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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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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之东,有兰若湖,湖畔优昙铃花遍野,常开不败,风过,如铃脆笑。”
武成九十二年,前往静安殿的仙辇长长一列,一眼望不到头。殿门大开,两侧是挑高的一对暹罗花,花蕊像极了一串串小灯笼,高高的挂下来,无风自动。门楣上的昴日鸡昂着头,一缕尖细的嗓音在众位仙家的头顶盘旋反复:
“金枝玉叶,桂馥兰芳,恭贺清莳神君百岁寿辰,福泽绵长,明光护佑”
“福泽绵长,明光护佑”
“明光护佑”
只不知,这明光却为何物啊。
前殿很快人头攒动,衣香鬓影,各位仙家聚首,少不得有好多话聊。
“清莳神君只不过是百岁的寿辰,何德何能劳动一众千岁的前辈?听说玄武洞的玄武真人三千年不理外事,今日都差了弟子前来拜礼呢。”
“言语尊重些!清莳神君天资聪慧骨骼精奇,此等不世出的人物,我等自是要结交的。”
小仙被斥责了一通,却仍是不解,想当年,他的师父也曾夸过他天赋异禀聪颖过人啊,这个清莳神君又多什么呢?小仙委屈,却也不好再打扰师叔,不经意间转头,这一下却是看得呆了。
按理说,小仙所在的仆射山是从不乏姿容秀丽的女仙的,恰恰相反,仙界早便流传,仆射山的山精树怪都比常处的美上三分,可是,这小仙却从未曾见过如此清丽的仙子。而那仙子,正......咬手指?小仙往近处凑了凑,听见那仙子旁的少年正压低了声音讲话:
“舅舅,萝儿既是这个样子,听人说,那清莳神君又是个顶风流的人物,若是当真成了亲,萝儿岂不是要永世受他欺侮?舅舅,这门亲事实是不该。”
年长的也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恼意:
“闭嘴!你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萝儿虽然痴傻,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於菟山的好儿女,若不是别无选择,我会将她便宜这登徒子吗?可是这是武成神君的意思,我又怎么敢违拗?”
哦,小仙失望地叹口气,原来这漂亮女仙,是个傻的,不但傻,还是个有主的,而且这婚事,是武成神君的意思......等等!武成神君不就是帝君吗!
帝君,和清莳神君,有什么关系吗?
小仙正茫然间,
“闲人闪避!闲人闪避!”
一队抬寿礼的侍童一下子和小仙撞了个满怀,明灿灿的东珠四下乱滚。
小仙被人狠狠搡倒在地“刚刚喊你没听到吗?不会躲开吗?这是给神君的寿礼,撞坏了,你负得了责吗?”
小仙吓蒙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他师叔也吓傻了,一个激灵回神,冲出来把小仙拽起来,一巴掌打了过去“打你个碍事的东西,这也是你能冲撞的吗?”又回头不住地给侍童赔罪。
可能那侍童也被这气势如虹的一巴掌震懵了,摇摇头说算了。师叔看着侍童收了珠子转进后院,才长出一口气,恶狠狠训斥小仙:“你不长眼睛吗?”
小仙迷糊糊的想“眼睛?刚刚,我好像确实见到了一双眼睛来着。”
小仙捧着自己红肿的脸,发了一会呆,陡然一个哆嗦,想起来了,摔散的东珠下面,藏着一双眼睛。
东边的高楼上传来钟声,不疾不徐。
昴日鸡高高昂起头吐出一口清气“吉时到,寿宴开!”
沉重的正殿门悄无声息地缓缓打开,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前殿霎时鸦雀无声,两列仙班鱼贯而入,停在殿下三跪九叩。
“恭祝清莳神君百岁寿辰,福泽绵长,明光护佑。”
明光护佑吗?
高阶之上的神君勾了勾唇角。
“远来是客,诸位不必多礼,清莳有幸,得蒙诸位庆生,不胜感激。”
声音很好听,小仙似乎忘了疼,不怕死的抬了抬头,却对上神君似笑非笑的眸子,一瞬间僵住了。
神君很好看,真的好看。
小仙不到百年的修为让他找不到形容神君的词句,只能控制着自己,咽了一口口水。
神君看在眼里,眼中笑意更浓了,小仙有些慌乱,幸好此时众仙纷纷起身,挡住了小仙的身影。
既是寿宴,自有酒席,小仙和师叔被安排在次席,距神君较远,小仙却不受控制似的,一眼接一眼向神君那处瞟,明明只看得到模糊身影,却像魔怔了似的。
那叫萝儿的与她生父、表兄坐在小仙身侧,两个男仙正大伤脑筋的说服萝儿去向神君敬酒,萝儿却一心扑在面前的莲花羹上,头都不抬。
小仙暗暗叹气,可惜了这美人坯子。
一声磬响,两行舞女踏着细细碎碎的步伐滑进舞池,轻纱烟罗,身段袅娜。案上美酒珍馐,眼中美人窈窕,耳中丝竹靡靡,与座的神仙多半清修度日,何曾见过如此声色旖旎,当即便有几人坐不住了,借口逃席。神君仿佛乐见其成,待得那些年高德劭的仙家离席后,伸手解松了衣扣。
大概是什么暗示,舞曲陡然一变,仿佛撕去了碍事的绫罗。
小仙的脸莫名其妙的红起来,身体突然一僵,因为他听到,有人同他说话,细细的,小小的,像一条艳丽的蛇,弯弯曲曲绕进他心里去。
“你瞧见我了”
“还瞧的很仔细呢”
那个声音轻轻的笑,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
“你是谁”小仙压低了声音,声音在抖。
“你和谁说话?”师叔转过头,疑惑地问。
小仙忙回答“没有没有”松开攥着的拳头,是一手心的冷汗。
那个声音却不见了。
小仙越想越怕,借口酒醉出去透风,在外面回头看静安殿,灯火通明,喧闹得不真实。
酒宴还未散,小仙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余光却扫到角落里有一个黑影,吓得一停,那个黑影一笑:
“你瞧见我了。”
小仙魂飞魄散,一声大叫被黑影捂在喉咙里,战战兢兢抬头,却是一张苦想良久的脸。
“神......神君?”
“你在大殿上时都没有如此怕我”调笑的语气吹在他耳侧。
许是喝多了酒,小仙莫名的有些足软。
“你叫什么名字?”原来捂着他嘴的手松开了,暧昧地在脸上划过,指腹凉凉的,带出一片战栗。
“没关系,不重要”另一只手悄无声息贴紧他的后腰。
一阵夜风吹过来,小仙清醒了些:“神君,萝儿姑娘还在等着给您敬酒呢。”
看神君没反应,小仙想了想,补充道“於菟山的萝儿,武成帝君指给您的未婚妻。”
神君似乎嗤笑一声,伸手抽走了他的衣带。
小仙迷迷糊糊地想“怪不得,世人皆说神君风流”
直到归席,小仙的脸仍是热的吓人,幸好师叔喝醉了酒,正趴在案上呼呼大睡。小仙仰起头又看了看神君,仍是那么雍容得体,唯一变的就是眼神中的一抹餍足。
“那是因为我,”小仙骄傲地想,可是又有点伤感“他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琴声停了,一只紫竹笼在绫罗烟波上船一样划过来,停在神君高阶之下。神君低头望去,恰巧笼中物正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皆是一怔:好漂亮!
笼中一只白狐皮毛光洁柔顺,在神君的目光中懒懒的伸了个懒腰,眸子一只琥珀,一只碧玺,似是刚睡醒,眼中仍有水光。
随侍早已念过随礼唱款的折子,双手奉上弯腰恭候了神君多时。神君待回神接过看了,嗤笑一声,随手挥去,竹笼炸裂,白狐已到了他膝上。
神君单手扣了白狐耳朵,打上了两只优昙铃铛“既是落魄王孙,暂且相伴也好。自今日起,你便唤作铃铛。”
呵,谁会叫这种傻名字。
白狐又伸了一个懒腰,嫌弃地打开了神君的手,伸爪抓向案上的玉葡萄。狐狸贪凉,紫竹笼既毁了,玉器纳凉也是好的。神君却只是心不在焉的一下下抚着光滑皮毛,想着刚瞧的折子。
折子上当然一派光明磊落,纨绔说成风流,荒唐比作潇洒,只在结尾才不经意提了句在玉山脚下捡了一只重伤白狐,皮毛柔暖故赐下以做生辰之礼,略解清莳畏寒之苦。
笔意讥诮,落款赫然是: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