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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聚会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幸村一个人闲闲地走在坡道上。水泥道路沐浴在夕阳耀眼的橙黄光芒之下宛若碎金满地,恰好符了少年此时轻松愉悦的心情。忽然,仿佛察觉到什么,幸村微微昂首,将视线由地面投向坡道的上方。
      那里,火红的云霞簇拥着刚健的高大身影。少年撩起垂至眼睑的堇紫色发丝,眼角的褶皱渐渐舒展开来,不见丝毫差异神色,琉璃色的瞳仁里盛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哟,弦一郎。”
      此刻立在上坡的正是散会后最先离开的真田。即便是单纯的站姿都体现出他“时刻不松懈”的人生理念。幸村总觉得,弦一郎活得太累了,也应该学会适时放松一下。当然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毕竟尊重个人的习惯、性格以及信念,是作为友人最基本的常识,至少当时的他是这么觉得的。
      真田微微一点头,幸村知道他在等自己,却仍是保持之前的步调,不紧不慢地爬上坡。真田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两人距离其实不长,短短不足两分钟的脚程,幸村目光流转,时而看看脚下的“黄金大道”,时而远望天际正兀自熊熊燃烧的大团云彩,仿若很感兴趣,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欣赏;另一方的少年却目不转睛,漆黑色的瞳仁中只映出那头被晚风拂乱的堇色卷发。
      “怎么知道我不会直接回家?”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幸村住宅的方向。
      真田不答,转身前行,幸村淡淡一笑,紧随其后。
      “还在生气吗?”若无其事的发问,随便却带有一丝针一般的锋利味道。
      仍是没有得到答复。
      幸村微微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追到与真田并排的位置,却因为那比自己高两三公分的肩膀而窥不到对方的表情,有些挫败感地耸耸肩,侧头望向那天穹中即将迎来终结的焚烧仪式。
      “如果是和手冢比赛时的事的话……”
      “你是对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不带一丝感情波动,“为了立海大,也为了我,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嘴角挑起一丝浅笑:“那是因为我没能带领立海大完成三联霸?”
      “完成三联霸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也说过,留恋于失败之地的只有懦夫。”
      “那是模仿弦一郎的。”
      真田闻言眼中光流一动,但只刹那之间,便又回复到如若磐石般亘古不变的镇定。
      “幸村……”低喃,伴随一声微小的叹息,轻得几乎被空气的流动之声所掩盖。
      可惜,没逃过就在身旁的人的敏锐听力,“怎么?”
      “……”再次没有听到回音,幸村仰头,却见真田面容严肃,刚毅的线条间隐隐带着一丝痛苦。无奈摇头,少年轻轻一笑,随即眼色一冷,手臂猛地一挥,毫不留情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真田结实的背部。
      “精、精市!”蓦然吃痛,虽然没有呻吟出声,但却是受了惊吓,不过更多的是莫名所以得茫然。
      “关东大赛输的那份,还有医院里你打我的一拳,二合一还给你。”幸村转转手腕,微微一笑,人畜无害,仿佛刚才出手打人的即便是空气都不可能是他,“我这可是打五折了哦,弦一郎。”
      “……”完全跟不上状况进度,是真田每次和幸村在一起时都会感到强烈的无力感的原有所在。
      收起笑容,幸村仰起脖颈,穷极目光,望着那好像自穹顶一步步朝地面逼近而来的火烧云。
      “呐,弦一郎,你直到现在仍然对关东大赛输给那个一年级生的事耿耿于怀吧?”
      真田无言,默认。那次出乎意料的败北,是他网球生涯中摔的第三个跟头,第二次是一年级时同手冢一战惨败,第一次,则是完败在眼前这个永远笑得云淡风轻的少年的记忆。或许无论今后再打多少场比赛,战胜多少劲敌,这三个伤留下的疤痕都永远不会消除的吧。
      “柳虽然没你那么偏执,其实也是个很骄傲的人,其他人也是,平时看着好像无所谓的随便样,可失败了还是会郁闷很久的。不过,对于立海大而言,失败是必须的。”最后一句话,幸村说的很郑重,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一锤定音,让真田的心没来由地受了一下撞击。
      是的,他明白,立海大的三联霸没有死角,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失败。关东大赛的意外失利算是一个晴天霹雳,但那一次失败有“部长没有出席”作为前提,不免让大家有一种期待性的假设:假如部长也在的话,就绝对不会输了。
      然而,精市不允许这种假设的心态存在。
      他不可能永远留在立海大,而当他离开的时刻来临时,他所留下的神话也应该被一并消灭殆尽,否则后来者,也就是切原,会永远生存在他的阴影之下,不仅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发挥,还会从一开始就背负着要“继承神话”这一艰巨的使命。网球是一场心理战,而这种沉重的负担,无疑对切原而言极为不利。
      更何况切原当初之所以拼命练习,为的只是打败幸村、真田和柳这三个立海大怪物。那当他们三人毕业之后,独自领导立海大,承接上百人期待的关注目光时,生性放荡不羁的切原又将何去何从?
      所以,立海大必须输,而且要输得彻底,输得惨烈,输得不留痕迹。
      所以,既然非输不可,又没有人担当得起“造成立海大三联霸落空”这个重担,作为部长的精市只好当仁不让,轻轻一笑,亲手结束自己的神话。
      为立海大带来失败,是为了切原和立海大不会毁在胜利手中。
      没有达成的梦想,是希望;实现了的理想所带来的,只有满足与空虚。
      真田知道,正如他明白幸村让他放弃和手冢堂堂正正对决只是为了使比赛尽快分出胜负以减少对两人身体的伤害一般,精市一直都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守护着他们每一个人。他的目光长远心思缜密,却又总是带着淡淡的无谓的微笑,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误会了他的用心。
      就连自己,也差点误会了他的温柔。
      不过就是因为如此,心中的怒火才无法熄灭。
      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一笑就无所谓地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气他那份夹杂着自负骄傲的温柔,也气自己的迟钝与无能为力。
      走在真田斜前方,幸村用余光注视着那英挺的面容上细微的线条变化,轻挑唇线。弦一郎那过分认真的性格是他的优点亦会成为他今后发展的绊脚石,社会上所谓的公平正义只不过是口号是幻想,为了给被欲望玷污的人性一点点可以追逐的肥皂泡,网球场上如此,生活中也一样。不过就现在也好,幸村想尽量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住那耿直严肃却分外清澈的眼神,何况正直的人欺负起来也很过瘾。
      “精市?”
      意识到自己被脑中邪恶的想法逗得轻笑出声,引来还未从懊恼情绪中摆脱出来的真田疑惑的眼神,堇发少年耸耸肩:“抱歉。”抬头望望空中逐渐熄灭的烈火以及如同硝烟般呈现出黯淡灰蓝色的天穹。
      “对了,弦一郎。”
      “什么?”
      “我回学校是去画秋季开学用的海报,你是去干什么?”
      “……”充分发挥“正直”这一优良品质以至于丝毫想不出敷衍的词句,又因为自尊因子在体内的巨大影响力,无法说出像“只是为了等你想跟你谈谈不过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种纠结到人类脑细胞无法解读的话语,真田只得向场外名为“省略号”的观众发出求救信号。
      饶有兴味的瞟了眼隐藏在细碎黑发下的黑线,幸村并不追问,弯眸一笑:“不是很重要的事对吧?”
      “嗯……不急……”
      “那稍微帮我个忙也没问题咯?”
      “当然没关……”
      “我柜子里有三十来封邀我去游乐园的信件,你能打电话向柳查询她们的联系方式后再一一打过去帮我拒绝吗?”
      “什么……”
      “就以弦一郎你的身份打就好,这样说不定需要的时间会短一些。”
      “为什么……”
      “对了,最重要的是,语气一定要放温和些,少女的心灵可是很脆弱的哦。”
      “我……”
      “没问题的吧,皇、帝、先、生?”幸村侧头眨了眨眼,空色琉璃般的眸子中流光转动,满是轻快澄澈的笑意,但不知为何,真田已经不被晕眩的大脑所支配的身体,无端端打了个寒噤。
      从不相信鬼神的他,似乎在那如天使般清丽的人身后,看到了一对属于魔鬼的漆黑羽翼。

      ***
      训练后的小憩,真田将木棍放在一旁,走到幸村写生的荫蔽下。清俊的面容从桔梗色的画板后面探出来,淡淡一笑,默契地递过一条毛巾,又向旁边挪了挪,将最为阴凉的位置留给对方。一切都做得从容自然,一如多年前,他在教练的长椅上等待着自赛场归来的王者。
      真田无言地点点头,在幸村身旁席地坐下,学他一般轻轻将脊背贴上身后粗壮的树干,木头的纹理崎岖靠着并不舒服,但却给人种莫名的踏实舒心的感觉。许是因为那草木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河水略带腥味的潮气,又或是旁边浅笑着低头描画着什么的青年身上淡淡的体香。
      很淡很淡。
      却是幸村特有的味道
      是真田无论何时都能从千万种气味中分辨得出的香气。
      记得第一次同精市谈及此事时,对方微微一笑:“弦一郎,你让我想起一个名词。”而后仿佛是安慰自己一般,又补充了一句,“是褒义词。”
      本能地反问:“什么?”
      “忠犬。”
      的确从词性而言是个带有赞扬意味的词语,但无论是当时还是如今,真田始终无法产生一点点被表扬的感觉。
      被比喻成狗……还是忠实的狗……总觉得是在贬自己呆头呆脑不懂变通的性格……
      “弦一郎?”
      思绪被轻声地呼唤猛然拉回现实,真田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捕获到稀有的真田发呆的样子,幸村扬扬纤细的眉,微微眯起双眼,温和中掺有些许锐利的目光仿佛是一只游刃有余的捕猎者在看着一头被捕兽夹夹住的小兽。
      领教过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不下几百万次,真田挺了挺背脊,轻轻吞了口口水:“怎么了?”
      “弦一郎没说反对,是同意了吗?”
      “同意什么?”真田根本不知道自己神游了多久,但显然魂魄离体时间不短而且离开得很彻底,以致听觉失灵记忆全无。
      等等……失去听觉……怎么好象幸村的“灭五感”……
      还不等真田深思,幸村已经摆出一副幼稚园老师教育小朋友的十万分耐心的微笑:“你看,现在不是夏天吗?一般这个时候日本的神庙不是都会举办夏祭吗?反正你我的赛程都是排到这周六就结束了,之后一个礼拜又没有大型比赛,所以……”微微侧头,眨眨眼睛,琉璃色的眸子被镀上晨曦稀薄却亮堂的光,使清秀的男孩变得愈发如妖精般空灵。
      “陪我回趟神奈川吧,在夏季结束之前。”
      神奈川……蓦然听到故乡的名字,饶是真田镇定冷静坚守“时刻不松懈”的人生信条,也不由得心神荡漾。自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同幸村下定决心走了职业网球的道路,两年来两人不断在各地辗转,赛事接踵而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种刚刚发迹的新人而言,想要让自己的实力逐步得到大众的认可就必须比以前再多一万倍的不松懈,哪怕一分一秒都不能停下脚步,否则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更何况他们自己,除了网球一无所有,早已没有退路了。
      于是,在被比赛所充斥湮没的日子快速流逝中,往昔的温暖已逐渐淡薄成为回忆的一角。两年没能回去神奈川,昔日的好友如今各奔前途,只在节假日时互通信息,勉强维持着清如水的友谊,只有同样在网球道路上走下去的几个人,如手冢和不二,还能偶尔在赛场或他乡遇见。即便是联系最为频繁的幸村,此次的重逢也是相隔了一个月余,分离又往往在几日之后。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充实却机械的生活,以为自己应该是幸福满足的,毕竟现在的自己正在实现当初和幸村定下誓约的道路上稳步前行。然而当故乡携着过往种种从水底浮上记忆表面,心中竟升起一丝丝眷念,一点点动摇。
      “好吧。”真田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那这是电子机票。弦一郎的护照应该还没过去吧?”幸村仿佛早就料到般满意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片,递给真田。
      “等等,精市。”
      “有什么问题吗?”
      “你早就定了机票?”
      “机票当然越早定越便宜啊。”
      “可是……”拼命压制住自己脑门青筋的抽动,真田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
      “弦一郎不是同意了吗?”
      “是、是这样没错……”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吧?
      然而当真田直视幸村那双满是澄澈笑意的琉璃般通透的眼睛时,他明白了:自己是不可能不答应的。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无奈,却像被刺破了的气球瘪瘪地发不出脾气。
      始作俑者得意地轻笑,淡淡地补充道:“对了,我之前给莲二打了个电话。”
      莲二?资料……真田心中警铃大作,背脊一凉:“他说什么?”
      “他告诉了我弦一郎的银行账户密码。”
      什么?!真田不记得柳进了黑手党或者FBI啊!不过话说回来,一般黑手党或者FBI成员都不会在自己背后贴个标签告诉别人“我是干特务的”吧?
      “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只不过是因为我最近财政紧张,暂时抽不出买两个人的往返机票的钱罢了。况且我也没有负责弦一郎旅费的义务,毕竟是弦一郎自己想去的,对吧?”
      真田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此刻他能做的,只有想着回去之后立刻更换自己上至银行账户下至行李箱钥匙的所有私人信息,是不是也应该把名字和年岁改了呢?
      年过二十,身材高大、相貌俊挺,许多人都尊称这位周身散发威凛之气的青年为“皇帝”,殊不知只要在那个堇发的清秀男孩存在的地方,皇帝是傀儡,狮子是忠犬,百兽之王也不过是披着鸡蛋饼的Hello 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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