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饲》朱颜花辞

16、第16章 第二篇番外

　　龙宫在无虚海域的数千米的海底深处，在那样深的海域之下，除了水族，鲜少生灵能在此休养生息。但是自当年灭世之劫，龙族献祭天地之后，无虚海域发生了一场地震，龙宫自海底深处推出，浮于海面之上，连带这周围大大小小的岛屿，成了无虚海域中心唯一的陆地，被称为“离洲”，即远离大陆的、无虚海域中唯一的绿洲。

　　离洲中的居民大多为水族，他们鲜少见过外族，因而化形起来也不怎么得讲究，背生鱼鳍的，肤上带鳞的，留着两只大鳌，鱼头人身的……反正是应有尽有，是以看了几百年这“异种人形”的慕银，眼睛是饱受摧残。

　　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外出去放放风，反正经过这几百年的巩固修炼后，她那睡了数万年平白得来的修为也终于能为她所用，妖界之中已鲜少妖能伤她，是以，时渊也懒得管。

　　距无虚海域数百里处，有一座枫城，在水族的管辖之内，却是外乡来客居多，一应设施，与凡界相似，有青楼，有酒馆，有乐坊，有赌场，是个销金窝。

　　审判者告诉她，天选子——就在这里。

　　枫城中最大的一个乐坊，名为零月坊，坊中的琴师、舞姬、乐师，皆是数一数二，慕银没想到，她在这里竟还能碰上故人。那还是她当年在鸣灵谷救下的小丫头，一转眼过去，竟成了零月坊中一舞倾城的舞姬风玉。

　　风玉见到她很高兴，邀着她前去零月坊做客，慕银笑了笑，自然是没有拒绝。零月坊中的其他人，审判者口中的天选子，她也很想见一见呢。

　　“婳姐姐，”风玉拉着她在二楼雅间吃茶，吃到一半，便努了努嘴，看向下方的高台之上，说道，“那是零月坊琴艺最好的琴师，叫寂无言，像应了他的名字似的，平常都不见他怎么讲话，要不是见过他和坊主交谈，我还以为他不会讲话……”

　　慕银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下方，只见下方的高台之上架着一把琴，琴旁坐着一名白衣墨发的男子，因此时不是乐坊的演出时间，他拿着一张白色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那琴，周围虽是喧闹，却似全然不能入他耳目，神情专注，似与世隔绝，擦琴的侧影拢入光影之中，既觉高雅，又觉有几分孤寂。

　　慕银笑了笑，耳边响起审判者的话：“天选子——风玉，寂无言……”

　　寂无言擦琴的动作一顿，察觉到了窥探的视线，并且时间还不短，不由微蹙了眉，似有所感般，朝着慕银的方向看去。

　　在他视线看来的那一刻，慕银不由愣住。这让她想起了当年在怪石林遇到的那群狼，目光如炬，冷厉如冰，看着她仿若不过在看一摊死物。只是不同的是，狼王的眼眸混浊，而他的，黝黑清亮如深邃的夜。

　　慕银愣了一瞬，却也不躲闪，竟仰面朝他投去一个善意的笑来。于是，反倒轮到寂无言愣住了，他错愕地盯着她着笑容，似有些困惑，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个人？

　　没见过，那就是陌生人。在他那样的神情下，还能笑得出来，要不就是此人不简单，要不就是脑子有病。

　　寂无言垂下了眼眸，没有过多纠结，又专心擦起了琴。

　　“你们这琴师……”慕银看向对面嗑瓜子的风玉，问道：“是打哪来的？”
　　——从他那冷厉的眼神来看，怕是有故事。

　　风玉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他也是自幼被坊主收留，不过他来零月坊比我要早，他的事，我也不清楚。婳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慕银倒了杯茶，含糊道：“没事，就随便问问……”

　　风玉看了眼白婳，有些迟疑道：“婳姐姐，零月坊今夜庆典，你可要来……”

　　慕银笑了笑：“来啊，怎么不来？零月坊一票难求，有免费的……干嘛不要！”

　　风玉：“……”

　　慕银出了零月坊后，漫无目的地在枫城中闲逛。因她的银发银瞳甚为地显眼，其间有不少妖都在偷偷地注视她，慕银倒也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回头找时渊报销就是。

　　逛了一圈下来，慕银买了不少的东西，把东西交与前来寻她的黑蓬帮忙带回去后，又开始逛第二轮。

　　最后想了想，光买自己的东西，若是前去寻时渊报销难免有些理亏，便又大发慈悲地随便在路边的摊位上，挑了根深蓝色的发带给他，上面用银丝绣了精致的图案，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时渊向来是不了解这些的，到时候告诉他，大部分的费用都拿来买他这根发带了，想来他也不会生疑。

　　入夜后，慕银如约前去零月坊。

　　零月坊门前一左一右挂起了两盏大红色的灯笼，一众妖向门前守卫出示票证后，方能进入零月坊中。

　　慕银手头上没有票，只能在门前等着风玉。

　　只是她没想到，耳边却在此时响起了审判者的声音：“天选子——顾江阳……”

　　慕银一愣，依着审判者的指引看了过去。只见，那门口检票的守卫有两人，一老一少，天选子总不可能是老者吧，所以，那就只能是他旁边的那个年轻男子了。

　　这男子看起来，似乎很爱笑，逢妖总要露出那标志性的八齿笑容，不是那种勉强的笑，而是看起来……他似乎很乐意做门卫这项活计：“票拿好，您这边请……”

　　慕银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检票，不知等了多久，还没有等到风玉。她的目光虚晃着，看向门前那一众等着入内的妖。

　　妖，化形向来都是参照着凡界俊美的人而化，再根据自己的喜好，细细地描摹五官身材。比如慕银的化形，除了银色的头发和瞳色她无法更改，其余的，都是按着她原先的样貌化的。

　　因而妖界的妖，大多俊美养眼，慕银什么都不做，光是在这儿欣赏俊美的妖，都不会觉得无聊。

　　“婳姐姐，”风玉姗姗来迟，为避免被其余妖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她特意戴了顶幕离，拉着慕银的手，说道：“我们这边走……”

　　大门处的妖多，因而风玉拉着慕银走的是后门。

　　“婳姐姐，实在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让你白白等了这么久……”

　　慕银耸了耸肩，倒也不甚在意，笑道：“无妨。”

　　……

　　在零月坊外，丝毫听不见丝竹之音，然进入零月坊后，才方觉各种喧闹嘈杂。

　　慕银被风玉带到楼上一个视野开阔的上好位置，从这个位置看去，能将下方的景象看得一览无余。

　　慕银没骨头似地斜坐在那铺着软垫的木榻之上，慢悠悠地吃了口茶。

　　风玉还有事要做，便没有久留，道了句“婳姐姐若有事便叫我”，便离去了。

　　慕银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妖，却没想到，没过了多久，耳边竟又响起了审判者的话：“天选子——方乐清。”

　　慕银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她游离的目光盯着身旁的红木柱子，又往旁移了移，掠过下方侃侃而谈的众妖，慢慢地聚焦到一处角落中，待看清被四五个妖围住，此刻正挨着那几个妖的拳头的男子的样貌时……目光不由顿住。

　　她倏忽笑了下，将手中的瓜子重新扔回了盘中，心想：呵，这下好了，风玉，寂无言，顾江阳，方乐清……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然……

　　这天选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混得差，这方乐清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个受气包呢……

　　慕银走到那群妖身旁时，方乐清正被那四五个妖按在地上打，那加在他身上的拳打脚踢，慕银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虽然，天选子命硬，没怎么容易被打死，若是没看见也便罢了，慕银也没这么爱管闲事，但是她既然看见了，总归不好坐视不理，毕竟日后还要一起共事的。

　　她懒得跟那几个妖周旋，也不管这么多歪歪绕绕，直接将方乐清从那众妖之中拽了出来，然后慢悠悠看向那几个妖：“我本以为，零月坊乃是风雅之地，不该这样粗莽才是，不知这小哥……他犯了何罪，要这般打骂？”

　　那几个妖一愣，他们皆是零月坊的护卫，其中一个妖认出了慕银是风姬亲自带进来的，寻思着或许是什么贵人，态度登时变得恭敬起来：“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子……不知使了什么阴招，竟没有票据，也能三番五次地闯入零月坊中，被抓了几回，仍屡教不改……实在是，被这小子扰地烦了，这才打算给点教训……”

　　慕银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被天道选中的天选子合该是正直无私的人物，逃票这种不甚光彩的事情……她以为天选子该不屑做才是，况且还是三番五次的？

　　她看向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的方乐清，默了默，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方乐清抬头看着慕银，当目光落在她如雪长发，以及银色的瞳孔上时，不由顿住，听到慕银的问话，更是一愣，他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慕、慕银大人……”

　　慕银一愣：“你……认得我？”顿了下，又问，“你是水族？”

　　方乐清低下了脑袋，缓慢地点了点头，于是，慕银便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离洲水族原先就是居于深海，长年不见外族，即便是后来上了岸，化形也仍旧大都不太讲究，像他这般模样周正的，倒是难得。

　　她看向那几个妖，只见他们的态度恭敬了不少，方才答话的妖甚至还暗自想，亏得他机灵，没有得罪人，赔笑着问道：“大人您看，那这小子……”

　　慕银也并非不通情达理，她点了点头，道：“族中的小妖不懂事，给贵坊添乱了……只是，我身旁正好缺个小厮，而这小子，又正巧是同族的妖，便想先将他带着，凑合着用用。”说罢，转头看向方乐清，“你愿意跟着我吗？”

　　方乐清愣了愣，不过片刻后，又缓慢地点了点头。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慕银又看向了那几个妖，为难道，“可是，我并无多余的票据，”慕银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佯装苦恼，又道，“啊，要不这样，诸位稍等片刻，我去寻风姬问问……”

　　那几个妖连忙拦住，哪里能真的让她去问呢？说道：“既已是大人手下的人，自然是随着大人，哪里需要额外的票据。”

　　……

　　零月坊的演出开始之时，一曲琵笆声起，幽扬婉转，周遭登时静了下来，看向高台之上。

　　这是一曲合奏，琵笆，编钟，长笛，鼓，琴，各音不同，却又巧妙融合……舞姬风玉在高台之中作舞，一席大红舞衣，长袖飞扬，曼妙妖娆，又极致灵动，如山间自由无忧的精怪，又似那多情妩媚的狐妖……

　　慕银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舞跳起来，倒还真有倾国倾城之感。目光一晃，看见了身旁的方乐清，正望着台上的那个身影，目不转睛。

　　慕银摸了摸下巴，看了看台上的风玉，又看向方乐清，突然想到他私闯了几回零月坊，不由狐疑道：“你为何要三番五次偷偷摸摸地混进零月坊？”

　　方乐清一愣，回答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

　　慕银故作严肃地点了点桌子，冷声道：“说实话……”

　　方乐清低下了头，小声道：“风姬一舞倾城，我仰慕已久……”

　　慕银看着他飞快变红的耳廓和脸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天选子，还真是……也太老实巴交了吧，连随便扯个谎都不会。

　　慕银没再多问。挑了挑眉，低声道：“这丫头，还蛮受人欢迎……”

　　……

　　黑蓬第二回寻慕银的时候，慕银刚刚跟风玉告别，从零月坊中出来。

　　“大人，王上回离洲了，正寻你……”话说一半，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方乐清，疑惑道，“大人，他是……”

　　慕银正鼓捣着乾坤袋，检查有没有什么漏买的东西，闻言便随口答了句：“亦是水族子民，方认识不久。”

　　那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黑蓬便没在多问。方乐清却道：　“慕银大人，我、我可否跟着你……”

　　慕银一愣：“你确定？”

　　方乐清在枫城中，不过是水族的一名普通兵卒，何时有出头之日尚不可知，这样籍籍无名的他，又怎么配得上零月坊一代名姬的风玉？但是若跟着来自离洲龙宫的慕银，那就不一样了，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好过在枫城中当个无名小卒，跟着慕银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而这样的机遇，并不是时时都有。

　　他垂下了脑袋，不由得忐忑起来，毕竟他也不是多么出众的妖，或许连当下属，慕银大人都未必看得上他……

　　却忽然听见她说：“成吧，你想跟那就跟着吧。”说完，又低头看向了乾坤袋。

　　方乐清愣了愣，旋即抬头看向了慕银，有些不可置信——竟这、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大人，”慕银要做什么，黑蓬自然是没资格管，只是出言提醒道，“王上那边……”

　　慕银摆了摆手：“好了好了，知道了，这就回去。”

　　黑蓬要提醒的自然不是这个，他看了看方乐清，却见慕银不耐多说，是以也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