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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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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后的复健总是最痛苦的环节。
在这个特殊时间点,又因为疲惫,零七总会陷入短暂的昏厥,然后又被疼醒。
期间回忆起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
回忆起了洛雪那个总是泡着热牛奶的保温杯,一件不知什么时候得到的他一次也没穿过、放在衣橱里积灰的大红色毛衣,一枚据说是一品勋章的袖扣……
细细碎碎的回忆,像是零星的玻璃碎片,闪烁着他在基地里度过的点点滴滴。
温馨恬淡,将那些与战争有关的丑恶都覆盖了过去。
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那他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呢?
零七困惑地想。
巨大的记忆漏洞缝缝补补,推进的一丝丝并不足以让他彻底明白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没时间细想,因为现实生活中有一个大麻烦。
零七总觉得自己那一声“我知道”是不是说得有点太草率了。
最开始只是带着试探的意味,但现在一切明了——苍旭也同样知道另一条世界线发生的事情,并且很熟悉,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但很遗憾,这个擅长欺骗的骗术师并不打算将一切告知。
不过单单拥有记忆这一点,也足够打通两个世界的大门了。而这也更像是撕下了苍旭这个人虚伪的面具。
在此之前,他还能温水煮青蛙,慢慢泡着,故技重施,让这个零七重新产生好感,然后他这个渔夫可以满载而归。
但挑明了这一层,他似乎不再甘于伪装了,暴露了大尾巴狼的本性。
这以至于每日复健,零七都觉得这人在占自己便宜,还美名其曰“医者眼中无性别”。
确实是无性别,这牲口根本就不在乎性别。
好在这复健并没有持续太久,在零七完全能自己下地走动的时候,苍旭还是露出了短暂的遗憾的表情。
论当你发现你身边的人不但想吃你还想上你是什么神仙体验。
这就很微妙。
人际关系向来很清明的零七再一次感觉到压力,因为不伦不类。
苍旭这个人总是出现得莫名其妙,措不及防,在他很干净的交往关系中插了一脚,占着一个很奇怪的位置——暧昧不清。
而且他总是卡位卡的很准,这让零七无所适从。
这位身份特殊的先生不单单在人际关系方面切入点特殊,日常的行为也透露着诡异——
零七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半夜醒来看到一双眼睛了——那双在黑夜里也像黑曜石一样的黑色双眸闪着微光,一片乌漆嘛黑里也不知道以正常人类的视力到底能看见什么。
小先生窝在被窝里,这段时间他在床上安了家。
事实证明,与屠夫的高强度战斗差点要了他的命。脊椎骨断裂,这几乎是致命的,但他还活着——异能的催动再次创造奇迹。
他在逐渐复原,在现代最好的医疗水平也不能恢复他的肢体行动面前,异能做到了,而他只需要付出疲惫的代价。
异能透支着他的能量来完成自我修复,于是他这些日子很大时候都处于沉睡状态,白天里清醒的时候都不多,更何况是晚上——
所以他怀疑完全是此人的炽热的目光将他活生生扎醒了。
“……我动了?”
讲真,零七完全不明白这人大晚上盯着自己看有什么意思。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自己睡觉不踏实,把人吵醒了——但事实上他还维持着睡前的姿势。
寂静的黑夜里,无论是屋子里还是屋子外都安静异常,往日里咆哮的山风此刻也歇了下来喘口气,不知又要在下次何时一展歌喉。
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零七甚至怀疑这人并没有醒着,于是他又阖上了要打架的眼皮。
不过他听到了声音,这个大半夜不睡觉的盯着人看的怪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我就看看你……”
看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零七觉得莫名其妙。
人的皮囊千变万化,因为基因的不同,蛋白质组成和排列也不尽相同。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人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但皮囊终究是皮囊,就像所有物品一样。人对一件事物的喜爱总是有时间的,能终生喜爱一件事很难很难。
而对一件事物保持这么长时间的迷恋,从某种角度看来,可以说是一种病态了。
而现在,这个被迷恋的事物是自己,零七便忍不住感到诧异与迷茫。
这感情的由来太突然了,也太莫名其妙了。就算是上辈子他失去的记忆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奠定了这份浓厚到可以跨越世界线的感情——那苍旭他最初的好感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太离奇了,一见钟情的说法根本行不通,更何况是对这么一个人精明的人——那太幼稚了。
零七他不能理解的除了这份莫名的感情,还有这人在黑暗里露出的表情——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饱含着各种情愫,复杂到很难分清其中的条理。像个大杂烩,各种情感都模棱两可,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也许是这些情感的主人从来就不想让人分清,于是他不屑于理清它们,在黑暗里也更加肆无忌惮。
“有病?”
小先生睁开眼,淡色调的眼眸在黑暗里也明亮。
他静静地隔着黑色的幕布打量着人,却意外惊奇地发现这位常年微笑的完美先生此刻脸上浮现出几分落寞,好看的唇角弯下一个弧度,垂着眼帘看着有几分可怜。
说是可怜,更像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像老年人那样踟躇。
这个情绪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他就在这里,有为什么要冲着他做出这样的表情呢?
小先生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只是这只无辜的大狗再次迷糊了他仅剩的善心——他伸出手,将被子撩起一角,拍了拍空旷的床铺,道:“过来。”
打着暖气的空气还算温和,不像冰冷空气那样刺骨,但翻卷进来的动静还是让他清醒了一些,可说出去的话能随意收回来吗?
零七木着脸,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了。
黑暗里的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闪着光:“可以吗?”
但事实上,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行动了起来,径自钻进了宽大的被窝里。
小先生的体温似乎总是比常人来得低一些,就算是被窝里也捂不热,而他本身又像猫猫一样很怕冷。于是本来担心此人会带着一身寒气进入被窝,但发现他身上炽热得像个小火炉时,零七选择了原谅这人大半夜吵醒自己。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零七半磕着眼睛,陡然上升了几个摄氏度的被窝极度舒适,暖烘烘的引得人发困。
他感觉到这个闯入者并不安分。
苍旭探出手,精准地摸到了小先生的手,指尖骚动着掌心,心情似乎很愉悦,道:“小先生就不怕引狼入室么?”
“……”零七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侧躺着对着他的人,“那你是狼么?”
他将手抽了出来,一巴掌糊在了此人脸上,把他的头往枕头里摁,闷闷地说:“睡觉。”
狼,苍旭是狼,他又何尝不是狼?
苍旭是一头野狼、孤狼,他至少是坦坦荡荡的。而自己,可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长久没有动静,小先生微微偏凉的手掌贴在苍旭的脸侧,乍一看似乎是摸着他的脸。青葱的指尖嵌入黑发,掌心附着着耳朵和脸颊,也是干燥的。
苍旭静了片刻,却发觉小先生呼吸平稳,俨然进入了梦乡,搭在他头上的手也没了力气,但透着些暧昧。
一阵哑然,他垂着眼眸,伸手贴着小先生的手背,五指嵌入指缝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这只尚还不曾带有薄茧的柔嫩掌心,爱恋又缱绻。
“晚安。”他轻声道。
黑夜寂静,愿所有人都能晚安好梦。
这种尴尬微妙的关系持续了近一周,直到云涌传来消息——他被送回了黑金基地——这才暂时抛开了这个很纠结的问题。
“这个是我们特殊的通讯工具哦。”苜蓿眼巴巴地看着零七手里捏着的水晶。
水晶呈现半透明的状态,通体幽蓝,散发着像大海一样深邃的光芒。仔细体会,能感受到上面隐藏的能量波动。
“……”零七眯着眼睛,透亮的眼眸穿过水晶能看到模糊的世界,像泡在水里一样。
这种简易通讯工具,零七还是头一回见。
末世之初的很多东西都在后来被替换掉了,这种水晶显然也是。不过在现在这个紧张时期,能找到一个用于交流的工具已经很不易了,容不得挑三拣四。
能造出这种东西的人,也是个人才。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零七捏着水晶,指尖稍稍用力就让苜蓿胆战心惊,小姑娘心跳飞快,生怕这人下手不知轻重就把水晶捏碎了。
在目睹了零七挑战了两米高地屠夫后,他的战斗力被重新估计。苜蓿自己战斗力不高,拿捏不准零七到底是怎么个程度,但她知道不能来硬的。
苜蓿小心翼翼地看着零七,小声说:“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她捧着手接过水晶,舒了口气,“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了。”
零七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但偏偏是这种轻飘飘似乎没什么意味的眼神,苜蓿却觉得头皮发麻——她觉得她可能会死。
周遭的气氛不是很好,苜蓿莫名地觉得压抑,但她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作为一个姑娘,她对情感要敏感得多。她觉得这个名叫零七、据说也是他们的一员的小少年很排斥基地,不知道缘由的。
在末世爆发之前,他们的存在都是一个秘密,军方基地也是在末世之后宣布成立的,但他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这么大的排斥反应?
就像迷雾中刺出的刀刃,摸不着源头。
不过好在这个时间没有持续太久,苜蓿眨眨眼睛,看看从屋子外走来的代劭,颇有些感激的情绪。
持续高压她会死的!她可还是祖国的娇花呀!嘤~
代劭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客厅,不过一周时间,他竟然像饿鬼一样,整个人脱了形。
他原本是个虎背熊腰的健硕的中年男人,短短一周时间,他却好像老了好几岁,发鬓有些发白,混杂在黑发里看着像是染了雪。颧骨凸显出来,眼窝深陷,看着似乎劳累了很久。
他确实劳累了许久。
从听了苍旭的那一番话,好像基地里的一切行动都变得可疑了起来。
为什么要频频外出?为什么人员频频减少?为什么要举办角斗场这样完全不人道的场所?为什么——要制造屠夫?
这条隐藏在地下的暗河也不知多久没有见过阳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令人绝望。
凭借着自己的权限,代劭暗中打探,可越打探他越心惊——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些纨绔的富家子弟,以及混杂在肮脏洪流里的资本家。
代劭原本出生就不好——出生在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犄角旮旯的小家庭里,在鱼龙混杂的市区里长大,说是来自贫民窟都不为过。
一栋栋紧挨在一起的房子,狭窄闭塞的过道,走到哪儿都能闻见臭水沟的味道,还有人家里飘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臭袜子味,亦或是腐烂的糜臭。
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各种声音,男人的怒吼声,女人的叫骂声,小孩的哭闹声,乃至锅瓢撞击得乒乓声、野猫不小心碰倒的易拉罐声……这是一个混杂的世界。
出生在这种环境的孩子似乎注定与不良为伴,代劭也逃不了这样的命运。
父亲爱上了赌博,败光了原本就稀少的家产,原本要勒紧裤腰过日子,现在需要勒紧脖子。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走了,抛下他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这是一个没什么光明的世界——少年的代劭这样想。
于是他很小就学会了抽烟,学会了打架,学会了怎么在这个混杂的世界里保护自己。
他大概一辈子都得这样。
在又一次被讨债的人堵在小巷里,被打得奄奄一息时,他几乎绝望——父亲欠债,逃了;他是儿子,父债子偿,他得留下来赔钱。
凭什么?
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小巷子里发生的事情,高高挂起的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们不想惹得一身腥。
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生命是否流逝。
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他们会发现在这个偏僻的小巷里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会报警,警察光顾这儿,拉起警戒线。
爱热闹的人会聚集在这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那大概是他仅有的一次被人注意到。
他想要一根火柴,卖火柴的小姑娘在生命的最后还能通过火柴看看美好世界,但他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给他的,只有冷漠与无情。
是谁将光束照进这片漆黑的?
额头上沾着血,豁大的口子里淌出来的鲜血混杂着泥土灰尘,变成了黑血,糊在他眼睛上,鼻子上,口腔里。
睁不开眼睛,全身骨头都跟碾碎了一样——他动弹不得。
讨债的人懂得把握分寸,叫他生不如死但不足以致命——他活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睁开眼不是狭窄昏暗的小巷——那片地方白天甚至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而是一片洁白的、在此之前他不曾想象过的屋子——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被鲜花的芬芳掩盖去了,干净得他不敢想象的床单、窗帘、地板,几乎是刹那间让他想起了那些信教者口中的天堂。
他记得那个小巷里照进来的光,隔着模糊的视线,他看不清人脸,但能记得声音。
他听到一个男人对他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小孩,有没有兴趣做我的手下?”
小强的生命力是很强的,不甘做底层的小强是充满野心的。
后来,他知道这个男人姓霍,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商人。
后来他跟在男人身边,陪他走过二十多个年头,目睹黑金的出现、成长、壮大。
再后来,黑金成为了一个帝国,成为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市井里的小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人,走在了光明大道上。他仍会踏足那些阴暗地,但这是为了黑金的未来,他甘之如饴。
霍总于他来说,是启蒙老师,是知心知己,更是拉他脱离黑暗的父亲。在霍总老来得子前,老霍总或许真的将代劭当做儿子来看。
他是霍总手下的一条狗,一条凶猛的、会咬人的狗。
狗是不会背叛主人的。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现在面临着巨大滔天的海浪,他站在沙石之上,凶恶的波涛舔舐着岩壁,再稍稍高一些,他就会被卷入其中,被咀嚼成碎片,七零八落地混进一片黑色的漩涡。
依旧没人能看到他。
庞大的资本像是一头沉静匍匐的野兽,等待睁眼的时期——
“你的雇主真的不会心动吗?”
诚然,人是会说谎的生物,他不仅会欺骗他人,更会欺骗自己。
眼见真的属实?
代劭骗不了自己——这是一个常用的把戏,真正的幕后之人从来都不会亲自动手,他们擅长隔岸观火。
他无法想象——那个在小巷子里捡到他的男人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吃人的模样。
“昨天,我的人看到了那些被运回来的活人被送进了酒吧底层。”代劭面如蜡色,他现在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来的了,为此他更加心惊——作为主管,他却一无所知。
一旦事发,他势必会被卷入其中,甚至百口莫辩成为他们的替罪羊,他们也是因此才有恃无恐。
代劭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条听话的狗,可有可无。
就算没有这个代劭,也会有另一个代劭代替他。
这是个无底洞,谁都不能在其中独善其身。
“不过他们好像还有其他行动。”代劭抬着头,视线直直地看向了淡色调的少年,“这次行动指明要你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