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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终有一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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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这辈子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拼命狂奔,几乎觉得自己能把死亡甩在后面。周围黑暗中射过道道亮光,禁林里传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他拼尽全力地战斗,去除一切阻碍——然后,他看见了那棵大树,甩打着鞭子般的枝条、保护着树根底下的秘密的打人柳。
秋几乎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弯腰揪着自己的胸口,她把从赫敏那拿来的串珠小包递给哈利,然后用魔杖指着地上的一根树枝,施了一个漂浮咒。
树枝一下子从地上飞了起来,像被风吹着一样在空中旋转着,然后嗖地穿过打人柳的那些凶险的枝条,直朝树干冲去。它捅了捅树根附近的一个地方,顿时,扭曲抽打的柳树便安静下来,哈利也正好找到了被装在小包里的宝剑。
他们爬进隐在树根底下的泥土隧道,匍匐前进,在哈利看见前面狭长的亮光时,秋拽了拽他的脚脖子,把隐形衣披在了他身上。哈利熄灭了魔杖的亮光,然后继续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绷紧了所有的神经,知道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随时都可能听到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看到一道耀眼的绿光。
接着,他听见从前面的房间里传来的说话的声音,但隧道尽头的豁口被一个旧箱子似的东西堵住了,使说话声听上去有点发闷。哈利尽量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挪到豁口处,透过箱子和洞壁间的狭小缝隙望过去。
那边的屋子里光线昏暗,但他还是看见了纳吉尼。大蛇安全地待在那个飘浮在半空的星光闪闪的魔法保护球里,像在水底下一样扭动、盘绕。哈利还看见一张桌子的边缘,有一只苍白的、手指修长的手在摆弄一根魔杖。
“我有个难题,西弗勒斯。”伏地魔轻声说,他举起老魔杖,细致优雅地捏在指间,像捏着一根指挥棒:“它为什么对我不管用呢,西弗勒斯?”
静默中,哈利仿佛能听见大蛇盘绕、伸展时发出的嘶嘶叫声,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能穿破那层保护咒,把大蛇杀死,但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
“主——主人?”斯内普茫然地说:“我不明白。您——您用这根魔杖施了高超的魔法吧?”
“不。”伏地魔说:“我只施了我平常的魔法。我是高超的,但这根魔杖……它没有显示出它应该显示的奇迹。和我多年前从奥利凡德手里买的那根魔杖相比,我感觉不到有什么差别。”
伏地魔的语气平静而若有所思的,但哈利的伤疤又开始突突地跳疼。随着额头上的疼痛一点点地加剧,他感觉到伏地魔内心的怒火逐步升级了。
“没有差别。”伏地魔又说了一遍。
斯内普没有说话。哈利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斯内普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合适的话来使主人消除疑虑。伏地魔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哈利有几秒钟看不见他,只听见他一边踱步一边仍然用那种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话,与此同时,哈利的疼痛和怒火仍在不断加剧。
没有用的。哈利想,就算斯内普再怎么搜肠刮肚,都免不了死去的结局。
伏地魔停住脚步,哈利又能清楚地看见他了,只见他用苍白的手指捋着老魔杖,眼睛盯着斯内普。
“为什么我用的两根魔杖面对哈利。波特时都不管用呢?”
“我——我回答不上来,主人。”
“是吗?”
强烈的怒火像钉子一样刺进哈利的脑袋,他把拳头塞进了嘴里,免得自己疼得叫出声来。他闭上眼睛,突然他变成了伏地魔,正盯着斯内普那张惨白的脸。
“整个漫漫长夜,眼看到了胜利的边缘,我却坐在这里,”伏地魔说,声音几近耳语:“为什么老魔杖不肯发挥它的本领,不肯像传说中那样为它的合法主人创造奇迹……现在我似乎有了答案。”
斯内普没有说话。
“也许你已经知道了?你毕竟是个聪明人,西弗勒斯。你一直是个忠心耿耿的好仆人,我为必须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
“主人!”斯内普抗议道,一边举起了魔杖。
“不可能有别的办法,”伏地魔说:“我必须征服这根魔杖,西弗勒斯。征服这根魔杖,就最终征服了波特。”
伏地魔用老魔杖猛击了一下空气。斯内普毫发未伤,刹那间,他似乎以为自己暂时被豁免了。接着,伏地魔的意图就清楚了。大蛇的笼子在空中翻滚,斯内普只发出一声尖叫,笼子就把他的脑袋和肩膀罩住了,伏地魔用蛇佬腔说话了。
“杀。”
一声可怕的惨叫,哈利看见斯内普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消失了,蛇的尖牙扎进了他的脖子。他无力地推开那带魔法的笼子,膝头一软倒在地上,脸色变得煞白,黑黑的眼睛睁得老大。
“我很遗憾。”伏地魔冷冷地说。
他转过身,内心里没有悲哀,也没有悔恨。有了绝对听从他命令的魔杖,他现在应该离开这个棚屋,收拾局面了。他用魔杖指着星光闪闪的蛇笼,笼子飘升起来,离开了斯内普。斯内普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脖子的伤口里喷涌而出。伏地魔快速离开了屋子,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条关在庞大保护球里的巨蛇也随他飘浮而去。
哈利又回到了隧道,回到了他自己的思想里,他睁开了眼睛。他为了不让自己喊出声来,把手指的关节都咬出血了。此刻他透过箱子和洞壁间的狭小缝隙窥视着,看见一只穿黑靴子的脚在地板上颤抖。
“哈利!”秋在他身后轻声叫道,但他已将魔杖指向挡住视线的箱子。箱子悬起了一英寸,悄没声儿地飘到旁边。哈利蹑手蹑脚地爬进了那个屋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走近那个垂死的人。当他看见斯内普那张煞白的脸,看见那些手指在努力堵住脖子上喷血的伤口时,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感受。哈利脱掉隐形衣,低头望着这个他仇恨的男人。斯内普睁得大大的黑眼睛看见了哈利,他挣扎着想说话。哈利俯下身,斯内普抓住哈利长袍的前襟,把他拉近自己。
斯内普的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咯啦咯啦的可怕声音。
“拿……去……拿……去……”
斯内普身上流出来的不仅是血。一种银蓝色的、既不是气体也不是液体的东西,从他嘴里、耳朵里和眼睛里冒了出来。哈利明白这是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只凭空变出的细颈瓶被秋塞进了他颤抖的手里。哈利用魔杖把银色物质捞取到瓶子里。瓶子满了,斯内普的血似乎也已流尽了,他抓住哈利长袍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看……着……我……”他轻声说。
绿眼眸盯着黑眼眸,但一秒钟后,秋忽然把他脖子上的袋子用力扯下来,推到哈利面前:“独角兽的血啊,哈利!你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老魔杖不能听命于……”
哈利呆了一秒,紧接着立刻从那个背包里翻出海格送他的小瓶子。秋紧紧捂住斯内普流血的伤口,防止他就这么死掉,然后,哈利捏开斯内普的嘴,将那一瓶底银白色的液体倒进了他口中。
一个不相匹配的灵魂如果使用独角兽的血来挽救自己的生命,那么即便因此活了下来,他也会受到极其痛苦的诅咒。哈利和秋跪在斯内普旁边,看着他刚刚还在流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他的脸色还是那样灰败,但胸膛逐渐有了起伏。那双黑眼睛重新亮起来,但除了愤怒和悲伤,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经受了诅咒的痕迹。
“我们要把他留在这吗?”秋问。
就在哈利想着该怎么处理斯内普时,一个似乎近在咫尺的高亢、冷酷的声音突然开始说话了,哈利惊跳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记忆的瓶子,以为伏地魔又返回了屋里。
伏地魔的声音在墙壁和地板间回响,哈利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对霍格沃茨及周围的所有地区说话。霍格莫德村的居民和城堡里仍在战斗的人们都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如同他就站在他们身边。
“你们进行了勇敢的抵抗。”那个高亢、冷酷的声音说:“伏地魔大人知道如何欣赏勇气。但是你们蒙受了沉重的损失。如果继续抵抗,你们一个接一个都会死去。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巫师的血,每流一滴都是一种损失和浪费。“
“伏地魔大人是仁慈的。我命令我的队伍撤退,立即撤退。给你们一个小时,体面地安置死者,治疗伤员。”
那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再度响起。
“哈利·波特,现在我直接对你说话。你听任你的朋友为你赴死,而不是挺身出来面对我。我将在禁林里等候一个小时。如果一小时后你没有来找我,没有主动投降,那么战斗还将继续。这次,我将亲自上阵,哈利·波特,我将找到你,我将惩罚每一个试图窝藏你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一个也不放过。一个小时。”
哈利将斯内普留在了尖叫棚屋。当他和秋一前一后地从隧道往外爬时,谁也没有说话。伏地魔的声音一直环绕在哈利的耳边,他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有着一样的想法。
我将在禁林里等候一个小时……一个小时……
城堡前的草地上散落着一个个小包裹似的东西。离天亮大约只有一个小时了,四下里还是漆黑一片。他们急急忙忙跑向石阶。一根小船那么大的长木头横在他们面前,格洛普和刚才袭击他的那个巨人都不见了踪影。
城堡里异常寂静,此刻既看不见亮光闪烁,也听不见撞击声、尖叫声和呐喊声。空无一人的门厅里,石板上血迹斑斑,斯莱特林的绿宝石散落在地,还有破碎的大理石和劈裂的木头;一部分扶栏被炸飞了。
学院桌子不见了,礼堂里挤满了人。幸存者三五成群地站着,互相搂抱在一起。伤员都集中在高台上,庞弗雷夫人和一群助手在给他们治疗。费伦泽也受伤了,他的一侧身体大量出血,已经站立不住,躺在那里瑟瑟发抖。
死者在礼堂中央躺成一排,拉文德·布朗的金发被血染红,帕德玛伏在姐姐的身体上失声恸哭。哈利尽量让自己别开眼,专心搜寻着他想找到的那些人,心中充满悔恨——他刚刚把独角兽的血用掉了,就为了不让伏地魔得到老魔杖的忠诚,而此刻这里躺着这么多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人,他却无能为力。
罗恩被赫敏扶着,身上有数不清的伤,赫敏也几乎伤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和韦斯莱家人一起围在珀西的遗体旁。韦斯莱夫人的头伏在这个刚刚与家人和好的儿子身上,韦斯莱先生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泪流满面。乔治的一只耳朵被削掉了,弗雷德站在他身旁,脸肿着,满是污垢。
“他是为了救我死的……”弗雷德喃喃地说着,仿佛感觉不到金妮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不远处,迪安和卢娜互相抱在一起,他们旁边躺着穆迪的遗体,金斯莱头上缠着绷带,正试图把他支离破碎的身体拼起来。小天狼星的一只胳膊不翼而飞,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只有庞弗雷夫人不时低声念止血咒的声音证明了他还活着。
哈利踉踉跄跄地后退着离开了门口,礼堂似乎在飞去,越缩越小。他透不过气来。他没有勇气再去看其他遗体,再去弄清还有谁为他而死。他也不敢看韦斯莱家的人,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投降,珀西就不会死……
哈利转身顺着大理石楼梯往上跑。穆迪、珀西、拉文德、帕瓦蒂……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感觉……多么希望能把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都扯出来,这些东西都在他的体内尖叫……
城堡里空无一人,就连幽灵似乎也加入了礼堂里哀悼的人群。哈利不停地往前跑,手里紧紧攥着装满斯内普最后思想的水晶瓶,一直跑到校长办公室外的石兽跟前才放慢了脚步。
“口令?”
“邓布利多!”哈利不假思索地喊道,因为他心里最想见的人就是邓布利多。令他吃惊的是,石兽竟然滑到一边,露出了后面的螺旋楼梯。
哈利冲进圆形办公室,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变化。墙上挂的肖像都空了。那些男女校长没有一个留在这里。他们似乎都逃走了,顺着城堡墙壁上排列的图画冲到了前面,想看清事态的发展。
哈利绝望地看了一眼挂在校长座椅后面的邓布利多的空肖像,然后转过身来。石头冥想盆还和往常一样放在柜子里。哈利把盆口刻有如尼文符号的大石盆搬到桌上,将斯内普的记忆倒了进去。逃到别人的思想里去也是一种解脱……即使是斯内普留给他的东西,也不可能比他自己的思绪更糟。记忆在旋转,银白色,形状奇异,哈利不再迟疑,抱着一种不管不顾、彻底放弃的心理,一头扎了进去,似乎这能缓解他内心刀割般的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哈利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沉浸在斯内普的思想中,直到秋的手把他从冥想盆里拉出来。
哈利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她的面孔、她说话的声音对他来说只是一片模糊。他脑海里只有最后看到的那个场景中,邓布利多对斯内普说过的话。
他必须死。必须被伏地魔亲手杀死。
这个事实的重要性对他来说盖过了斯内普对莉莉的爱意,也盖过了那个指引着他找到宝剑的守护神。
哈利瘫倒在地,秋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
他曾经以为他是在这里学习胜利的秘诀,可直到现在,哈利终于明白他是不能幸存的,他的任务就是平静地走向死神张开的怀抱。在这条路上,他还要斩除伏地魔与生命的最后联系。这样,当他最终冲过去直面伏地魔,并且不用魔杖保护自己时,结局才会干净彻底,早在戈德里克山谷就该完成的工作才会真正结束:谁也活不下来,谁也不能幸存。
他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多么奇怪啊,他怀着对死亡的恐惧,然而他的心脏却跳得格外有力,勇敢地维持着他的生命。可是它不得不停止,而且很快就得停止。它跳动的次数不会太多了。当他站起身,最后一次穿越城堡,走过操场,进入禁林,这期间心脏还能跳多少次呢?
恐惧潮水般袭来,葬礼的鼓声在他内心咚咚敲响。死会疼吗?多少次他以为死到临头而又侥幸逃脱,却从未真正考虑过死亡本身。他对活的愿望总是比对死的恐惧要强烈得多。但现在他没有想到要逃跑,要摆脱伏地魔的魔爪。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剩下来的只有一件事了:死。
如果他在最后一次离开女贞路4号的那个夏夜死去该有多好,但高贵的凤凰羽毛魔杖救了他!或者,如果他能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奋不顾身地挡在魔杖前……此刻他甚至嫉妒父母的死了。这样冷静从容地走向自己的毁灭实在需要一种不同的勇气。他感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他努力控制着,不想被秋发现。
“怎么了,哈利?”秋的声音疲惫而温柔,却仿佛是一剂强心针,让他再一次有了一点力气。
他很慢很慢的坐了起来,这时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活着,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生命的躯体。他以前怎么从未认识到自己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奇迹:头脑,神经,还有跳动的心脏?一切都将离开……至少,他将离这一切而去。他的呼吸缓慢、深重,嘴和喉咙都十分干燥,但眼睛也是干的。
邓布利多的欺骗实在不算什么。当然是有一个更大的计划,只是哈利太愚蠢,没有看到。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他一直想当然地从不怀疑邓布利多希望他活着。现在他知道了,他生命的长短始终是由消灭所有魂器需要多少时间而决定的。邓布利多把消灭魂器的任务交给了他,他也就顺从地继续削弱那根不仅连接着伏地魔的生命、也连接着他自己生命的纽带!多么简洁,多么干脆,别再浪费更多的生命,把这危险的任务交给一个注定该死的男孩,他的死不会是一种灾难,而是对伏地魔的又一次打击。
邓布利多知道哈利不会逃避,知道他会一直走到最后,尽管那是他的终结,因为邓布利多曾经努力了解哈利。不是吗?伏地魔知道,邓布利多也知道,哈利一旦发现自己有力量阻止,就不会听任别人为他去死。穆迪和珀西的遗体躺在礼堂里的情景,又挤进哈利的脑海,令他一时简直透不过气来。死神迫不及待了……
哈利站了起来,心像一只疯狂的小鸟,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肋。也许它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它决定在结束之前完成一生的跳动。哈利牵着秋的手,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和她相处的时间,他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关上了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