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饲》朱颜花辞

15、第 15 章

　　血，那石阶上，道路上，墙瓦间，均是一片鲜红之色，那红色在阳光下亮地扎眼，一袭白衣的女子站在这艳丽中，她颜貌美艳，白衣翩飞，似不染纤尘的圣洁。

　　只是她唇边带着狞笑，眸色冰冷，便是望着那样惨烈的景象，连眼眸都不眨半分。她的瞳色通红，赤着双足，所过之处，皆化血海。

　　而在那街道的尽头，一名身着玄衣的男子，怔然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执剑的手不由微微一颤，难以置信：“木汐，是你……为什么？居然是你？”

　　他先是茫然，惊愕……最后，转为了痛恨，以及滔天的愤怒：“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凡人罢了，与你有何仇怨！”

　　那女子却掩着唇，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神情也变得讥讽起来，尖锐的笑声如料峭寒风般渗入耳膜：“我是妖啊……妖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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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婳婳？”

　　白婳一怔，目光从簪子移到了寂无言的脸上，不由微蹙起了眉：“你有没有看到……”

　　“什么？”寂无言不明所以，然看着她这般神情，疑惑更甚，“这簪子……是有什么古怪？”

　　白婳沉默，接过簪子在阳光下仔仔细细地看，然像方才划过脑海中的画面，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是需要什么触发条件？

　　——

　　天黑下来之际，雾气便又重新聚拢。

　　那种灵力缺乏，丹田凝滞，脉络不通的感觉又来了。

　　雾气比之昨日还要浓密，白茫茫的一片，便是相隔不到半丈之物，也蒙蒙一片。

　　众妖聚在一起，以防走散。

　　白婳也没空再想那簪子的事，密切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化作人形的意生石拉着白婳的衣摆，一双大眼忽然看向了一个方向。

　　便在这一瞬间，众妖忽然听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脚步声，那声音节律整齐，在雾中稳步前进，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意生石指了一个方向，糯声道：“他在这里！”

　　随着意生石的话音落下，众妖在其所指的位置，看见了个模模糊糊而巨大的轮廓——

　　众妖一愣。然一刹那的功夫，那身影也终于显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阴物，血肉模糊，上面还长着巨大的鬼哭……而在见着他们之时，那鬼哭竟融进了那血肉中，顿时，周围寒意暴涨，阵阵飓风如刀子刮过。

　　一个巨掌落下，那大地顿时裂开，裂隙顺着众妖的方向漫去，众妖立时又开始了夺命狂奔，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去，发现这傻大个亦是迈着大步紧追不放……

　　——红衣没有出现，灵力不好输出啊，这狡诈的红衣，万一等着他们耗完灵力……那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白婳当即往后面扔了最后的两枚惊雷丸，大喊一声：“趁现在，跑！”

　　本来跑的时候，还处于满员的状态，但跑到最后，除了意生石，白婳发现周围白茫茫一片，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见了天选子的踪影……

　　白婳：“……”

　　——啧，这可麻烦了啊。

　　意生石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主人，你跑得……跑得这样快，连我都费劲，他们能追的上才怪……”

　　白婳：“……”

　　——以前的祸闯多了，练出来的逃命本事，倒是忘记了，天选子们都是些乖孩子，想来并没有经过此等磨砺。

　　白婳望了望四周那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托着下巴，不免有些发愁，现在连方向都难辨了，她该上哪找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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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雾不只是比昨日浓，便连这气温也比之昨日要低上不少。白婳拢着双手与意生石在雾气中穿行，腿都忍不住打颤。妖的体质向来强悍，像她这样怕冷的妖，这世间也是不多见了。

　　也不知方向对没对，她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只是没想到，她人没找着，却被一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能在这雾气中使用灵力，”红衣扬眉，哂笑，“倒是个有趣的妖。”

　　白婳一愣。她看向那皮肤死白红唇如血的红衣，不由握紧了隐在袖中的手。这红衣弄出了这么个阴物，明显是为了冲散他们，尔后逐一击破，而如今作为灵力来源而又落单的她，自然成了红衣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若是她有当初一半的修为，哪怕是修了数千年的红衣，她都不必惧怕，而现如今她这柔弱而法力低微的身体状况，即便有意生石，那也决计是斗不过他的。

　　红衣双足不沾地，轻轻一飘，便到了白婳面前：“你们妖啊，生性凶残，好好当孽畜不好，却非要修炼，莫不是想成神？什么天选之子，就凭你们？呵，痴心妄想！”

　　“......若你是人，我或恐还能放你一马。你看，你却偏偏是妖......如此，我便只能替天行道了。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下辈子，可别再做妖了......”他掩着眼眸，似颇为遗憾的模样，“......哦，我差点忘了，你们妖啊，可没有轮回。”

　　打不过，那便跑——这向来是她的行事准则。

　　只是，这红衣一通阴阳怪气的腔调，将妖说得仿佛不过是臭水里见不得光的鼠辈，却反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忽然就想起了……那簪子，以及闪过脑海中的那一幕。

　　“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怕是一旦出了榭寰镇，便被天雷劈地连渣都不剩了吧？你整日东躲西藏，而她——却仍在外面逍遥快活，真是可怜了满镇的百姓，被你这懦夫所累……”

　　白婳本不过一探，却不曾想，这一番话，可是打在了七寸上了。

　　红衣那轻蔑、不屑一顾的神情登时便冷了下来：“你懂什么！”

　　白婳将意生石拉至了身后，悄悄握紧了挂在腰间的那枚穿云梭。穿云梭瞬息之间可穿行千里，实乃保命逃跑之利器，只是，这穿云梭却是一次性用品，用完了也就废了，是以得看准时机。

　　她将那枚捡到的簪子举起，道：“我自然是不懂的，就像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恨她，那又为何……会留着她的东西？”

　　红衣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便往原先放簪子的地方摸去，然空空如也，这才抬头，看向白婳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神情也变得极为阴鸷起来：“为何会在你那里？”

　　“如果我说，是它自己长腿跑过来找我的，你信吗？”

　　红衣冷笑：“我看，你是嫌活得太长了......我倒是更信一些！”

　　“诶，你别急呀。”白婳叹息，同时将手中的簪子远远地抛了出去，“你若想要……喏，还给你就是！”

　　红衣摆袖一拂，手成爪状，本来是要向着白婳的那处袭去，然目光却落在那簪子之上，手上瞬间便转了道，果然是要去接那簪子。便趁着他分神去拿簪子的工夫，白婳立时拉起了意生石，唤道：“穿云梭！”

　　于是，腰间的那一枚穿云梭登时冒出了白光，将二人笼在其间，飞速地向远处掠去——

　　只是却不曾想，红衣去接簪子，竟还能又多余的工夫注意到她这方：“想跑？”

　　随着他这话音落下，周围的雾气陡然浓郁了起来，有如实物，似那丝丝密密的大网将人拢入其中，白婳便似撞上了一层柔软的屏障，穿云梭也再无法前行半步。

　　白婳卡在那半空中不上不下，那雾气接触皮肤的冰凉之感，直令她头皮一麻，她不得不停下来看向红衣，只是周围雾气茫茫，她看不到半个身影。

　　“就凭你？想跑？”红衣的一手持着簪子，一手掩着朱唇，神情轻蔑地仿若不过在逗弄一只蝼蚁。

　　白婳想循着声音寻找红衣的身影，然那声音却似从四面八方而来，缥缈得让人抓不到实处。握着穿云梭的手，便不由一紧。

　　那红衣冷冷地看着她，明明知道她并不是他的对手，却偏偏又不作任何动作，只是越渐浓郁的雾气向着白婳涌去，丝丝入骨的寒意顺着她的额头、指尖迅速蔓延开来，将白婳冻得四肢都开始变得僵硬，仿佛是借此，来消磨她的意志。

　　白婳不由握紧了拳。她抽出一把玉面扇，那扇是她曾经用的最为趁手的法器，骨架是用她本体的鳞片制成，只是如今因她实力大跌，那扇子的威力也大不如前了——

　　将意生石拉到了身后，白婳举起了玉面扇，手上一挥，便似下起一阵刀子雨，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将那有如实质的雾气切割地四分五裂……随后，她握紧了意生石的手，向着那最近的缺口处冲去……

　　“呵！”红衣冷笑一声，“你花样倒还挺多……”

　　言罢，只见他只是衣摆一拂，那雾气再次开始聚拢，转眼便将二人吞没其中，宛如一只硕大无比的白色蚕茧，将人不断得束紧、束紧……白婳只觉胸膛中的空气都要耗尽了，呼吸也变得越发地深长。

　　白婳咬破了指尖，将血滴在了玉面扇上，血融进了扇面，只见那玉面扇散发着莹莹白光，随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穿透了那白色的雾茧，那雾在这光中无所遁形，眨眼之间，周围的雾气竟是瞬间褪去了大半部分——

　　白婳也因此，终于看清了红衣所在的方位。

　　“原来是你……”红衣深吸了口气，空气中那血腥之气虽淡，但作为在杀戮中成长起来的厉鬼，红衣对此最熟悉不过，“外界皆传言，早已香消玉殒的龙女慕银，竟出现在我这小小的榭寰镇上……”

　　红衣轻笑起来：“虽然没有了内丹，但你的血肉，也是不可多得的滋养之物呢……”

　　白婳：“……”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极少动用玉面扇，威力大减的玉面扇，需要她的骨血做催化，只是没想到……就这样微小的一滴，也能被红衣发觉，他是数狗的吗？

　　红衣收起了那轻视傲慢的姿态，多了几分认真，他轻笑起来，眼眸中那越发阴沉难辨的神色，看在白婳的眼中，就如那萃了毒的利刃所折射出的冷光，直看得人鸡皮疙瘩一窜，更别提他那笑声越发放大，笑容愈深，简直是瘆人得紧：“没了龙珠的龙，终归是废物，即便侥幸不死，但在这世间苟延残喘的，又有什么意思？不若将那血肉给了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白婳神色一凛，知晓这红衣是动了杀心，若说之前在红衣眼中，她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蝼蚁，却也微不足道，如今确是身存龙之血肉的“香馍馍”，红衣便没了逗弄蝼蚁的闲心，只恨不得食其血肉啖白骨，一口一口将她生吞了才好。
　　白婳没敢停下，催动着玉面扇划开雾气，方向也来不及辨清，拉着意生石就是一顿狂奔。

　　意生石只觉肚中一阵翻涌，险些就要吐出来，而红衣仍在后面紧追不舍，他那笑声也随之传来，尖锐地似是能随着那阴冷的雾气扎入人的心尖，直令人汗毛倒竖，背脊发凉。
　　他不由握紧了白婳的手，强行忍下了肚中的不适。

　　“小意，你先走，我来拖住他——去找寂无言......”白婳道，“一定要找到他们。”

　　意生石一愣：“那你呢，他要吃掉你，你怎么办？”

　　“他在想屁吃，”白婳催动着灵力，将意生石远远地推了出去，冷然道，“龙的骨血，哪里是这么好吞噬的。”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去，而红衣此时也追了上来，她看向笑容戏谑的红衣，握紧了手中的玉面扇。

　　而此时的红衣，已经没什么耐心了。猎物逗弄够了，是时候该收网了。
　　他阴寒的眸色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快意，他的手缓缓抬起，周围的阴气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迅速聚拢，墨发飞扬的厉鬼，殷红如血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丝万般诡异的笑意。

　　白婳神色登时凝重了许多。
　　玉面扇是她本体的鳞片所制，与她的力量同宗同源，所以，她才能用那自身的精血增强玉面的威力，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一增幅，并不是这么的理想，她若想达到预想的效果，必须得要更多的精血，那精血本就相当于在耗她的修为，经此一战后，她怕得昏睡个三年五载才可恢复，而这期间，将会耽误诸多事情。

　　所以若是有得选择，她并不想选择此种途径。被逼到这种境况，除了尚还不甚强大时怪石林的那一次，数千年来，这还是头一遭。

　　意生石还没有走远，他看着这一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想帮上忙，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白婳自然也察觉出了，意生石还未走远，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灭掉了红衣，他就是安全的了。她今天，非得灭掉这个杂碎不可，不然她就妄为慕银“横行霸道”了这么些年！

　　她眼中横现出了杀意，神色也越发地沉静和冰冷。红衣看着她的模样，眉头便不由一蹙，似是有些不解她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能这样不慌不惧？

　　又思及，她是这世间最后的龙女，怕是有什么后招，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由不得他多想，红衣便决定速战速决，那阴气在他手中凝成了一条冰蓝色的长鞭，光是看着，便能感觉到其间透着的幽冷。
　　那长鞭腾空甩来，白婳神色一凛，侧身避开，她割破了指尖，往玉面扇中引入精血，而红衣却似识破了她的企图一般，那长鞭猛得甩来，自己也倾身而上，他手成爪状，细长而坚韧的指甲早已炼化成了锐器，向着白婳的脖子抓去，白婳自不会让他得逞，她一个下弯，同时往上将那玉面扇挥出，那玉面扇便正好打在了他的胸脯之上，一下，便将其打出十丈远，而藏在怀中的那枚簪子也同时飞出……

　　意生石盯着那簪子，愣了一下。他看了看簪子，又看了看白婳，随之传音道：“主人，引红衣攻击那枚簪子！”

　　白婳不由一愣，但也来不及询问缘由，心想意生石怎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是以倒也乐得配合，她将那簪子拾起，笑意盈盈：“呀，真不巧，又回到我这里了，我就说嘛，它自己啊会长脚跑……”

　　红衣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簪子，不由笑了：“少在那巧言令色，杀了你，它自然就会回到我手上。”

　　他那长鞭高高扬起，凌空荡去，眼中尽是狠厉阴鸷之色。白婳笑容一收，一个旋身躲过，那长鞭掠过之处，沙石横飞，刹那之间，地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见未命中目标，红衣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再次扬起了长鞭……而这一次，白婳却不再躲避。
　　她垂眉望向掌心，那里安安稳稳地躺着一枚白色的玉簪，在长鞭甩来的一刹那，她将那簪子高高抛弃，那簪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稳稳地与那长鞭相碰在了一处……

　　也不知这簪子是以什么材质制成的，在这长鞭猛烈的攻势之下，却竟也未碎裂。

　　意生石握紧了拳，眼见此时之境，忙将食指合拢放于胸前，嘴中念念有词。白婳望着这一幕，她能清晰地看见红衣每一个变换的表情，那长鞭凝滞在半空之中，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不过须臾刹那，她听见了意生石掷地有声的一句：“乾坤日月，开！”

　　话落，景象变换，红衣的神情也变得扭曲起来，那簪子之中，显出了一道莹莹的碧色光芒，那光芒微弱，看起来很温和柔顺，却又不容抗拒地将红衣裹入其中，红衣不由瞪大了眼，白婳也不由眨了眨眼，却不曾想，这眼一眨，再睁开之际，天上地下，却早已没了红衣的踪影。

　　只留下一枚白色的玉簪，漂浮于半空之中。

　　白婳愣了愣，随之看向了意生石：“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