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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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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在裙边的双手随他所言颤动半秒,忆及那日在敦胡王宫议政殿上自己的矫揉态势竟被眼前男子当了真,庄舟也不知为何,没由来低笑出声。
接着很快意识到不妥之处,笑容渐渐消失,又试探他道:“顾将军出自世家,婚嫁之事须得禀明爹娘,还是勿要擅自做主。”
洛偃长公主那般严苛,想必不会允许胡女入她长远侯府为五子正妻。
庄舟也并非刻意妄自菲薄,只是如今身在雍朝不由己,不得不遵从他人所制定的种种规矩。
不成想顾淮济给了她一颗意想不到的定心丸:“六小姐放心。母亲已同意在下向你提亲。”
昨夜眼见顾淮济带着阿虎从沧化伯爵府返回自家府邸,洛偃长公主先是一怔,随后用膳时瞧着它始终依偎在他脚边也不叫侍女将之赶开,只淡然与长远侯道:“这小猫儿倒是难得的碧眸。”
长远侯顾达御“嗯”了一声低头看向阿虎,啧啧称奇:“那不是西域品种,或者更远些,波斯?”
他说着已然放下碗筷,缓缓蹲下身眯起双眼凑近小毛球,仔细端详。
兄嫂们亦随之好奇张望,小毛球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喵呜一声缩进顾淮济衣摆中,只露出一双碧眼打量着眼前众人。
感受到顾淮济大掌从腹中捞过时,方才极为舒适地蹭着他手背恢复安全状态。
“你既喜欢,好好养着便是。”
洛偃长公主暗自查看了一番小毛球神情举止,暗叹儿子跟个木头般不通情理,与其对着只猫儿睹物思人,倒不如早些把婚事定下。
“说来,如今满城传的风风雨雨。”她终究还是决意亲自替他点明:“你与敦国公家六小姐的婚事,我同你父亲并无异议。不若选个吉时,我与你父亲携带聘礼亲自去往沧化伯爵府上提亲。”
被母亲冷不丁戳中心事,顾淮济有些僵硬地颔首应道:“儿子近来是在考虑此事。”
但:“外邦女子不为正妻,我担心或会委屈了庄六小姐。因而想等到沧化伯回京后,由他认庄六小姐为义妹。”
顾达御闻言,即刻摆手否决:“认不认义妹,她是胡人一事无可辩驳。你若真心喜爱庄六姑娘,又何须在意这等虚名。”
“公爹此话差矣。”
说话之人乃是顾淮济三哥顾淮潮之妻,陈国公嫡长女陈念曼。
她出身高贵,哪怕嫁到侯府面对长公主,也常常能多说上几句话。
见公婆皆未反驳,自是胆子更大了些:“五叔他有功勋在身,又常年居于关外,自然无惧旁人多言。”
边说边看向顾淮潮,仿佛遇着何等生死大事般唉声叹气:“可淮潮他就在礼部任职,家里进了个胡人做弟妹,他岂非会被同僚戳着脊梁骨嘲笑。”
“嫂嫂所言有理。”
见陈念曼开了头,顾淮济四嫂,仅仅出自寒门新贵的御史大夫之妹赵霓裳亦忙不迭附和:“淮演本就不似三伯与五叔那般出息,要在长安城里行走交友更加不易,怎能由着他无端被胡人拉扯了名声。”
洛偃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心,她与丈夫虽然宽容,但确实也如两位不成器的儿媳所言。
别说王公贵胄,便是长安城中大多数黎民百姓,也都从骨子里看不起胡人。
“两位嫂嫂大可放心。”
此事如今仅在商讨阶段,陈念曼与赵霓裳便已对庄舟如此敌意,想来以后若真的成婚,她们对待庄舟态度只会更加恶劣。
于是顾淮济只道:“一旦祸及家族,我自会独立府院,还请宽心。”
平日里他带着庄舟住在沙州城,比起长安,离敦胡还更近些。
实在不得已返京,住在自家院中,也远比与她们针锋相对来得自在。
当然,他家爹娘不会同意。
尤其是顾达御,听得顾淮济分家言论,登时不由分说沉下脸色:“你们也知老五是因为身有功勋,才不怕旁人多言。”
他猛地将筷著拍在碗沿,怒气更甚:“那就该端台铜镜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没点本事靠着祖荫,竟还成日念着将错处全甩至旁人身上。”
固然话没错,但洛偃长公主还是在桌下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将满身兵匪气收敛许多。
一把年纪又卸甲归了家,也不能总用当年教训新兵的方式骂儿子。
素来妻管严的长远侯立即意识到自己过于粗鄙惹得长公主不悦,讨好般冲她嘿嘿笑着挤出褶皱,复又看向顾淮潮与顾淮演恢复冷脸,言辞狠戾:“滚滚滚,不乐意见着你们。”
眼见三哥与四哥夫妇几人皆蔫蔫告退,顾淮济本也打算起身辞别,却听得洛偃长公主道:“你两位嫂嫂所言不妥,但也并非妄断。因此你若决意迎娶庄六小姐,当做到定心无视流言蜚语,万不可始乱终弃。”
得到了爹娘首肯,顾淮济本就计划今日与庄舟说清楚,却在见到张墨海后才知,她跟着张照霏进宫,应至晚膳后才会返家。
刚好那时张墨海还没用膳,索性拉着他鹤观楼走一遭:“说不定正碰着她们从朱雀大街回府。”
“所以,顾将军本就是在鹤观楼等我?”
庄舟闻言不免莞尔,缓步靠近,顺势抬手替他拂去肩头落叶。
指尖故作无意从他颈间划过,面上却恍若不知,不掩眼底纯粹欣喜:“我很开心。”
不仅因为终于得到名正言顺的机会接近金城侯夫妇,更多还为着,他待她认真又郑重。
“待我们成婚后,流言蜚语或许不断。”
顾淮济依旧保持一贯冷静神色,将利弊逐一与她分析:“但六小姐大可放心,在下既与你已成夫妻,定会时刻相护。”
寥寥数语,无端拨动心弦。
她忽地想起上辈子敦胡国破时,她被那些雍朝兵士带入俘虏营中,险些遭到凌/辱的场面。
唯一用来蔽体的丝绸长裙早已破败不堪,露出玲珑有致身躯,引得无数兵士驻足观看。
他们粗糙又肮脏的双手在身体之上留下狠重印记,而她宁死不屈,生生咬断了口内将近半块舌头方才吓得诸人及时停手。
随后没多久,她便从军营被卖到奴隶市场。
在那些日子里,庄舟甚至根本已经不记得,被人好心相护是何等体会。
她就像泥潭中拼命挣扎的溺水之人,唯有接受堕入污泥的命运,再无其他选择。
漫长两世生命以来,她竟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能够得以遇见面前之人。
院内火光摇曳,于眸底泛起晶莹反光。
顺势揽住他窄腰,埋首在他肩膀处,低声呢喃:“将军亦可放心,我绝非经受不住磋磨之人。你我既已是夫妻,自当成为彼此身后最为坚实的后盾。”
敦胡人热情奔放,对待男女大防不似雍朝般严谨。
但庄舟也从未拥抱过父兄与诸葛砚之外的其他男子,哪怕是与他们,也不过蜻蜓点水,很快分开。
可眼下她在顾淮济怀中,枕着他坚实胸膛,全然没有任何想要放手之意。
而他亦缓缓抬手扣于她腰间,逐渐收紧。
仅仅一手足够,果真与阿虎无异。
借口离开茶楼包厢翻身跃上屋檐的诸葛砚蹲在瓦片之上远远看着院中两人相拥,原本晃荡着狗尾巴草的双手倏地失力。
小草无声跌落,于黑暗中再寻不见。
他原本打算此次从大秦归乡后,便与叔父前往敦胡王宫向庄舟求亲。
可不过区区半年时间,风云际会而变,敦胡已经成为雍朝属地。
而他记忆中身着骑装恣意飞扬的法蒂玛公主,更不知何时变作了与诸多雍朝贵女无异的大家闺秀庄舟。
她即将嫁给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在此之前,她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顾淮济,根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