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朱砂记

20、传递给你

　　棍术的理念是“守护”。棍头圆润无刃，旨在防守而不是伤人；即使攻击，也极少见血，只追求让对方失去攻击力。
　　而对面的玲手中握着的“九命”，刀刃锋利至极却圆滑无比，她丝毫不怀疑死在九命之下不会有任何痛苦。
　　但是她和玲一样都不想死。不能死。
　　因为紧张，心脏在胸膛里撞击着骨头跳得很快，几乎要震动胸口藏在衣服下的古旧骷髅项链——来到克罗斯贝尔之前，他硬要她带上的。而现在，前有握着九命的玲，后有帕蒂尔玛蒂尔。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身边还有一个人在。

　　理查德非常自然地走到她背后，右手按住刀柄，与她背对背，面向帕蒂尔玛蒂尔。
　　他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此时此刻听起来特别的云淡风轻：“背后就交给我了，你管好正面就行。”
　　“……你还真是不担心我啊。”不知为何，嘴角稍稍上挑了一下。
　　“我相信你不会食言。”
　　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只能哑然了。
　　背上传来他的体温，透过层层衣物，可以直接暖到心底。
　　星球之光少许上挑，握着棍子的手稳定到让自己都讶异。如果输在了这里，他的背后就会直接面对九命的刃；再加上帕蒂尔玛蒂尔，就算是剑圣继承人也难以为继。两人都明白这一点。
　　轻轻吐了一口气，真红色的眼睛顺着星球之光望向前方。
　　亚兰·理查德是个谨慎的男人。说是出于情报工作者的通病也好，天生的自负也好，事实上他难以摆平的事情不算太多，这也造就了他尽情物尽其用的同时很少真正让自我卷入的行事风格。在战场上，高速度占尽优势，一连串光鬼爆发的后果就是极少有人能真正近身。
　　这是如彗星一般的男人，平日里收在鞘中不动声色，一旦出鞘就是横扫天下。他的理念是攻击，以快速锋利的攻击作为手段，为了目的，几乎从不回防的爱国者。
　　此时此刻，他把背心留给了自己。这绝非简简单单的“保护”二字可以解释。在这个战场上，如果一人落败，另一人也无法获胜；一人放弃，另一人也无法坚持；一人死，则另一人绝不能生。
　　这是何等的联系——而他们却又如此独立。代表守护的棍术和代表进攻的剑术，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战斗，没有一人会去低头屈就对方的风格。
　　“……可别死了。”
　　她一挑眉，几乎可以看到背后男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九命与星球之光相撞的时候几乎有火花迸出来。
　　力量并不大，却诡异飘忽得让人抓不住轨迹。歼灭天使玲，战斗风格承自剑帝，和约修亚一样走轻盈敏锐一刀致命的风格。
　　风将少女的宽大裙摆吹得摇摇，配上她全开的杀气，几乎给人地狱之门大开的错觉。
　　她本就是从地狱爬回来的。
　　“艾斯蒂尔……你背叛了约修亚呢。”
　　战斗的间隙，黄玉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如果说我是杀了约修亚的罪人，那你又是什么？轻而易举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变心人？”
　　九命恶狠狠劈下。
　　“我们都是背叛者。”
　　“……”
　　她分不出心来回答，下唇几乎被咬破，火花在相撞处闪耀。
　　“艾斯蒂尔的的确确很自私啊。口口声声说着会和约修亚一起走下去，现在这个场景就是你想给我看的么？把命都交付给对方——这样的艾斯蒂尔，我还真是没见过。”
　　“玲！”
　　奋力将一击格挡开，她吼了出来。
　　“我不是为了约修亚才存在的——你别搞错！”
　　气息一滞，战场节奏瞬间被艾斯蒂尔夺去。
　　“我和约修亚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离开了自己就自暴自弃！早就约定好，就算分开了，也要骄傲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
　　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玲忽然看见对面真红色的瞳孔里有泪光在闪耀，却分明没有流下来的意思。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影之国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大家一个一个的离开，控制不住地哭泣。
　　“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为什么明知道要离开……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人，为什么非要离开呢？高大如熊一样可靠的金先生，强大又冷静温和的上校，有点冲动但是提妲却很喜欢很喜欢的阿加特哥哥，见到玩偶和冰激凌就会飞扑过去的亚尼拉丝，擅长调侃偶尔发酒疯的雪拉姐姐，自恋臭屁到一个程度但很敏锐的奥利维特王子，笑起来露出可爱小虎牙的阳光葱头神父，很帅气又很忠心的尤利娅上尉，平时冷静却每每为了奥利维特王子而抓狂黑线的穆拉少校，最最温柔又做得一手好甜点的科洛丝姐姐，看起来有点冷淡实际上也很孩子气的莉丝，老是和艾斯蒂尔吵架的乔斯特，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最最好心肠的提妲，还有……
　　“玲。”
　　栗色马尾的少女摸了摸自己头顶，蹲下身来帮自己擦干眼泪，带着她从未见过有点忧郁却非常温柔的表情的艾斯蒂尔望向身旁的约修亚。黑发琥珀色瞳孔的少年微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
　　“……正因为知道要离开，大家才会一直微笑。因为我们都是独立的存在，再怎么被羁绊所牵连，也都会有自己的道路。在我们能一起走的时候，我们会珍惜这段时光；当要离开的时候，就用笑容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逢。——因为，不能因为想在一起，就止步不前啊。”
　　（……那个时候的艾斯蒂尔，看起来有点悲伤呢。）
　　微微抬起头，她忽然冲着天空笑了。
　　（其实心里早就明白，艾斯蒂尔怎么可能不难过。她是那么喜欢约修亚……可是，她也很笨，没了约修亚，会不会就一直傻傻地伤心下去呢？）
　　握着镰刀的手有意无意地放松了。
　　（上校，谢谢你把这个傻瓜叫醒……因为艾斯蒂尔，真的是个让人没辙的又倔强又笨的傻瓜啊。以后的生活，恐怕上校也会累哦？）
　　九命的杀气一瞬间消失无踪。从地狱爬回来的少女，带着向往天堂的表情，轻轻闭上了眼睛。
　　（因为……那是我最喜欢的艾斯蒂尔啊……）
　　艾斯蒂尔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必杀。

　　阿加特：“所以我说很烦啦……遇到不懂事还乱行动的小孩子就要出手让她受受教训！”
　　提妲：“阿、阿加特大哥哥……不要这么说啦，玲自己也很难过的……”
　　雪拉：“啊啦，艾斯蒂尔的话，只要把自己的真心话传达给她就好了。毕竟，接受不接受，是那孩子自己的事情啊。”
　　奥利维尔：“治愈受伤的少女心就是传达爱与和平的演奏诗人的任务！就让我来——唔！”
　　穆拉：“这种时候你就给我老实呆着不要再横生枝节！”
　　科洛丝：“相信玲吧。她一定会明白的。”
　　尤利娅：“当初在影之国，受了她很多教导，以后找机会想好好感谢一下。”
　　金：“独自跨越过去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莉丝：“这种时候应该多吃点好吃东西吧？”
　　凯文：“……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用食物就可以打发一切啊。还有你怎么又买了那么多……”
　　乔斯特：“喂！她、她可是……唔，算了。反正也是那么小的孩子……”
　　希德：“严格来说，这是噬身之蛇的罪恶。她还是未成年人。”
　　爱娜：“这个孩子很可怜。能让她走到阳光下就好了。”
　　艾南：“……虽然并不能说她没有责任……可是，她是无罪的。”
　　摩尔根：“这、这么小的孩子……！！哼，连这样的孩子都不能保护，游击士协会在干什么啊！”
　　卢格兰：“好啦将军，同样身为老头子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她不是你孙女哟。”
　　嘉恩：“啊哈哈……谁能打开她的心结，告诉她这一点就好了。”
　　卡西乌斯：“我们也只能试试看了。——记住，棍术的真谛，是守护自己的本心。”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真谛。
　　并非是守护国家人民或是重视的人那样具体的存在，而是自始至终护卫着自己心中的信念。
　　当这种信念具现化，成为一件具体的事情的时候，棍术才会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星球之光挥舞的原因并非简单地想保护自己和理查德，也并非为了击败玲。
　　她只是想把心中想传达的话传达给玲。然后静静等待，等待玲给出一个答案。明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多么的需要扶持一把，但她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告诉她：用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就如同那一夜他做的一样。
　　与其时时呵护，不如让她成长。
　　以光为名的棍子，敲碎所有的迷茫和自我偏执。
　　看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在旋转。人人都要长大，从梦里醒来。

　　最后的一击发出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