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长者诲 ...
-
今夜的雪下了便没有停，苏构就坐在秦誉身边，园子里头静谧，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秦誉吩咐了方明替苏构捧来一件氅衣，罩过她削瘦的肩膀，笑了笑，没有出声惊扰她。
他坐在她身旁，枕着脑袋靠在小池边的太湖石，瞧着独自出神的探花郎。
苏构瞧着夜色，而他瞧着苏构，今夜安宁极了，仿佛外头所有的倾轧与挣扎，都与今夜无关。
天要亮起来的时候苏构回了朱雀巷，阿大替她掌的灯笼。陆洵与她分别在公主府的门前，微微俯身一揖，也没有说旁的话。
倒是走过朱雀桥的时候，苏构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瞧着远处的巷子里头，要等着阿福提着微微明亮的灯笼来寻她。
“苏大人？”
苏构点了点头，静静往巷子里头走，推开了老宅的大门，又回过身向着阿大谢了一声。
“多谢你。”
阿大笑了笑，“是殿下的吩咐。”
他将手里的灯笼递给苏构，“天亮前一段儿特别黑，殿下要小的将灯笼留在苏大人宅子里头照亮。”
等苏构接到手中，阿大便向她告了辞，她将大门阖上了，手里的灯笼照着前头的路，发出微微的暖光，令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前头走去。
东掖门下守着的是厉长青，见到太子殿下回宫，熟稔的让开了道儿。
秦誉抬脚走过半道门，又撇过头来打量了一下厉长青，向着方明问道，“苏构将她宅子里的小厮打发走了？”
方明便应了一声是。
秦誉点着头嗯了一声，抬眼瞧了瞧被细雪覆遍的紫禁城，轻轻笑了一笑，昂着头大步往里头走。
方明跟在他后头，一抬眼就瞧见他手中捻着朵花，随着他的步子在衣摆间若隐若现。
今夜太子殿下很高兴，方明低头想着，心里头却微微叹息了一声。
夜里下了一场雪，金陵城便踏入了冬日的尾端。
这几日来京述职的州府官员有许多，六部都挨在承天门下，往来户部的人不少，许多顶轿子陆续抬过长安街。
苏构稍歇了一会便径直去了刑部，远远就瞧见那头围着一圈的人，走近了些才瞧见是陆洵被拦在了刑部门前。
另有个人坐在轿子里头，有小厮替他打着轿帘，能瞧见里头的人穿的斯文，正冷眼瞥着陆洵。
“二公子，您方才冲撞了大公子的轿子，大公子发话，赔个不是便罢了，自然就宽宥了您。”
原来轿子里头的人是陆濯。
说话的人苏构不曾在陆府瞧见过，约摸是跟在陆濯身边去了晋州的管事。
陆洵立在前头，被好些人拦着，冷漠地瞧着拦着他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说话的管事语气越发难听了一些，“我说二公子，您还真把自己当个爷不成，大公子发了话，劳您跪下认个错，这事儿便囫囵过去了，您这是犯什么脾气。”
苏构听他话中刻薄，仔细打量了一眼陆洵，见他空身站着，那轿子前后头倒是跟着许多仆从，只有轿子撞了人的理，又如何谈的上是陆洵冲撞了轿子。
分明是有心要为难。
六部挨得近，有不少人认得陆府的轿子，远远各站了些人瞧着这头。
陆洵漠然地瞥了轿中的陆濯一眼，没什么脾气的模样向他点头道，“是我冲撞了你。”
就见到里头的人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另外吩咐了一声回府。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瞧着陆濯的轿子走远了些，才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回过身往刑部里头走。
见到苏构在远处将一切都瞧进了眼中，也不曾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苏构打量了一眼远去的陆府轿子，想到两次去陆府，只有提到大公子陆濯回府的时候，下人才高兴了一句，是个团圆年。
团圆。
对于苏构来说，也谈不上什么欢愉。
有人突然拦住了她，阻了她进刑部的路。来人衣着面貌都是寻常，却叫她仍然清晰的认出来，这是藏在徐小侯爷身边的那柄流金刀。
“老太太要请你去府上。”
说的是忠定侯府的老太太，大长公主靖和。
苏构皱了皱眉，流金刀既然一直在小侯爷身边，红帖代笔一事，想必瞒不过老太太，金陵城中一直无人可以找到徐璧玉的线索，是老太太将痕迹都抹的干净。
她是如今唯一没有被抹掉的痕迹。
可是她如今死不得，只要天子一日不想旁人再掀起这两桩案子，她便能好好活着一日，她如今，是朝堂上一颗微妙的太平子。
那流金刀像是个极沉默的人，并不多说话，只等着苏构应他。
苏构瞧了一眼前头的承天门，忽然想到那一日的刺客长刀指着，曾提过一句十五年前。
眼底微动，向着来人点了点头。
来人便一样点了点头。
忠定侯府与承天门隔了两道街，先走过一道长安街，才能遥遥瞧见它不喧不惊的古朴模样。
忠定侯府是老宅，先帝立朝时便赐下了，经历了两代，如今仍立风雨中，独有一朝沉默的霁色。
流金刀将她领进了忠定侯府大门便退下了，转眼就没了影踪，另外来了个管事，将她往老太太的春晖堂领。
大长公主年岁大了，行动不便，侯府又少有访客，常年锁着花厅。
“刑部苏构，拜见大长公主。”
苏构向着她拜下去，上头的人一晌儿没说话，她便不动，面目谦逊。
“苏大人。”
老太太叫了一声，她便抬起头来，见到座上的人年岁虽然大了，却精神矍铄，满头银丝也抹不去眉宇间的英气。
听闻先帝朝时，长公主与老忠定侯相识于战场，是一段银鞍照白马的佳话。
“在。”
老太太是个利落性子，打量了一眼苏构削瘦又平淡的模样，瞧着就是个不张扬的性子。
她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为何，我没叫阿萧杀了你。”
原来那柄流金刀叫阿萧。
苏构说道，“晚辈与辛砚相识于朱雀桥边，约摸已有大半载，却从未见到辛砚卖出过一张画，也不曾见过有人与他说上一句话。”
“是大长公主吩咐了人，不许旁人靠近。”
“可是苏构却与辛砚做了半载的友人。”
她在心底遗憾了片刻，想到辛砚这样执着，却从来不曾真正走出过忠定侯府半步。
是老太太要瞒着他，叫做阿萧的流金刀不能现身，只能在暗中替他清场。
却还是防不住他去了杨府。
老太太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话说的讨巧，称了一声晚辈，又称了徐璧玉一声辛砚，瞧着半点也没有什么攀附的心思。
“我查过你。”
她缓缓说道，“阿萧能阻止要靠近玉儿的人，却阻不住玉儿要去靠近的人。”
“半年前，阿萧回来说道玉儿在朱雀桥边拦住了一个翰林院的编修，我便查过你，苏构，苏州府人士，元和二十九年的一甲探花。”
苏构知道她没有说完，便只是恭敬地听着。
老太太却停了话头，叫人带了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
那一日来忠定侯府取书篓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是跟在徐璧玉身边的小厮。
从前与她说过，他平日里从府中出来卖画，都是身边的小厮替他遮掩。
“阿萧。”老太太吩咐了一声。
也不知道那流金刀是从哪儿现的身，只听到那小厮哀叫了一声，是阿萧拔刀断了他一只右手，用的是刀背，没有见血。
另外有人上前来堵上了那小厮的嘴，提着领子便拖了下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主子的东西也敢偷了往外人手里卖，养在府里做什么，送出去，好好处置了。”
老太太掀着眼皮，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苏构，“时素行是你叫放跑的？”
“是。”苏构并不否认。
阿萧守在徐璧玉身边，却仍有字画流到了时素行手中，见方才那场处置模样，是徐璧玉的小厮贪财，暗中将主子的画倒卖给了风雅集的书生时素行，用的是见石山人的落款，倒也不曾叫时素行摸到了瓜藤。
“你也算聪明，”老太太淡淡道，“放跑了一个时素行，翻手平了朝堂这把火。”
苏构躬身揖道，“局势不由人，但求自保。”
这是在向忠定侯府承诺守口如瓶，要老太太放心。
“那时素行如今到了姑苏，改头换面，另起了个名儿，叫唐弥，还想着原先的鼠窃狗偷勾当，要重新做个大才子。”
她冷笑了一声，“你是个文人心肠，知道廉耻，便也以为旁人同你一般，却不想到这世上的人，富贵名声在眼前，是连死都不怕的。”
“阿萧。”她吩咐了一声，“去一趟姑苏，手脚都断了，留着性命，便做个无名氏的乞儿罢。”
“苏构。”老太太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吩咐道，“在这金陵城，光有手段是不够的，要斩草除根。”
苏构沉默了一会儿，应了一声谢大长公主指点。
“玉儿回来便生了场大病，我想着你去瞧瞧他，许是能叫他快活一些。”
老太太摆了摆手，“你去罢。”
苏构点了点头，重新躬身行了个礼要退下。
“你记住，不叫阿萧杀你，是因为玉儿当你作朋友，你莫要辜负了他。”
“是，苏构谨记。”
老太太瞧着苏构回身往外头走，肩背笔直，像是盛满了外头的微弱光线于一身。
她想到，这些年，到底是徐璧玉太过孤单了些。
“苏构。”
她有些乏了似地捏了捏眉心，“你好自为之。”
苏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查过你。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长者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