相护,都是精心设计和蓄谋已久。

      完全在状况外的小白,此时也终于明白过来。

      白光如闪电般掠过,庞大的狼身朝祭台上跃去。

      姬泽之如完美雕塑般一丝不变的完美脸庞,终于动了动。他微微皱眉,抬手挥去。

      小白从祭台上摔出去。

      倒地抽搐了几秒,摇摇晃晃地,又要站起来,继续朝着祭台上冲去。
      他心智有限,不过小孩认知,可心底本能的惶恐让他知道,如果他此刻放弃,那么他就要永远失去那个调皮又温柔的小主人。

      姬泽之有些心烦,一枚骰子高速旋转着飞过来。

      而朝暮,也在这时候有了动作。

      姑姑的实验田,她如今对天地脊的了解比姬泽之还要更胜三分。
      额心的月亮印记爆发出耀眼的光,天上的红月似乎也有所感知,那盛大的红色竟开始有黯淡的迹象。
      她未尝不可以借助自然之势,和姬泽之同归于尽在这里。

      高速旋转的骰子转向。

      无数枚铜钱随后而至,在祭坛周边设下捆仙阵。

      鲜红的四点落定,爆炸声轰鸣,她的心脉被炸得稀碎。

      鲜血喷出。

      天地脊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除了,那些被静止的小生命和摇摇欲坠的小白。

      最后的一搏之力,她不想跟他同归于尽,那些被倾尽全力保护下来的希望,不能成为他的陪葬。

      姬泽之冷眼看着她。
      他并不在乎她的举动有没有威胁,他只要自己的计划一丝不苟地完成。

      朝暮仰头望着他。
      他好像,又变回了初见时,那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

      可当时的朝暮,像个傻子,并不懂这冷漠,开心地同他打招呼,问他名字,期待着属于自己的伴生器皿。

      这原来,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可以被算计的不择手段。

      祭坛阵法缓缓变化。

      伴生器皿似乎在哭泣,它与朝暮之间的特殊联系,一寸寸地被剥离。

      他要从她的“束缚”里,解脱。

      恍惚间,朝暮感觉自己似乎又来到了姬泽之的记忆空间。

      那些,在急匆匆的奔跑中,来不及看到的内容,一一浮现。

      半大孩子的姬泽之,送走了自己娘亲的花轿,独身一人,攥着一张白纸,找上了那些曾在她娘亲身上起伏的恩客,铜钱和刀口一样锋利,割下一颗颗的头颅。

      少年冷静无比。
      第一次杀人的他,却熟练得像是个惯犯,彷佛专为杀戮而生。

      喻恩山,掌门房外。
      笔直的少年,听见了关于洗池鉴魔的仪式不日即将举行。

      于是,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血洗喻恩山。
      哪怕,前天早课时,温和的大师兄还把缝制好的外袍叠好给他,傻里傻气的小师弟往他的口袋里悄悄塞了三块糖。

      画面流转到最后。

      姬兰将刀子捅进姬泽之的心脏。
      朝暮终于看见,那被姬泽之刻意隐藏过的,黑色的魔气从姬泽之的血肉,顺着刀锋和刀柄,倒流进姬兰的身体。

      没有大雨倾盆,没有仰天问神。

      他只是将这个名为母亲的人抱进怀里。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是轻轻地道了这样一句话。

      没有牵绊,也没有期待。
      不必再忐忑地等待着审判,期盼着,有人愿意接受一个身为魔的他。

      在他们为了所谓的信仰,向他举刀之前,杀个干净。

      美好和罪恶,一起埋葬。

      姬泽之从空中缓缓落下。
      他踏上祭坛,来到朝暮面前。

      他的脸上,读不出一丝情绪,只是漠然。
      她只是他实现目的的一个道具。

      他的心跳频率里,伴生器皿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已经岌岌可危。

      他近乎优雅地伸出手,穿破她的血肉,攥住她鲜活的心脏。

      痛彻心扉,便也不再痛了。

      朝暮歪了歪头,艰难地牵动着表情,似乎想说点什么。

      姬泽之慢条斯理地放缓了动作,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临终之言,那熟悉无比的指责与控诉。

      但她,却轻轻牵起了嘴角,恰如之前无数次那样,笑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口腔里,还含混着未尽的血液,她说的话,却清晰得振聋发聩:“阿昧……神明,会保佑你的。”

      尾音,和心跳一起停止。

      一个,在他的耳畔;
      一个,在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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