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未开》拂晓之夏

31、寒洞

　　大山深处，落英缤纷，草木丛生，溪水潺潺，一个老人在溪边吹埙，歌声凄婉悲凉，一曲罢，旁边的烤鱼也好了。老人提起鱼向一处山洞走去，山洞入口处很黑，洞外十分炎热，但入洞后却十分凉爽，越往里走，凉气越重，待走上几百步，便见一处宽阔的深洞，四壁结冰，凉气逼人，洞穴的正中间处放着两口冰棺，老人似乎也不觉得冷，但鱼明显已经冷了，刚才还冒着热气，这会儿已经冷透了。老人毫不在乎，坐在两口冰棺旁，啃起了烤鱼，一边吃一边说：“现在已经入夏了，鱼很肥，很香啊！”说完，提起旁边的酒壶，猛喝了一口，然后发出满足的声音：“啊！真不错，这次酿的这一坛，比上一坛更醇香。我这手艺越来越纯熟了。来，朝阳，你也尝尝阿爸的手艺。“说完，将酒倒在了其中一口冰棺前。继而，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转头看向另一个冰棺，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发出嘿嘿的傻笑声，说道：“眉儿，你别生气，朝阳已经长大了，成年了，喝点酒是正常的。”
　　突然，一只信鸽落在了其中一口冰棺上，打破了这寒洞里的寂静，信鸽果然有灵，认主，即便隔着厚厚的冰，它依然认出了里面躺着的就是他的主人——柳朝阳。信鸽站在冰棺上不断地徘徊，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但是里面这个人就是没有半点反应，它似乎很焦急，老人看它这个样子，便把它抱下来，对它说：“你还真是只倔鸽子，每天都来，快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然后，把它带到洞外，放飞了。
　　老人看着逐渐飞远的信鸽，心里默念道：“再给我点时间，待这个甲子结束之时，就是他们母子重生之日。”
　　令儿发现信鸽最近的情绪很烦躁，每日外出回来都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在她肩上也不安宁，转来转去，令儿有些心疼地抱起它，放在臂弯里，轻柔地抚摸着它愈加丰满的羽翼，温柔地说道：“是啊！你太累了。好了，最近你就在家休息休息吧～别再出去寻了。”令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终究是无果的。”然后把信鸽递给了小九，自己出了门。
　　“君上，你等下小九。”小九抱着鸽子，不知所措，是先去安顿鸽子，还是抱着鸽子跟上君上呢？
　　“你不必跟着我，我自己随便走走。”
　　小九抱着鸽子，对它说着话：“柳将军啊，你到底在哪儿啊？快点回来吧。你不知道，君上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都很担心她，劝了多少回也不听，别怪小九说话忤逆犯上，她如今的种种似乎盼着自己早日归去，好去另一个世界寻你。我想，只有你的话，她才肯听罢。”
　　小九望着君上逐渐远走的身影，惆怅万千，将鸽子抱了下去。
　　令儿朝着梅园走来，虽然此时是夏末，梅花树没有梅花，只有一片片茂密的绿叶，但她还是想来看看，似乎站在那树下，踮起脚，自己就能离柳朝阳更近一点，仰起头，眼中倒影的仿佛是柳朝阳的那张严肃的冷脸，在质问她：“你是谁？”令儿走在墙外就听到梅园里面有响动，她的心突然一紧，大步向梅园里跑去，当她来到树下，突然愣住，花匠们正在对梅花树进行修枝，令儿不顾什么君主的身份，冲上去一把推开花匠，大喊着：“住手！住手！”但是还是晚了，联系着她和柳朝阳的那一叉花枝因为支长过长，明显影响了梅花树整体的美观，被花匠一剪折断。令儿蹲下来，心疼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花枝，眼神里充满了杀气，质问道：“是谁让你们剪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花匠们吓得早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吓作一团，领头的结结巴巴地说道：“君上饶命，这……修剪花枝……是小人们的职责……”那人吓得一直在抖，但这确实不是他的错，他本是尽职尽责。
　　这时谢慕刚好要进宫找君上，经过梅园听见里面吵嚷，便进来一看，刚才花匠的话他都听到了，便知道了大概原委。他走上前来，本想着劝君上几句，花匠无错，别吓坏了人家，毁了仁君的名声。
　　只是这时令儿听了花匠的话，已经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情绪失控，无辜迁怒于花匠，自己做错了事。但她真的很难过，这宫中留下的她与朝阳的痕迹本就不多，如今这花枝又断了。
　　她只觉是上天故意要将朝阳从她身边带走，要将朝阳的一丝一缕都从她身边带走，这么想着，令儿突然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她看着那花枝，眼泪滴在花枝上，很快又被风吹干。谢慕见状，先是散退了花匠们，然后走上前来，扶起令儿，他眼神落到花枝上，对令儿说道：“君上，臣听说这花枝即便是被剪下了，也可以再植活。臣觉得在君上的栖凤阁前植上这么一株梅花，甚好。”
　　令儿听到谢慕的话，觉得他的建议也是另一种安慰，便紧握着那梅花枝回了栖凤阁。
　　谢慕将君上送回栖凤阁，让小九好生照料。他自己挽了长袍，拿着锄镐在栖凤阁门前植起了梅花树。
　　袂儿听了小九说君上大闹梅花园，便也想到了赶紧将枝条植活这个法子来宽慰一下君上，袂儿刚走出门，便看见谢慕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在刨坑。她缓缓地走上去，伸出手，用帕子拭去谢慕额上沁出的汗，谢慕一愣，回过头看，是袂儿。他有点尴尬地傻笑道：“是你啊！”
　　“你希望是谁？”袂儿看谢慕一脸的失望，心里也极不舒服。
　　“没希望是谁，我以为你在屋内照料君上，没想到你会出来。”
　　“怎么？怕我嘲笑你，堂堂乾国宰相，在她人门前植花种树吗？”
　　“我并不曾想到这些。”
　　“是啊，只要是君上的事，你又何时瞻前顾后过，向来都是不计后果，只为她着想。”
　　“好了，袂儿，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又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君上已经和柳将军成亲了不说，如今君上对柳将军的感情你是看在眼里的，你还如此执着不肯放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只要一和谢慕谈论起感情的问题，袂儿都忍不住会激动。
　　“我没为了什么，我也没有奢望什么，她嫁给谁是她的事，我做什么是我的事，如果我能管住我的心，我便娶了你，我们三个都快活，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谢慕停下手里的活，对袂儿吼道。
　　袂儿被他的话说得一愣，原来，他是想过要娶她的，他竟真的想过。
　　谢慕见袂儿愣着不说话，自觉自己刚才说得太重了，便低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快回去照顾君上吧。”谢慕拿起锄镐继续干活。
　　“袂儿姐姐，君上叫你。”小九出来喊道。
　　“哦，这就来。”袂儿被小九一喊，回过神来。
　　“袂儿，我想回趟盈袖阁。”令儿坐在床上直接开口说道。
　　“君上，怎么……突然想回盈袖阁啊？”袂儿不知道君上想干嘛。
　　“好久没回去了，想回去看看。”令儿满脸的疲惫。
　　“好，袂儿这就去备马车。”
　　令儿和袂儿换上普通的男装出来，令儿见谢慕真的把那枝梅花枝栽到了栖凤阁的门前，心中升起一丝感动，也有一份对不起，她不曾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再次连累了谢慕。
　　谢慕正在做最后的浇水工作，令儿走到他面前，说道：“谢谢你！”
　　谢慕提着桶，故作轻松地说道：“君上不必放在心上，臣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谢慕见君上换上了便装，便好奇地问道：“君上，这是要出宫？”
　　“嗯，不必张扬，我很快便回。”令儿交待着。
　　“那君上路上小心，快去快回。”谢慕除了嘱咐也别无他法，劝阻，向来是无用的。
　　令儿来到盈袖阁，只有几位清扫的人在，其他人都被南轩调到了筠绣坊做事。令儿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依旧是她熟悉的盈袖阁，梅花树还在，树下的秋千还在，只是墙上和地上的梅花瓣已经有些褪色，令儿坐到秋千上，用脚一蹬，秋千便荡起来了，这一幕像极了柳朝阳出征前来盈袖阁的情景，只是那时令儿不在，不知道柳朝阳来过罢了。
　　令儿坐在秋千上，想起柳朝阳第一次亲吻她便是在这个秋千上，她闭上眼睛，想再次找寻回当时的感受，怎奈，物是人非，一切都成过往。
　　令儿没趣地停了秋千，突然她好像听到了柳朝阳在唤她：“令儿。”令儿拼命地跑向汀兰阁，令儿推开门，门内漆黑一片，袂儿赶紧点了蜡烛，可是依旧没有柳朝阳的半分身影。令儿喊着：“朝阳，是你吗？你要是在的话，快点出来好不好，不要闹了，快点出来吧～”令儿四处找，一边找一边喊。
　　袂儿看着心疼，跑过去，一把抱住令儿，说道：“君上，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令儿抱住袂儿，呜呜地哭了起来，委屈地说道：“袂儿，我好辛苦，我一个人真的好辛苦，朝阳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袂儿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任凭令儿趴在她怀里哭泣，“哭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
　　自盈袖阁归来，令儿就病倒了，经过几个月的调养好不容易见了好转，一入冬，病情又加重了。
　　但是她依然坚持每天去探望小皇子，过了年，小皇子就满三岁了，令儿已经开始让鹰教他练剑，小小的手臂还提不起剑，鹰便削了一支木剑给他，出剑收剑，有模有样。
　　小九每日按时按点提醒着君上去探望小皇子，君上原本还想是小九长大了，沉稳了，做事越来越有条理了，直到这一天令儿见小九看鹰的眼神和鹰每次见小九的窘迫，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人是日久生情了。想想小九也过了及笄，嫁人是早晚的事，日子过得真快，当年钻衣袍抱大腿的小女孩，如今都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只是令儿一想到这些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伤感，她身边的人，终究是要一个一个地离开她。
　　“臣拜见君上！”鹰见君上来了，停止教学，上前行礼。
　　“不必管我，你们继续。”
　　“是！”鹰转身继续去教小皇子练剑，转身前，看了一眼小九，小九脸一红，鹰也便害羞地低下头走了。
　　小皇子虽然人小，但天资聪颖，练剑的时候一本正经，从不叫苦叫累，令儿站在廊下痴痴地望着他，他练剑时的一举一动，眉眼间的一张一蹙，像极了柳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