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弱的花楸树》冷薇

3、第三章

　　下午，为祖母送灵的亲眷和睦邻们离开了庄园，简短的安葬仪式仅仅用去半天的时光。祖母的灵柩并没有按照乌克兰人的习俗送去天主教堂或者送回黑海彼岸，而是依照她弥留之际的嘱托葬在了庄园里池塘边，她亲手栽植的花楸树下。

　　五月的天气浸润着温暖，初夏和煦的阳光映衬的花楸树仿佛恢复了一些活力。她不再是那天夜晚祖母，叶莲娜和我一起看见的那株纤弱的花楸树，淡白色的花朵迎风盛放的那一刻，我领悟了她的重生。

　　回到房间里，我伏在钢琴上睡了很久。

　　“薇拉小姐。”神父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请进。”我睁开惺忪的睡眼，

　　神父穿着黑色袍子一脸肃穆，叶莲娜阿姨静静的站立在她身边，碧蓝色的眼睛流露出淡落的忧伤。

　　“亲爱的孩子，我以主的名义向你昭示——”他把话音拉的很长。

　　我望着神父和叶莲娜仿佛猜到了什么。

　　“我的女儿，美丽的薇拉。你的祖母留下遗书，你将成为别尔夫什卡庄园新的女主人。”叶莲娜坐在我的梳妆台下，透过宝石蓝色的玻璃窗，一缕温馨的阳光洒落在她金色的波浪一样的长发上，“你的祖母写下遗书，你将继承别尔夫什卡全部的遗产。可是，我们都是切尔雷赫家族的女人，我们必须恪守家族的信仰。切尔雷赫家族必须有男性的继承者，所以你的祖母，也就是我的母亲大人在你成人礼的那天就为你选好了未婚夫，他就是我的侄子，我们的外戚维克多•库洛夫斯基。你的成人礼上见过他。”

　　“这太突然了，我的上帝。”我感受到命运的降临，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对我来说意味着幸福的事。

　　“神父大人，我的母亲，维克多，在我的成人礼上，他是个16岁的小男孩，让他成为我的丈夫这很荒唐。”我一眼看见叶莲娜坐的梳妆台上，我的玻璃杯里的那支金色咖啡匙，许多遥远又清晰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支咖啡匙的来历，关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偷走的别人的物品，那是我半年前从藤雨堂的吧台上偷偷拿走的。为此我留下了最心爱的琴谱，想用我的方式作为一种交换和纪念。

　　此时此刻我心中迷迭，一种悸动的感情牵绊我使我无法接受祖母的遗愿，更无法接受那个荒唐的婚约。想起了玛琪雅朵，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藤雨堂的样子在我脑海中那么鲜明的浮现出来，想起了那架黑色三角钢琴，想起了我留在那里的琴谱，想起了我弹奏的第一首曲子《说给肖邦听》。我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有一些迟钝的注视着叶莲娜，这个被我称为母亲的女人。

　　“可是我的孩子，时光让你们都长大了。维克多的母亲很时尚，我一直知道你不喜欢庄园里的生活，你向往大都市，喧嚣的繁华的地方，我想圣彼得堡会是你心仪的地方。”

　　我想起了维克多，在两年前的成人礼上我见到了十年未见的他。那个时候他十六岁，而在那之前的十年我们曾经有过一起玩乐的童年时代。养父母一家在我八岁的时候去圣彼得堡探亲，那时候我认识了六岁的维克多。他是个唯美的小男孩儿，瞳孔的颜色是淡淡的碧蓝，眼睛很纯净，但是言谈举止中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我很小的时候就记得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高傲的男孩儿，一直是的。

　　但是维克多的母亲，的确像叶莲娜说的那样，当年是一位年轻漂亮的时尚少妇。别尔夫什卡座落的地方位于谢尔盖耶夫小镇集的远郊，而圣彼得堡这样现代化的大城市离当时的我似乎非常遥远。除了维克多母亲的殷勤款待和那个傲慢的六岁大的俄国小子，圣彼得堡的亲人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对于那座城市，冬宫中的世界艺术长廊曾经在我很小的时候扣想我的心灵，带给我绵长的灵感与思绪。

　　十年的时光让许多东西都变迁了，此间我去过莫斯科，我的中学时代在那里一所教会女子学院度过，在那里我学会了英语。从那以后我一直在三种语言中间徘徊：祖母从小就聘请家庭女教师教我中文和汉字。

　　后来我在成人礼上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把我养大的埃米尔和叶莲娜并不是我的父亲母亲，而我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发现了自己与西伯利亚大陆上其他女孩的不同：黑色的长发，深棕色的瞳孔，东方人的特征在我身上显露无遗。知道身世后的我从那年起决定考入中国学习祖国的艺术，并且回到真正属于我的故乡——那座上海南边的小城。

　　其次是俄语，从小到大我在语言方面很聪慧，不仅能够灵活的运用语言而且渐渐对写作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在中学时代我常读高尔基的作品，它给我一种人格力量和心灵的启示。

　　直到我十八岁的时候见到维克多，我没有接受过任何男孩的爱情，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神父走过来递给我一块折成蝴蝶兰花样的手帕，与其说手帕那更像一块俄罗斯农村花布，上面的图案是印染的，精美极了。他示意我打开它。我接过精巧折叠的手帕，小心地掀开层层的布纱，坐在钢琴边把它摊开在我的裙子上，视线的中心出现一枚古老的勋章。冲蚀的金属色似乎告诉我它的年代已久远。这是一枚勋章，祖母生前提起过，关于切尔雷赫家族的授勋纪念章，至今还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