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家国》笑忘书1

146、拒绝

　　赵汉生这样自作主张，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敲完了门就缩在了陈海文和陶秋岚的身后。陈海文想起刚刚皇甫子谦的怒气，心里也在打鼓，脚步自然也就没有往常那么果断，最后还是陶秋岚硬着头皮，先走了进来。
　　赵汉生见皇甫子谦瞪了他一眼，不由得一个激灵，举了举手里的公文包，“我去将清单交给李连长。”
　　说完便急忙想溜，还没走两步，便听到身后皇甫子谦不大但满含怒意的声音，“滚回来！”
　　赵汉生只好转过身来，缩着脖子等着皇甫子谦的责骂。
　　皇甫子谦先是瞪了一眼陈海文，这才对着赵汉生道：“调些可靠的人过来，你和老何明天亲自把她送回去……”
　　赵汉生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大元帅……”他的座驾是特制的，如果给了陶秋岚，他每日出入前线，万一遇上什么枪炮子弹，后果不堪设想。
　　陶秋岚并不知道这些，还没等皇甫子谦把话说完，便先开口道：“我不回去！”
　　皇甫子谦闻言脸色就变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陈海文见气氛渐僵，忍不住劝道：“夫人还是回去吧，这里虽然不是最前线，但毕竟枪炮不长眼。夫人冒险来一趟，看到大元帅安全，也算可以放心了。”
　　“我不是来看谁的。”她的话一出口，赵汉生便只觉得冷汗直冒，下意识的抬眸去瞄了一眼，皇甫子谦果然脸色铁青，胸口不断的起伏，眼见得马上就要爆发了。
　　陶秋岚当时只是下意识的想要否认，话一出口也知不妥，急忙道：“这里生活着那么多人，还有这次一起来的医生和护士，他们都能在这里，我也不怕！”
　　“你与他们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虽不如他们医术高，可也懂得一些救治的道理，总是可以帮上一些忙的。”
　　皇甫子谦气急了，偏偏无法发作，只能一甩手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
　　陈海文急忙去劝，“夫人有救人之心，那在汝州也是可以实现的。”
　　“刚才来的路上我已经看到了，临时的医院里伤满为患，可护士却寥寥几个。天气越来越冷，伤患转移只会更加困难，谁都知道，就地治疗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缓了缓语气，又道：“这里是后方，国际公约也明确禁止对医院进行武力攻击，待在医院里是最安全的。”
　　陈海文转头去看皇甫子谦，只见他正好移开目光，绷着脸道了句“幼稚！”见陶秋岚还想要说什么，又道：“若都遵守国际公约，还要打仗干什么！”
　　“所以我要来亲自看看，看看你所说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
　　皇甫子谦脸色微变，可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僵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陈海文也是束手无策，若陶秋岚不是这个身份，他是举双手赞同她留下来的。医护人员严重不足，陶秋岚心细，上手又快，是个好帮手。
　　如果她不是……
　　他眸色一亮，“夫人的身份一直都是严格保密的，别人并不知道……”他的声音在皇甫子谦的目光注视下越来越低，陶秋岚急忙接上道：“没错，他们只知道我姓邱，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皇甫子谦一下子便僵在了那里。他恍惚想起来，也是这样一个寒冬，他与她缩躲在西北那个小山村里，她不是夹在江南江北之间进退不得的陶秋岚，他也不是杀伐决断大业将成的军政大元帅，她姓邱，他姓黄，他们只是乱世中的一对年轻夫妻，躲在那个世外桃源里，不问世事。
　　他心中所想，此刻恐怕只有陶秋岚才明白。陈海文见皇甫子谦神情有些怅然，甚至有些哀伤之色，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话哪句不对，更不敢再开口。
　　赵汉生见皇甫子谦怒气渐失，灵机一动，试探的问道：“今天不早了，我安排老何明天再回新安？”
　　皇甫子谦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赵汉生此时方才对着陶秋岚笑了笑。他这样安排，便是同意了陶秋岚留下来了。
　　陶秋岚先是回以一笑，很快便又浮上一抹忧色。
　　原来部队已经打到新安了。
　　陶秋岚不知道的是，皇甫子谦不光已经打到了新安，还连带着拿下了周围好几个重镇，对临阳，已渐成包围之势。

　　李连长最近觉得有些焦头烂额。广林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原以为他率部攻下之后可以安安稳稳的过一段清闲日子，却没想到自从汝州来的那些人在这里的临时医院安顿下来之后，他已经前前后后接待了皇甫子谦不下五次了。
　　要知道他这里离新安并不近，来来回回都要好几个小时。而皇甫子谦自从常驻前线之后，从来都是随着部队一路南下，还从来没有掉转头往后方走的时候。有些相熟的下属甚至开玩笑，说李连长这次祖坟冒烟，只怕是要高升了。
　　只有李连长心里叫苦不迭。这虽然是后方，但为了阻断物资的供给，从新安到这里的沿途却是江南轰炸的重点。偏偏皇甫子谦每次来都是轻车简从，李连长提心吊胆，好不容易送走了，还没等缓过气来，皇甫子谦已经又来了。
　　更让他不安的是，无论他如何小心谨慎，皇甫子谦每次都是黑着脸离开，与每次来时带着些欢欣的神情完全不同。他私下请教过赵副官，赵汉生只是摇头，也分辨不出他是在说不知道，还是说不要问。
　　李连长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要不就是被皇甫子谦一怒之下打死，要不就是被皇甫子谦的喜怒无常给吓死。反正肯定是死，连汝州来的那个名头很大的陈院长都救不回来。
　　正在唉声叹气，下属已经慌慌张张的推门进来，他顾不上责怪为什么不敲门，也没让喘着粗气的士兵开口，手一挥就往外走。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这种情境，一定是皇甫子谦又来了。
　　天色已经大黑了，但皇甫子谦似乎每次都是这个时候来，也不知道和那个陈院长聊什么，然后天还没大亮便动身离开。
　　李连长边往外走，边问来通报的士兵：“晚餐呢？”
　　士兵跟在他身后，“厨房正在加热。”
　　“房间呢？”
　　“一直都有打扫。”
　　“通知陈院长了吗？”
　　士兵亦步亦趋的跟着，眼看皇甫子谦的车队已经开到驻地门口里，他小声答道：“陈院长在做手术，没见到人……”
　　其实李连长也知道问题肯定不在这些东西上。厨房准备的东西，他几乎没怎么吃过，床也经常连躺的痕迹都没有，至于那位陈院长，听说与皇甫子谦私交甚好，断没有不欢而散的可能。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李连长再琢磨也没用，疾走两步迎了上去。赵汉生先一步下了车打开车门，皇甫子谦迈步而出，借着院子里的灯光扫视了一圈，停下了脚步，“去医院看看。”
　　今天从前线撤下来一批重伤员，所以不光陈海文，医院里的其他医生也都在忙着进行救治，好在人手还算充足，一天下来，伤员的情况还算乐观。皇甫子谦来到医院的时候，最后一台手术刚刚刚结束。
　　哪怕皇甫子谦说过无需行礼，可他这样的身份，那些医生护士哪个敢大意。士兵们就更不用说了，最高统帅亲自探望，这份荣耀和感动，除了那些实在起不了身的，纷纷坚持着举手行礼，病房里一派肃穆之意。
　　皇甫子谦细细的问了伤情和药品供给情况，随行的医生都一一作答。陈海文换下手术服，示意其他人去忙，这才随着皇甫子谦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皇甫子谦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赵汉生道：“让厨房将准备的饭菜给医院送过来，再加些菜，他们辛苦一天了。”
　　赵汉生应了下来。其他医生护士纷纷道谢，皇甫子谦只是淡淡的笑，目光却不经意间望向病房角落的位置。赵汉生心里明白，却不敢明说，只能大声的向角落的位置喊了句：“大家都去吃饭吧！”
　　医生护士鱼贯而出，唯有陶秋岚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照旧还在帮伤员换着药。赵汉生心里着急，看了一眼皇甫子谦，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小声道：“邱小姐也去吃饭吧！”
　　陶秋岚将纱布细细的缠好，“我马上就去。”
　　赵汉生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看了一眼皇甫子谦，见他脸色已经黑了下来，急忙用只有陶秋岚能听到的声音恳求道：“夫人就当可怜可怜我吧！”一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雅南，指望着她能帮帮自己。
　　雅南在陶秋岚到广林的第二天也赶了过来，知道皇甫子谦默许了陶秋岚留下来，便也以护工的身份陪在陶秋岚的身边。因为在汝州的时候也经常与陶秋岚形影不离，众人倒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
　　此刻她也同样在陶秋岚身旁，帮隔壁的一个伤兵在包扎伤口，见赵汉生软磨硬泡的样子，也不禁轻轻的用手肘抵了一下陶秋岚的后背。她们俩背靠背站着，所以旁人看不到她的动作，但陶秋岚却知道她的意思。她见病床上的那个伤兵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和赵汉生，不愿让人误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边陈海文也轻轻的拉了拉皇甫子谦的胳膊。皇甫子谦虽生着闷气，到底还是先离开了。
　　赵汉生长出了一口气，雅南见他还等在原地，拉了拉他，赵汉生这才恍然，和雅南先往外走去。
　　陶秋岚细细的将绷带固定好，又将药品收好放回了护士站。正遇上两个刚刚做完手术的护士换完衣服走了出来，见陶秋岚还在，一个人快人快语道：“咦？你怎么还没去？听说大元帅今晚给我们加了菜，去晚了可就没了！”
　　另一个颇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若有所指道：“邱小姐哪里会跟我们一起吃！”
　　第一个说话的护士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我，陈院长一准给邱兰都留着呢！”说完拉着另一个护士嬉笑着离开了。
　　陶秋岚略带着沮丧的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盘里的那些小瓶小罐摇晃了一下，有几个翻倒了，发出叮叮啦啦的声音，让陶秋岚更加心烦意乱。
　　陈海文一直对她颇多照顾，护士中难免会传说一些风言风语来，再加上这段时间皇甫子谦来的勤，他与陈海文一起吃饭大家不奇怪，但陶秋岚也在其中，众人便想当然的认为是因为陈海文的关系，对二人之间更是带了一丝的暧昧猜测。
　　陶秋岚想要避嫌，可皇甫子谦说一不二的脾气，莫说是赵汉生，就连陈海文都不敢规劝，她又不愿与皇甫子谦说起这些，原以为皇甫子谦来过几次便不会再来，谁知他不光没有收敛，反而越来越频繁。
　　陶秋岚心里一横，将药品收好向外走去。
　　皇甫子谦其实并未走远，他站在阴影里，目光却一直望着医院的方向，好容易看到两个人走了出来，却仍不是陶秋岚，脸色不免更加阴沉了。
　　那二人渐渐的走近了，只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声音道：“你说她与陈院长到底什么关系？”
　　另外一个人笑了一下，“能是什么关系？白天一起吃饭，晚上单独待到很晚的关系呗！”
　　那人似乎想了想，才又道：“我看不像。你看到她形影不离的那个佣人了没？我估计是哪家的大户小姐，所以陈院长才格外照顾……”
　　另一个人轻轻的推了她一把，“什么呀！哪家的小姐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再说，你看陈院长对她紧张的那个样子……”
　　赵汉生下意识的再次去看皇甫子谦，可他的脸没在黑暗之中，只隐隐看得到紧绷的下颚线条，还有双眼中映出来的医院门口的亮光，像是两团火苗。
　　一旁站着的陈海文早已经冷汗涔涔了，脸也已经红一阵白一阵了，说出来的话也有些结巴：“子谦……我……你别听她们……”
　　那二人没料到旁边有人，惊诧的回头，待看清楚时整个人吓的愣在了原地，不断哆嗦着往后退。皇甫子谦并未说话，可他越是这样安静，其他人便越是不安。
　　赵汉生看了一眼皇甫子谦，呵斥道：“还不快走，再听到你们风言风语，便收了你们吃饭的家伙！”
　　那两人急忙跌跌撞撞的跑开了。陈海文还想解释，皇甫子谦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刚刚走过来的陶秋岚，无论她怎么挣扎，手也没有松开半分。
　　那两个护士闻声回头去看，只见皇甫子谦拉着那位邱小姐，身后是亦步亦趋的陈海文和赵汉生，另一个人她们也认识，正是与邱兰形影不离的雅南。她们互相对望了一眼，张大的嘴半天都没有合上。然后便是一阵阵的后怕，再也不敢多看一眼，急忙掉转身跑远了。
　　这些陶秋岚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何一向还算克制的皇甫子谦会突然发了狂。可她知道他的脾气，不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顺从的跟着他，来到了给他安排的临时住所。
　　皇甫子谦知道陶秋岚害怕别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每次都格外小心，托陈海文找了各种借口方才能和她单独待在一起。可难得的短短一点相处时间，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次两个人不是沉默不言，就是冷语相对。
　　这一路走来，皇甫子谦的气也消了不少。鹅黄色的灯光照着一桌子的饭菜，升腾起袅袅的热气，让他的心仿佛也暖了起来。只要能这样和她一桌一餐，他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甫子谦松开了手上的力道，轻轻的拉着陶秋岚在桌边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定。见陶秋岚脸颊深陷，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阴影，便将面前的饭菜往她跟前推了推，“你多吃些！”
　　陶秋岚这才抬起眼来，清冽的双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的。“今日有物资要接收？”
　　皇甫子谦摇了摇头。
　　陶秋岚继续道：“那就是有不得了的伤员要探望？”
　　皇甫子谦面色微红，移开了视线，并没有回答。
　　陶秋岚更加生气，“还是新安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所以你才这样大老远的专门跑一趟？”
　　皇甫子谦“噌”的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只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发不出来，烦躁的扯了扯领带，又将衣领处的扣子松开了一颗，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他强压下心里的火气，“你再不吃，一会儿人就都回来了！”
　　“你三天两头的来，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陶秋岚站了起来，“饭菜是给大元帅准备的，我先走了！”说完便要往外走。
　　皇甫子谦怒急了，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陶秋岚不理他，脚步都没有停一下，眼看已经走到房门口了，皇甫子谦两步便追了上去，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目光死死的锁着她的脸，“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什么吗？”
　　陶秋岚的双眼已经红了，可她不愿让皇甫子谦看出来，所以只能更大声的喊回去。“我知道，可我不愿意！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是谁的什么人，就只是我自己，还可以尽我所能的去帮助在这场战争中受到伤害的人，我很知足！我不想再像过去那样左右为难，不想我周围的人再像过去那样战战兢兢……”
　　她挣开他的桎梏，皇甫子谦也像是完全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一般，任由她一步一步的后退。
　　“我们谁都不要再逼对方了，好不好？”她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握着，皇甫子谦不知道，他只看到她坚定的神情，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让，“你若有本事，除非让人绑着我，否则别再指望我会见你！”
　　陶秋岚推门跑了出去，赵汉生想要去追，还没迈出一步，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台阶，透过半开着的门，只看得到一地的杯盘狼藉，桌椅歪倒在地上，桌腿散落在一旁，皇甫子谦双手撑着墙壁，头低低的垂着，只看得到起伏的背影，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