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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番外十二:鹤田镜夜 X 宫野明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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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鹤田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一件浅灰色的浴衣,以及一份夏日祭烟花大会的邀请。
“这是……什么?”
鹤田抖了抖那件浴衣,有些笨拙的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送给我的?”
“当然。”宫野明美在电话那头笑出声来,“这周六,晚上七点在米花神社,到时候见哦。”
认识宫野明美的第四年,从日本来到美国,又从美国回到日本,春去秋来,夏至冬往,在愈发沉默之中,他成为了组织最出色的暗杀者。
唯一没有变过的是每个月必定会有一次的见面,从宫野明美那里接过即将要交给宫野志保的东西,后来里面经常性的也会夹杂着送给他的礼物,或是干花书签,或是泰迪熊的钥匙挂件,又或者在某一个还算悠闲的下午,慢慢吃掉一个他并不怎么喜欢的可丽饼。
“镜夜君,请务必要注意身体。”
短暂的碰面后,宫野明美总是会这么提醒他。
“嗯,我会的。”
而后置身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像他这样的人,能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偶尔,当他一身血污,身心俱疲的回到公寓的时候,打开冰箱的一瞬间,里面放着被保鲜膜包好的简易晚餐,旁边的咖啡罐上还贴了一张小纸条,是他熟悉的宫野明美的字体。
“要好好吃饭,少喝咖啡哦!”
一把钥匙换一份晚餐,还挺值的。
趁着微波炉加热的功夫,鹤田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重播着晚间新闻,他没什么看下去的心思,只是想听听声音。
一个人住着的房子里总是太过冷清,疲惫至极的时候,他想再听听什么声音,好把他拉回到现实世界里。
三两口将三明治吃了个干净,草草洗过澡后,鹤田蜷缩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
身上的旧伤时不时的就会蹦出来提醒他曾经发生过什么,一阵又一阵的,总折腾的他睡不好觉,即使是在梦里,也会一遍又一遍的给他回忆着那场未曾见过的爆炸。
直到周一前他都没有被指派任何的任务,在约好的周六到来之前,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恢复精力。
大脑开始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有人似乎在他耳边轻轻哼着歌谣,鹤田有些迟钝的想了想,那似乎是从前,妈妈经常给他和哥哥唱的那首。
那些过往,遥远又虚幻,有时候他都有点搞不清楚,那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说……都是他的臆想。
因为接受不了现实,而给自己灌输的虚假记忆。
鹤田是在一阵敲门声中惊醒的。
喘着粗气紧盯着天花板,躺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住狂跳不止的心脏,等待许久过后,敲门声再度响起。
习惯性的抓起床头的□□,上膛开保险一气呵成,悄无声息的缓慢移向玄关的方向,躲在门侧即将开门的前一刻,他听到了宫野明美的声音。
“镜夜君,你在家吗?”
心中的戒备一下子放松了不少,但却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在猫眼中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他将握枪的那只手背过身后,侧着身子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镜夜君?你没事吧?”
“没事。”鹤田快速扫了一眼她的身后,见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后,趁着宫野明美转身的功夫,他将枪放到了门口的暗格中,“发生,什么了吗?”
“嗯?”宫野明美有些不解,“什么……发生了什么?”
上下打量了鹤田一遍,见他平时柔顺服帖的短发此刻正不规则的翘了起来,家居服一样的睡衣看上去也皱巴巴的样子,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有点好笑的扶了扶额头,“镜夜君该不是忘了……今天是周六吧?”
怪不得她左等右等都没看见鹤田的影子,打电话也没人接,她只好上门来找人了。
“周……六?”鹤田愣了一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日子……来着?
“这周六,晚上七点在米花神社……”
他大脑一下子就炸了。
今天已经是周六了吗?他睡了这么久?闹钟怎么没响?现在是几点了?
猛地转过头看向墙上的钟表,即使天色昏暗,他也能认出来,上面的时针已经走向八了。
“对,对不起……”鹤田僵硬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宫野明美的表情,不管怎么说,他放人家的鸽子了,“我睡过头了……”
这真是最糟糕的理由了!
“噗嗤——”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给他顺着头发,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你没事就好,现在去换身衣服,我们还能赶上烟火大会哦。”
“啊,嗯……”
他不会穿浴衣,捣鼓了许久之后,鹤田也只是用腰带随意的打了个结,有些结巴的询问宫野明美,浴衣到底应该怎么穿。
她身上的浴衣就很漂亮,宝蓝色打底,点缀着淡粉色樱花,长发被仔细的盘在脑后,露出一小截作为装饰物的流苏。
“那么……腰带请交给我吧。”
鹤田有些无措的转过脑袋,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甚至能闻到宫野明美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香气,是她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变得越来越大,震耳欲聋,比那些曾经的炮火声都更加响彻云霄。
过度的紧张让他的身体都变得格外僵硬,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种煎熬。
在不知道过去多久以后,宫野明美的一声“好了”好像审判他的利剑终于落下一样,鹤田悄悄松了口气,正好跟她对视上。
“谢谢。”他赶紧眨眨眼睛看向别处,有些生硬的转移着话题,“总之,很抱歉……让你错过了,夏日祭……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宫野明美没有说话,直到鹤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好像猛地回过神来,脸色微红,有些心不在焉。
“没,没错,我们走吧,因为今年是八年才会有一次的祭典,所以烟火大会会举办的格外隆重呢。”
当数十朵烟花同时升空燃起,四尺玉的光芒几乎将夜空整个照亮,灿金色的火光映入鹤田眼中,带着夏夜燥热的晚风一起吹向他的面前。
腾空爆炸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喧嚣的风声涌入他的耳朵,在一片嘈杂的欢呼声中,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是宫野明美。
烟花的火光照亮了她的侧脸,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她突然笑了,那是种他看不懂的情绪,原本柔和的面貌在烟火和笑容的衬托下,变得无比的温柔和平和。
鹤田看见她张口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太杂太大,就算是他也听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凑近了几分,也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单词。
“……月亮……”
月亮?
这个时候应该看不见什么月亮的吧?
鹤田有些疑惑,但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月亮,怎么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他看见宫野明美的脸色变了一下,可紧接着又与往常无异,她低下头,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他等了好久以后,烟花停止升起的间隙,空气安静的瞬间,宫野明美抬头,眼睛亮晶晶的。
“没什么哦,我是想说……就算没有烟花,今晚的月亮也一定会很漂亮吧?”
“这个时候很适合许个愿望呀……镜夜君的愿望是什么呢?”
直到祭典结束,人群散去,鹤田还是没能明白,烟花和月亮,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他理解出什么问题了吗?
宫野明美后来也一直很沉默,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鹤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他一向不擅长这种心理问题。
有人逆着人流向上,鹤田站在宫野明美身旁,下意识的侧过身子挡在两人中间,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分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硝烟的味道。
“快走。”他小声附在宫野明美耳边说道,不放心的回头多看了两眼。
“……嗯?”她的思绪被突然打断,看见鹤田一脸的严肃,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她相信对方的判断,“我知道了。”
还没往山下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响起几声枪响,散开的人们沉默了片刻,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仿佛叫醒了沉睡的人群,一瞬间,众人四散奔逃,鹤田拉起宫野明美的手在人流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常年培养出的对于枪口警觉让鹤田心中一凉,他只来得及最后回头再看一眼,黑黝黝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身旁,身体的反应速度一般优于大脑,但这一次,在身体选择躲避之前,大脑率先下达了“保护”的指令。
连续两声枪响以后,鹤田看到眼前有红色有点点红色溅出,他慢慢低下头,胸口和腹部的殷红快速向四周扩散开来。耳边的声音在渐渐减弱,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疼痛,只是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瘫软在地,视线下移,有人扶住了他。
他抬不起头去看对方的样子,视野中是一片宝蓝色和樱粉色,因为太过靠近他而染上了点点猩红,反应了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对方是宫野明美。
“……镜夜君!……”
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出血过多造成的幻觉,他好像……听到了哭声?
是因为他吗?
开枪的人还在附近没有走远,你随时还有危险,现在应该赶紧跑啊……
不要哭……赶紧走……不要再管他了……
没有力气,没有感觉,在他的世界里,一切声音和事物都在快速的离他远去,只有宫野明美……
她会没事吗?
好像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过去了很久,最先感受到的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意识渐渐回笼,枯燥又带着频率的“滴滴”声吵得他头疼。
他为什么会躺在医院来着?
勉强睁开一点眼睛,还没等感受多少光线,耳边机器的声音倏然变得刺耳起来,有不少人打开病房门冲了进来,听不清医生还是护士都说了些什么,鹤田只知道,他在鬼门关上又走了一趟回来。
十一月初,天空飘着细雪,在被迫观察了远超伤口愈合的时间之后,鹤田终于被允许出院。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他在没能见过宫野明美。
听伏特加说,开枪袭击的那个人是个单纯为了报复社会的疯子,专门挑了夏日祭这个人流量大的时候犯案,后来趁着人多跑掉了,警察终于抓住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躺在市郊的垃圾场里了。
鹤田并不关心那家伙的死活与否,伏特加能提供的东西太少,倒是后来库拉索来过一趟,告诉他宫野明美活的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倒是朗姆那边……”库拉索叹了口气,“这回好像生了大气,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吧。”
没什么好解释的,宫野明美没事就行。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贫瘠的土地开不出鲜活的花朵,在见过阳光之后,他又被掐死在了黑夜中。
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不够美好但又充满着美好,镜夜君只要耐心一点,总有一天,你能看到他们的。”
转过年来的二月份,一次平常的任务之后,他多了一个名叫“菲利”的小尾巴,刚开学不久就跟班上同学打了架,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善后,翻看了一圈手机的通讯录,最终还是拨通了宫野明美的号码。
所幸有人接。
大概讲明事情的经过后,时隔大半年,他们第一次再见到彼此。
她没怎么变化,带着能融化一切寒冰的温暖笑容,重新站到他的面前。
他们默契的没有提及过去,只是一个莫名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不管现在如何,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十九岁的某一天,许久没有消息的宫野明美把他约了出来,带着一个陌生的长发男人,向他介绍那是她的男朋友。
说不清那是种具体的什么感觉,一瞬间,他只想除掉那个碍眼的家伙。
“要好好相处哦?”
只一句话,他就能收敛起所有的戾气。
那不是讲给他的,可他依然照办。
如果她能够幸福的话,对方是谁,他其实都可以接受的。
可是谁不好,偏偏是个混进组织的FBI卧底。
二十三岁,组织一次大规模清洗卧底的任务中,除了一早就不见人影的赤井秀一外,分配给他的对象是代号苏格兰的日本公安卧底。
高楼的天台上,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枪口,那个男人的眼中,他看不到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和亚瑟不同,他的眼中好像藏着一团火焰,坚韧无比,随时都有燎原之势。
为什么?
飞蛾扑火,螳臂当车,明明微弱到毫不起眼,却始终怀抱着一种要将他们消灭干净的决心和毅力,不断的给他们带来各种麻烦。
“嗯……那大概是因为他们心中富有理想,努力在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想让它变得更加美好吧?”
当初他不理解,宫野明美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可他现在也依旧不理解,理想的代价是死亡,这值得吗?
他将这个问题问出口,苏格兰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笑出声来,眼神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当然值得,当看到有人因为我们的努力而生活的更好的时候,当知道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的时候,那就值得。”
“可,你看不到。”
“总有人会替我们看到的。”苏格兰抬头,神色平静,“当理想实现的那一天,我们会看到的。”
真是……奇怪的人。
在苏格兰逐渐变得震惊的目光中,鹤田蹲下身子,将自己的□□塞进对方手中,枪口抵住了他的肩膀,而后是一声枪响。
“你……”
“任务失败,目标对象,逃跑。”枪支被扔到一边,鹤田踉跄起身,切断了所有的通讯频道,刚刚发生的一切,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现在,你可以走了。”
现在,双方都有了可以交差的东西。
理所当然的,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务的失败,象征性的关了半个月的禁闭,等到再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宫野明美死了。
是琴酒亲自动的手。
这简直是愚人节最可笑的笑话。
他不相信。
琴酒的脸上没有带着任何开玩笑的神态,又或者说,那人从来都不会跟他开任何的玩笑。
他被迫接受了一个残酷无比的现实。
宫野明美就这么……死了?
他们甚至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镜夜君,下次见。”
“嗯。”
鹤田抬头看了眼挂在天空中的明月,应该和那年夏日祭,宫野明美口中的月亮一样漂亮。
后来的记忆他都十分模糊,伊吹给他编织了一场理想之国的梦,他深陷其中,连自己的名字都忘的一干二净。
他的内心本就是一片荒芜,短暂的雨季过后,在万物萌芽肆意生长之前,灾害与苦难摧毁了他全部的希望。
自此以后,荒芜继续,在看不清的漫天黄沙之中,他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