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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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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能束缚住人的,有很多。
绳索,梦魇,感情,黑暗——
人一次次挣扎,然后一次次失败,直至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反抗的动力。
于是他会死——死在一片无人的静寂里。
在泥泞中挣扎出来的时候,沉睡的意识逐渐复苏,各种信息通过感受器纷纷传达到大脑,反馈出的大量信息几乎要推翻这丝毫的意识,将他再度推入深渊。
疼痛——
骨骼间的,肌肉上的,神经里的……
一丝一丝,扎针一样。
又像是他被拆开重组,每个肢体都躲不过摩擦,于是痛感细细麻麻,甚至分不清到底来自哪里。
暖色的光隔着眼皮被捕捉到了,于是闭着眼睛的年轻人缓缓掀开眼皮,虚眯着,视线直直地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很空白的一片天花板,只有中央的一盏华丽的水晶灯,看着价值不菲。
但光源不是那儿。
他微微转动眼珠,看到了拉着厚厚的窗帘的窗户,一旁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暖黄色的柔和的光,看着并不刺眼。
拉开灯的那只手在空中慢慢收回,于是他的视线追逐着那只修长的手,落到了它的主人身上。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青年,黑发白肤,五官深邃,身量笔直高挑,看着就很有气质。一袭简单的衬衫配长裤,都能被穿出别样的气质,他就是这么个人。
只不过少了点东西——
单色调的少年微微阖上眼皮,依旧神游天外。
少了什么?
他想。
他再度睁开眼,视线与那人的视线撞上,他看到了一对漆黑的眼眸,深邃得像漩涡一样,没人能逃开;又像藏着浩瀚星海的宇宙空间,神秘莫测。
于是与记忆里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他没有带着眼镜,那副金丝还带流苏的单边眼镜。
他似乎总是带着那副眼镜。
少年出神地想,直到他看见男人在他身边俯下身,一袭木质的清香扑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被耳膜捕捉,气息吹在他脆弱的耳边:
“小先生,好看吗?”
从人类审美上来说,他的面容确实担得上“好看”这个词。
尽管身为男性同胞,也由衷地赞同。
于是小先生诚实地点了点头,下一刻肌肉拉伸的痛觉席卷了他的整个脑海,脊椎骨上的感觉尤为明显,他想——他的腰可能断了。
随后,最近的记忆被挑开,像是拨开了云层,初见阳光。
理智回笼,小先生愣了片刻,面部肌肉僵硬了起来——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听到男人并不抑制的轻笑声,于是脸色再次黑了下去,闭上眼睛,自己消磨这份降智大礼包。
现在他信了,降智是会传染的。
小先生绝望地闭着眼睛,眼不见为净。
他不想动弹,也动不了。
□□上的伤显然还没有在一个晚上恢复过来——屠夫们的轮流打击对他这个身体来说是很致命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断了几条骨头,严重点或许连脊椎骨都受了损。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那大概是自己的血。
自闭地做了一会儿鸵鸟,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因为某人的眼神实在是太扎人了。
与卞柏的扎人眼神不同,他的眼神更加狂热,带着更强的侵略性,是想要把人直接看穿的那一种,没有逃避周旋的余地。
零七面无表情地回视。
男人把红色的眼眸隐去了,黑色的眼眸让他身上最后一点非人的样子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现在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一丝差别。
也难怪能在基地隐藏身份瞒这么久。
他的视线微微转移,落在了不远处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垃圾桶,桌面上还放着染血的绷带。
血腥的味道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是一个外科医生。”苍旭活动了一下手腕,捕捉到小先生的视线,然后从容地解释道。
他将手探进被窝底下。小先生的体温并不高,所以被子底下也没有太多热气。
他十分熟练地抓住他的手。
零七闭上眼睛,重拾的感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手掌上的触感传来,男人的掌心宽大而干燥,像是一个热源,在冰凉的世界里静静燃烧。
这是一个在雪天里升起的小太阳。
这里很安静。
屋子外吹在窗户上的山风都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抚摸过窗户,不留下一点痕迹。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散发着淡淡的光,恰好能让人看得清又不过分刺眼,是小先生很喜欢的亮度。那光温温和和,落在人身上就像是被轻轻抚摸过一样,是很温柔的颜色。
生长在废墟之上的玫瑰耀眼夺目,是灰色世界里唯一的颜色——他是光。
小先生喉结上下滚动,轻轻地嗯了一声,微微干燥的嘴唇张开,轻轻地上下磕碰着:“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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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走出来的男人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看到室内的光景。
两道视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苍旭从容地理了理衣袖,还是一丝不苟。
他跨着长腿走进了客厅。
“七哥他……”苜蓿探了探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黑溜溜的,骨碌一转,若有若无地扫过苍旭的嘴唇,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突然被香到了。
今天苜蓿的专注点也格外偏差呢。
对此,代劭就没这么细心了,他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寸头,说:“零七他没事吧?真的不需要其他医生?他昨晚伤得这么重……”
代劭抿着嘴唇,天知道他昨晚赶到现场,看到零七被屠夫举起来的时候,心跳有多快!
他知道屠夫非人,能把人单手举起,那握力也肯定非同寻常。零七这么被抓着,严重点的甚至可能连脊椎骨都会被勒断!
脊椎那可是支撑人活动的主要部位啊!
要是零七有个三长两短,什么全身瘫痪、高位截瘫,那可如何是好!
零七:……?
“我是这里最好的医生。你就是把所有医生都请个遍,也不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了。”苍旭轻车熟路地走到唯一的单人沙发前坐下,轻轻地嗅着小先生残留下来的味道,半睁着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高傲以及慵懒。
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沙发的真皮,轻声温柔地说道:“我很熟悉他。”
代劭瞪着眼,有点不大相信:“这里又没有专业的设备,你怎么知道他就没事?人眼哪有激光好使。我觉得还是去医院里拍个片——基地里有设备,我可以垫付。”
他抬头看着这个男人。
代劭恍然间意识到,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这个男人说话,或者说,是他第一次跟自己说话。
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份气质就跟周围旁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所以代劭一开始就觉得这人不是什么普通人,甚至不好相处。
不过现在,他发现,相处是可以相处的,只要他愿意赏个脸。
是,赏脸。
他表现得更像一个上位者。
代劭对这种上下级关系很敏感。
“代先生知道异能者的存在么?”苍旭扬了扬下巴,没有接代劭的话。
额前的黑发被他拨到了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冷白的皮肤上,深邃眉眼留下的阴影更加深刻,一对横飞的眉毛微微上挑,看着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代劭不经意间就感觉到了压力,于是他的眼神凝重了起来。
“知道。”代劭闷闷地回答他,眼里藏着些戾气。
苍旭轻笑一声,脸上拾起温和的笑容:“别紧张,代先生,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的身子往后靠,顺从地贴着沙发,“既然知道,那我就摊明了说吧。”
“你背后的那位主顾有没有告诉你,他知道小先生身上的秘密呢?或者说是——他对小先生很好奇。”
男人的声音像梦魇,轻盈又魅惑。他依旧笑着,但眼底全是冰冷——他的笑容从来不达眼底。
代劭喉间一紧,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一瞬间呼吸一滞,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回答,心跳没理由地加快。
“他没有告诉你。”男人自己回答道,漆黑的眼眸里看不见倒影,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潭,更像深渊,“我想代先生对黑金基地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有耳闻,他们在——”
“制造屠夫。”
他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落进了冰窖,冻得人无法呼吸。
黑暗的旋流在空间里横冲直撞,强大的压迫可以无情地将人撕成碎片,鲜血横流,粉身碎骨。
他的每个字都念得不轻不重,好像无关紧要,但在代劭听来,却像是淬了毒,阴冷沉重得令人窒息。
是,他知道。
基地里有人在利用活人制造“屠夫”。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苍旭曲着手指,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沙发,轻盈的音调却下一刻急转直下,他微微向前倾身,带着压迫,“但是,你的那位雇主不该把主意打在小先生身上。”
“——他是我的。”
浑身上下散发着压抑气息的男人一字一字地说道。
没有人会怀疑,如果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一切摧毁。
危险隐藏在安静这层薄膜之下,只要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捅破。
那些藏在深渊里的怪物会毫不留情爬出来,将人啃食,就连灵魂也会被折磨得颤抖微小。
滚烫炽热,恐惧会将人吞噬,死无葬身之地。
就连代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就好像自己的命脉被人拿捏住,对方轻轻动动手指就可送他一个天人两隔。
但实际上,对方只是坐在原地,甚至连动作都没什么太大变化。
“我的雇主是霍总,他不是——”
代劭拍案而起,话还没吼完,就在男人微微伸手间戛然而止。
他看到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安静点,小先生还在休息。”
他的眼睛太漆黑了,看一眼就让人深陷其中,回不过神来。
代劭的话头没能说完,也失去了接下去说话的权利。肌肉神经质一般地颤抖着,皮肤上起了一片疙瘩——他在恐惧。
黑色的漩涡弥漫在空间里,谁也不好受。
“是不是还请代先生自己看。”苍旭垂下眼睛,收敛了一些气势,懒懒地靠着沙发,“但是,代先生,好好想一想,这么大个基地,这么个诱人的实验,你的雇主——他真的不会心动吗?”
人心是贪婪的。
没有人能摒弃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