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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竹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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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沙漏的流转中,滤旧了廊下鲜红的灯笼,催长了栖凤阁门前单薄的梅花枝条。
又是一年岁末,过了年,小皇子便满八岁了。
他依然每日雷打不动地在庭院里随着鹰练剑,不同的是,他如今已经换了真剑,都可以和鹰过招了,眉毛越来越浓,越来越像他父亲。
虽别人都这么说,但小皇子却从没见过他的父亲,他们都说他是英雄,英勇无敌,他总在心里想:难道他比我还要英勇吗?虽然心里想着,却也不敢问母君,小九和袂儿都叮嘱过他,不要在母君面前提起父亲,以免令她伤心,又伤了身子。
一到了年底,令儿的病情便会反复,一年重似一年。
前几日,小九去给信鸽添食的时候,发现信鸽死在了巢里,令儿着实又伤心了一回。
这只信鸽陪伴了她近十载,劳苦功高,它老了,也累了,总归是要归于宁静。
令儿特意将它埋在了栖凤阁门前的梅花树下,让这梅香常伴着它,护着它的安详。
这梅花树在袂儿的精心照顾下长得极好,已经开了好几年的花了。天气好时,令儿便将公务搬到这树下,任凭小九怎么相劝,都是不肯回屋的。她总是在等那时而随风飘落的花瓣,落在她的案上、头上、肩上……令儿总觉得这像极了朝阳在跟她打招呼。案上的泥人像笑得很甜,仰着头,似乎回应着这枝头的情意,令儿如今再看,好似那都是别人的甜蜜故事。
过了年,天气转暖,但也带着一丝凉意,这一日,太阳很暖,令儿穿着大氅,正在树下看书,袂儿急匆匆地进来,拉起她便要走。
令儿刚想怪罪袂儿的鲁莽,扰了她的宁静,袂儿急忙说道:“师父来信了,让你回竹林。”
“回竹林,自我即位,师父便闭关清修,不远游,不问世,怎么突然要我回竹林?可是生病了?”师父当年坚持回竹林,没有留下来助她,令儿心里十分理解,师父的心爱之人便是为了这家国大事永远地离开了竹林,离开了师父,这么多年,师父心中的这道坎始终跨不过去,让他长留宫中,对师父来说太过折磨,所以,令儿当年并未强留。与师父也不常联系,只是在师父的生辰,节日里,令儿会派人送去贺礼并附上自己的亲笔信。师父也只是在例行的重要日子里飞鸽传书过来一些简单的问候和祝福话语给令儿。如今突然要见令儿,令儿着实感觉奇怪。
“你自己看,事关柳将军,你去不去?”
令儿赶紧接过字条,上面确是师父的字迹:令儿,我有朝阳的下落,来竹林一见。
令儿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么多年师父也在找朝阳吗?
“袂儿,快,备马车!”令儿吩咐道。
“鹰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袂儿在刚才来的时候已经提前让鹰安排了马车。
一路上,令儿心中忐忑不安,她既想快点赶到竹林,也许朝阳已经在那里了,又担心师父带来的是坏消息,再次将她推向深渊。
鹰一路快马加鞭,但是到竹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虽然太阳还没有露出脸,竹林里露水很重,令儿也顾不得这些,一路小跑进了院子,师父在厅上打坐,听见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说道:“来啦。”
“师父,你说你知道朝阳的下落?”令儿迫不及待。
“穗儿还没起,你自己去换件衣服再来吧,小心着了寒。”师父早听说自己这个徒儿近些年身子越来越弱,今日一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心疼得很。
“师父。”令儿还是想先听朝阳的下落。
“不急一时,先换衣服。”师父这次是近乎命令的口吻。“袂儿也去换,还有这位跟来的小兄弟,我去拿件衣服来给你换上。”
“谢谢陆师父。”鹰乖乖地跟在陆清风身后。
令儿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师父又给她们端来了粥和面饼,大家一起吃了早饭,师父不开口,令儿也不敢再问,令儿想从师父的表情中窥探出些悲喜,但师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吃完早饭,师父说道:“令儿,你随我来。”
令儿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她紧张极了,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跟随师父来到师父的房间。
陆清风从书案上拿出一个竹签桶递给令儿,令儿紧张极了,她的手在颤抖,致使她拔了几次软塞都没有拔出来,陆清风见状,替令儿拿出了字条,令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柳朝阳的父亲柳庭钧飞鸽传书的信笺,上面写道:“清风,许久不见。三月三,我需入你竹林,借后山贵地一用。”
令儿不懂,便看向师父。
师父解释道:“自他们离开这竹林,已过去二十多年,柳庭钧从未给我写过信,昨日,竟突然来信说要来竹林的后山,那是朝阳的母亲沈月眉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初醒来的地方,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朝阳应该在他那儿。”
令儿听到这里,两眼放光,“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如果他想让你找到,你寻了这么多年为何一直无果?”陆清风保持着冷静,精准地分析到。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离三月三还有近半月。”令儿急得转圈圈。
“等。九年你都等了,还差这半月吗?”陆清风简单直白地说。
令儿不能离开宫里太久,便和袂儿、鹰先回了宫,等三月三她再来竹林等候。
回宫后,令儿立即召见谢慕,她把柳朝阳的事情跟他说了,并提出了她有意退位,让小皇子继位的打算。
听说柳朝阳有可能还活着,谢慕是开心的。虽然柳朝阳娶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但他从不恨柳朝阳娶了君上这件事,他只恨柳朝阳在娶了君上之后没有好好陪伴君上这件事。如今他能回到君上身边,他是替君上开心的,君上开心了,他也就放心了。
但是,退位这件事意义重大,小皇子还小,恐不能镇住群臣。令儿见他长篇大论地分析自己如今退位带来的种种不好的影响,也不想和谢慕争辩,便敷衍地说道:“好吧,退位的事情后面再议,但小皇子那边要渐渐接触宫务,学会起治理国家是宰相务必要上心的事情啊!”
“臣定当倾尽所能,教导小皇子。”谢慕心想,只要不退位,一切都好说。
令儿最近许是得知柳朝阳的消息心中欢喜的缘故,病情倒是好转了许多,不再经常头晕,夜里也不再咳嗽不止。病稍好些,便自己动手做起衣裳来了。这不,又有些头晕了。袂儿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要唠叨她:“刚好了几日,就这样操劳,病情又坏了起来,要是柳将军见了你这副模样,还不知怎么责罚我和小九,怪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呢。”
“我的好袂儿,别生气,我躺一下下就好了。朝阳这么多年都没有穿过我做的衣服了,我想亲手给他做一件衣裳,你就别拦着我了。”令儿像个跟母亲讨糖吃的孩子,委屈巴巴地恳求着。
“哎,要拿你如何是好呢?”袂儿无奈,只好依她。
令儿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带新儿一起去竹林,如果朝阳回来,她也想让他第一时间见到孩子。但她还是担心这只是一个期待,也许又会落空,到时候,悲伤失落的不仅仅是自己,还要连累孩子。所以,她索性没有将此事告诉小皇子。
但是小皇子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出发前,令儿看见小皇子拦在马车前,那委屈的样子令儿甚是心疼。令儿走下马车,想着刚才马车差一点就碰到小皇子,十分后怕,生气地凶道:“你怎么回事?拦马车做什么?”
“母君又是要去做什么?”小皇子反过来质问令儿。
“母君要出宫办点事,明日便回来,新儿在宫里听谢宰相的话,谢宰相这两日都住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就找谢宰相啊,乖。”令儿极力安抚。
“你骗人,你根本就是去找父君。”小皇子因被瞒着委屈地已经开始要哭了。
令儿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便赶紧找一个让小皇子可以安心留下来的理由,“新儿,宫里要有人守护,母君不在,就全靠新儿来守护,新儿已经长大了,不仅可以守护母君,还要守住我们整个乾国。母君说的,你能明白吗?”令儿看着这孩子真是令人心疼,十分能理解他想见父亲的心情,但她极力地忍住了眼泪,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
小皇子十分懂事,也知道自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从小,母君和谢宰相就告诉他,自己肩上要扛起的是整个乾国百姓的安居乐业。想到这里,小皇子放下了抬起的双臂,转而抱住自己的母君,小声地说道:“母君,见到父君替我转告他,新儿很想他。”
令儿再也忍不住了,她哽咽了一声说道:“好!”便赶紧松开小皇子,转过身去上了马车。
小皇子站到一旁,看着马车飞奔远去,他不停地朝马车挥手,但又不敢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母君,你一定要把父君带回来啊!”
令儿透过马车的帘子,偷偷地看着小皇子,心疼的眼泪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