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朱砂记

21、无法放弃你

　　帕蒂尔玛蒂尔的巨大身躯突然间静止，杀气已经逼于彗星刀刃处的光鬼硬生生收住。
　　突然止住的步伐没能收回汗，额头上滴下一滴，沿着刀刃缓缓流下，坠到地上，打起小小的尘埃。
　　这种时候不可以回头——战士的经验这么告诉他。然而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在尚未意识到之前就转过头去。
　　白色裙子跌坐在地上，金色刀刃远在十来米开外闪耀。
　　星球之光静止在少女头顶。玲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棍头，不闪不避，几乎忘记了要躲避的本能。
　　——赢了么——
　　在心底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他想撤回到艾斯蒂尔身边。但是肌肉的酸疼拖累了躯体的移动也提醒了他依然还有帕蒂尔玛蒂尔这个威胁，压制下冲动，他只是丝毫不放松地站在原地紧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一时之间，战场上竟然无一人在动。帕蒂尔玛蒂尔僵直着，唯有头部的视频探测仪发出轻微的声响。

　　艾斯蒂尔尽力平复着呼吸，星球之光保持着静止在玲头上的姿势。接下来该怎么做……头脑中一片空白。
　　已经把想要说的话全部传达给她了，也在心中下定决心在直到玲做出决定前不会逼迫她。可是难道就此放她离开么？那根本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是在渴望玲能够立即给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答应离开结社，最好能够和她一起回利贝尔开始新的生活。但，这些决定如果不是玲自己下的，那根本毫无意义。
　　此刻，她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恰如内心的情绪：看似坚定，实则一片茫然。
　　玲的眸子里找不到一丝生气，黄玉色的瞳孔像死了一样的波澜不起。僵硬的手臂蓦地无力，她低声唤道：“玲……”
　　“为什么……不直接杀死玲呢……”
　　很轻很轻的声音被风送到耳边，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为什么，不直接杀死玲呢。”
　　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直接杀死玲呢！”
　　一句比一句激烈，从最初的自语，到质问，最近乎崩溃的大吼。白色黑边的洋裙毫不可惜地拖在地上沾满尘土，好像骄傲的小公主被打落凡间，泪痕斑斑里有名为“自我”的碎片撒了一地。
　　“明明杀了我就好了啊！杀了我，去走艾斯蒂尔自己的路！谁都……谁都不要来管我就好了……”
　　“……玲啊。”
　　握着星球之光的手臂无可奈何的瘫软了下来。现在几乎要靠着它的支撑才能维持住身体的稳定。
　　“无法放弃玲。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从第一次遇到玲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的道路了。”
　　“……！！”
　　少女的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像是用了一生的力气去打了如此的一个寒颤。被砂土摩擦出血痕的手掌离开大地，带着满手的灰尘捧住了脸。
　　下一秒，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再是影之国稚嫩甜美的童声，已经进入了变声期的嗓音撕裂一样地被扯开，极无形象地嚎哭。
　　那个瞬间艾斯蒂尔想起雷斯顿要塞某个带着薄薄白雾的清晨，当听到自己胸腔深处爆发几乎能劈开身体的疼痛时，有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了自己的双眼，温柔如同云层之上的日出，柔和却灿烂的明亮。
　　她不禁伸出手去。

　　“………………！！！”
　　猛然间咔嚓咔嚓的机械运转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帕蒂尔玛蒂尔所有的关节仿佛都在疯狂转动，和身体比起来小的有点不成比例的头部朝向玲和艾斯蒂尔所在的方向，发声器发出嘈杂不堪、除了玲以外没人能理解的声响。
　　如果把它当做人类来看的话，那似乎很能够理解。帕蒂尔玛蒂尔在死死盯着那两人，发出了咆哮——对，没错，就是那种咆哮。愤怒于玲遭到威胁一样的那种咆哮。
　　艾斯蒂尔的手刚刚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收回，玲也还未从手中抬起头来。帕蒂尔玛蒂尔以从未有过的高速度直接无视面前离它最近的理查德，以直线距离大跨步行进。
　　快速移动中的巨大身躯带起了和自然风截然不同的风旋，扑面而来直接打到面上生疼生疼。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他下意识地半蹲，转身，抽刀。
　　第一击光鬼斩，帕蒂尔玛蒂尔的膝盖爆出火花，却丝毫没有阻止或者减缓它行进的速度。
　　第二击光鬼斩，巨大的腿部已经越过五米的距离直接跨到了他的身边，彗星狠狠切割，却只是少许加重了第一击所造成的凹槽。
　　来不及了。
　　他仓皇回头，看到她真红色眼睛。不能来不及啊。
　　轻轻吐气，闭眼，体内熟悉的隐藏的力量迅速进入循环，已经酸痛的四肢残存的力量全部被调动起来，在爆发前的短暂思维空白里，耳边似乎喘息着一句若有若无的“答应我”。
　　是的，我答应你。
　　睁眼，灰蓝色瞳孔里绷紧了钢丝猛然弹开。

　　樱花残月的力量从帕蒂尔玛蒂尔的后部渗透。
　　按照人体比例来说，那是左膝的膝窝处——先前两下光鬼集中伤害之处的背面。弯曲的关节部件平滑地被切开，足有一人半高的小腿部分借着惯性的力量轰隆倒在地上。帕蒂尔玛蒂尔巨大的身躯在空中停了仅仅是一个刹那，而后缓缓向后倒去。
　　玲恰好抬起头看到这一幕。她张大了嘴巴脸色苍白，似乎喊了些什么——但是谁都没有听清。
　　右手还紧紧握着彗星，这是战士的本能。然而这也已经是他所有的、最后的全部力量。
　　那一击樱花残月消耗了所有的体力，现在，连挪动一下脚步的力气都已经丧失。
　　即使不抬头，绛红色的合金身体在加速着朝自己头上倒下这一点他也完全明白。
　　得立刻逃开。这么想着，但身体做不到。
　　真狼狈，这样算什么剑圣继承人。
　　或许只能向空之女神祈祷了呢……

　　艾斯蒂尔在那极短又既漫长的两秒钟内没来由地想起黑发少年最后的表情。原来要理解约修亚当时的心情，一点都不难。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办法明白呢？
　　星球之光从手里掉了，她却一点未曾发现。腿部迈开的步子怎么那么小，速度为什么那么慢……幸好，帕蒂尔玛蒂尔倒下的速度是也那么的慢，这样她才有机会从已经断了一半的腿部空隙里穿过去。
　　伸手，奋力一跃。
　　好像感觉到了，有人伸出手和她手指交叉的触感。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

　　高大15.5亚矩的身躯压塌了矿坑地表废弃的厂房旧舍，轰隆隆的声响持续了很不短的时间。当尘埃散到勉强可以目视的程度的时候，玲带着梦游般的表情站起身来，茫然看着眼前崩塌的旧建筑，和其上那具她无比熟悉的机械身体。
　　帕蒂尔玛蒂尔死死压在了倒塌建筑上。
　　而那两个人，哪儿都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