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篑过山前》人脑子打架

3、堕心

　　阿尽回屋去换衣服。他触到脖颈间的青玉，不由心里一动。他想着，我被埋土里了，它怎么没有动静呢？明明之前黄鼠狼碰它的时候，还被烫了一下啊。
　　“你道这玉为何不救你？”山神倏然倚在门边，说道，“它是心里有气。”
　　咦？阿尽回过脸来。“早在你第一次识破那只小奸贼的诡计，你就该把它打死。而不是傻乎乎地好声好气地劝诫它，要它做个好人。”
　　“大人，这是个神仙该说的话吗？你又犯病了。”阿尽无奈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但那一声喟息却是由笑意梭织成的。
　　“你也只好跟我机灵，在人前就是个傻子。”山神大人幽幽地说，他走到阿尽面前，俯下身来。“我得哄哄它。”他把少年的玉勾出来，亲了一口。“这就哄好了。”
　　阿尽一点也不机灵了，只顾着脸红。
　　“阿尽，你家这位神仙犯了什么疯病呢？满嘴胡说。你那块护身玉一时失了灵气，所以他要再渡些过去。”归远道，她径直走进来，也没察觉到阿尽脸上的红意。但她转向山神时，又换了较为恭谨的语气，“殿下，我们得去那北地瞧瞧了。”
　　山神转过身来，重重地揉了揉阿尽的头。阿尽慢慢地使劲地掰着他的手。“你总该得了教训罢？劝化恶人，有能为的人也未必能做好。遇事先护好自己，不为坏人所害。这世上罪恶便也能少一件。这不也是一次小小的救世么？”
　　阿尽直直地抬头说道，“少了我这一桩，便多了其它人好几件。我不杀身成仁，谁又来扑火？”山神似是被噎住了。阿尽又道，“大人，这末一句，还是当日人间作战时，你自己说的。”
　　山神挑挑眉，“你这样说我真不放心了。这一去便是好几天。鹿童他们也不在，不能看着你。”
　　阿尽有些慌了，赶紧分辨着，“大人，我要是真想偷偷跑出去，刚刚肯定一个劲地装乖，一点也不反驳你。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
　　“那可未必。我瞧见你的反骨在熠熠生辉呢。”山神在阿尽额前弹了一下，沉吟道，“我倒想施一个法术把你困在寺里，想想我又不是法海。罢了，玉会庇护你。”
　　这样说着，山神也不得不走了。阿尽目送着他们，便得意地笑起来。他现在是山中的小霸王了。
　　阿尽乖乖地在山上待到了黄昏。圆软的夕阳，在凤凰的背脊间下坠。凤凰的翎羽便是晕在天边的霞光。整片天空里粉烟袅袅，渐渐转成黛青藏蓝色。阿尽坐在石头上，草草地吃完饭。他又等啊等，待到圆月掩映在树梢上，悄悄地温柔地窥望着世间。月光是它弥散的软软魂魄。树叶的罅隙间生出了一朵朵光芒，仿若是梅花，明月便如一柄着满梅花的团扇，拂动着整个夜晚的花香与鸦雀的鸣啼。
　　阿尽走到院子里，一桁明光镶在地上。阿尽抽出了那一段光，那光变做软剑，缠在他的腰间。接着，阿尽就捉着他的枕头，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他摩挲着枕头。它在月光里变成了一只宝蓝色的马儿，满身眠着彩色枫叶。蓝马很温顺地伏下身来，阿尽坐上去，便一径望着海边去了。
　　这里是人间所言的仙山，被一片茫茫的海抱在了怀里。蓝马踏在琉璃一般的海面上，飒飒往岸边去。阿尽歪歪地躺在马上，渐渐地睡了，月浆流过他的眼睫。若是某一处月光稍稍浓重些，便压得他的睫羽颤了颤。
　　到了早上，清光骤起，阿尽被唤醒了，他眯着眼望了望东方的白日，又四下分辨着，马儿把他载到了何处。寒山与人间遥遥相望，蓝马走上半天，才到一个小镇。阿尽巡望了一遍，倒颇为满意，又向前行。到了夜间，他便睡在酒坛里。这坛里铺了厚厚的酸梅酱，睡在上面，的确是舒适美满。
　　如此过了三日。这天清晨，蓝马沿着青石路向前去，沿途的花墙为行人挡住了粉黄的光。雕花墙掩着一个大院子，院里约百十株桃树，无数桃花烟霞松松地枕在院墙上。香粉濛濛的院庭里，燕子轻巧地飞着。
　　却有一阵阵呼救声，袅袅地飘荡出来。阿尽凝神听着，他又要打抱不平了。蓝马许能辨出那声音里蕴着妖气，它目不斜视地越过开敞的大门。阿尽回头看了一眼，俯下头对蓝马说，“马儿，没什么好怕的，或许是个红孩儿，哭哭啼啼地引人过去。我们进去罢。”
　　蓝马不能违令，便委委屈屈地载着他进了院子里。
　　阿尽翻身下马，解下剑来，循着声音跑到阁楼上。游廊的柱上缚着一个少女，像一只纸鸢在风里摇荡着。脚踝处的锁链上系了一颗红玉石。少女愉悦地甩着手，嬉笑道，
　　“小郎君，你要我的心么？”

　　阿尽很不争气地涨红脸，低着头。少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觉得他眉目清甜可口，倒煞是满意。不过他倏然抬起头来，目光凝聚时，眉宇间却也有泠泠英气。少女牙疼似的吸一口气，毕竟她只爱吃甜甜的小人儿。
　　“不用了，我有自己的心上人。”阿尽认真地向她说道。他面颊上的粉意已经消融了。
　　哟，少女挑着眉，正要调笑几句。阿尽便问她，“你被谁绑起来了？”
　　少女掩面，娇啼一声，道，“我本是一只桃妖，世事一概不知，竟日游玩嬉乐，却被恶妖挖了心，化作红玉，喏，就系在我的脚下。”她浮在空中，踢了踢脚踝。
　　阿尽俯下身，要把那颗玉石搬起来，却抱不动。“劳烦你砍断链子。”少女急急地说。阿尽估量着她的话，蓦地想起寒山上的黄鼠狼，心思流转着。少女不知他在思想什么，见他迟迟不肯截断锁链，只好甜笑道，“哎呀，要我怎样你才肯呢？小相公？小夫君？”因抬头说道，
　　阿尽蓦地抬头问道，“你怎么能随便叫我‘相公’呢？”
　　少女仍是娇笑着，却恨恨地踢了踢柱子。少年垂眼望着她的脚踝，说道，“你是不是想着，‘我这样纡尊降贵、含垢忍辱地唤你’。你觉得委屈罢？殊不知我也是委屈地听着。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唤‘相公’呢？”
　　少女愣愣地望着他。
　　“你说你不谙世事、不染心尘，那些话又是怎么学来的？放你下来，你要是再调戏我呢。”阿尽说着，抱着剑坐到阑干上。少女愤愤地别过脸。阿尽问，“那妖怪什么时候来？”
　　少女惊道，“你怎么知道她会回来？”
　　“你这副姿态很宜于观赏，我料着妖怪会天天看你，一望见就很高兴。”
　　少女叹道，“嗳，这位爷，我再不敢占你便宜了，你不放我下来，也别取笑我了。”
　　阿尽便不作声了，他们无言相对了一会。半晌，少女叫道，“来了来了！”阿尽翻过阑干，悬在廊柱后，稍稍揭起竹帘，觑望着，却只瞧见一个淡青的背影。新过来的妖怪跑到桃妖面前，桃妖就惊遽地抽搐起来，捂着心口说痛。妖怪呆呆地睁眼望着，很痛惜地扶住她，径直挖进了她的胸口。
　　那桃妖的话竟是真的。眼望着她要被挖心了，阿尽豁然闯进来，掣着剑向妖怪飞去。妖怪结结实实地慌了一下，慌退几步，眨着嫩青的眼睛望他。她回过神来，聚拢着青光，朝阿尽抛掷过来。那团团明光被剑一一勘碎了。
　　那妖怪已是提着裙裾跑了几步，才想起来要飞。阿尽提着剑，正欲追上去。桃妖却哀声叫唤起来，仿佛是疼得受不得了。
　　阿尽便回转身来，砍断锁链，扶着蜷成一团的桃妖，往屋里去。他从衣襟上解下一个小酒坛来，托在手里便有西瓜大小。桃妖偷眼望着，不知他要做什么。酒坛用了红莲花封着。阿尽把红莲花擎在手里，却发觉桃妖的心口驻着一朵青莲花。那花匝在她的心口上，已是沉凝欲堕了。
　　少女强笑道，“小郎君，你要这颗心么？”阿尽问道，“这是那个妖怪留下来的吗？”桃妖扎着两朵花苞般的圆髻，而那妖怪的头上有两朵肥肥的青莲，和桃妖身体里的如出一辙。
　　“是啊。我没了心就活不下去，所以那莲妖在我这心府里填了一朵，我才能苟延残喘。”少女张着手掌，握了握那颗青嫩的吉娃莲。
　　阿尽不再多言，摘了一瓣红莲，拿它向坛中掬了一捧清酒，再洒到桃妖的心口上。
　　桃妖本能地惊呼一声，立时发觉一点也不疼，便说道，“我以为是什么用来收妖的把戏。她的伤口弥合了。桃妖不可思议地按了按，又向阿尽笑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啊，有这样本事？”
　　“我不过是个异乡人。”阿尽颇为自得地说着。他在这里住下，候着那妖怪。

　　到了第二日晌午，阿尽到外边绣栏上睡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有个人悄悄渗进楼里了。
　　莲妖扑到桃妖身上，她有许多疑问，譬如说桃妖为什么要自缚住。不过她最先问道，“外边那个人是谁？”
　　桃妖懒懒地掀着眼睛，摸摸莲妖的头，那青色发丝柔嫩得像玉米缨。“你去望望他醒了没。一点也不机灵。”桃妖娇嗔道。
　　莲妖便轻移莲步，挪到阿尽面前，低下头来细细看了看。应该是睡熟了罢。她想到桃妖要她机灵些，便伸出手掌，使劲地捏了捏阿尽的脸。阿尽依然一动不动。
　　莲妖点点头，他一定不是在假睡了。她又急又轻地跑到桃妖身上。“你也是大妖怪了，要记得飞呵。别总是像鸭子一样很着急。”桃妖道，“不知是哪来的异乡人，魂魄却很可口，明明是凡胎，却有仙气——我一定要把他抓进肚子里。”为了引诱这个少年，桃妖就施法把自己锁住，再喊起救命了。莲妖很机灵地想明白了，蓦地心疼起来，赶紧从怀里揪出一抹绿荧火。她蹲在榻前，一脸天真地道，“这是我新收的魂魄唔。这个小孩我们曾见过的，昨日子时她死了，我便趁热把她的魂灵撷了。”桃妖满意地摸着她的头。
　　莲妖便扒开了桃妖的胸膛，捧出了那朵青莲。荧火凝成一枚花瓣，被莲妖珍重地贴到花上。她正要把花护送回桃妖的心里，一个少年蓦然闯了进来。正是阿尽，他被莲妖捏醒了，便蹑手蹑脚地趴到墙边，把她们的对话涓滴不漏地听完了。“你们原是一伙的，还偷人魂魄！”阿尽喝道，他手里捻出一线光，先缚住了桃妖。桃妖因失了青莲心，妖力谙弱，一时躲闪不及。莲妖呆呆站着，回神时也被缠住了。两只花妖被一齐绑在柱子上，被匝成萝卜了。
　　“我该去把大人叫过来。我捉了两个妖怪。”阿尽得意地想着，他轻快地巡视着面前的萝卜，急转下楼来，准备回去寺里。山神原本假想着阿尽一直呆在寺里，有什么紧要的事，撞几声霜钟便好了。阿尽便是要回去撞钟了。阿尽跑出这小楼，却寻不见他的马儿。他愣了一下，在院庭里跑了一圈，却连半只蓝马的枫叶也没瞧见。
　　不要它了。阿尽一拍脑袋，往门口跑去，他担忧那两只花妖会挣脱逃走。想不到就在此刻，蓝马佻达地从院门外走进来。阿尽的心火噗嗤地冒出几丈高，恨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大喊道，“我让你好好地呆着，你怎么乱跑？”
　　阿尽迎了上去，这才看到马上载着人。他正没好气地想着，谁不识好歹敢溜本少侠的马，抬头一瞧便呆住了。那人清逸峭拔，安安静静地坐在阿尽的马上，就像是清泠泠的仙鹤停憩在明蓝的玉山上。
　　若是真的仙鹤，阿尽也不必害怕，可惜那其实是山神大人。
　　阿尽和山神面面相觑着。山神挑着眉，仿是施了什么法术，阿尽也惊得跳起来，连忙转身逃到了楼里。他躲到了两个妖怪背后。
　　桃妖嗤笑道，“也有人来治你了。”她又禁不住蜷缩着说，“好强的仙气啊。”莲妖也依偎着她，像是长在她身上。桃妖本能地畏惧着那仙息，但还是扎挣着仰着头，调笑道，“小郎君叫我一声姐姐，我便不说出你在哪。”
　　正说着，她眼前一片白光拂过。山神已掠到她们身后，捏住阿尽的脸，把他攥了出来。
　　“要你好好呆在寺里，你这腿竟横跨天地，一瞬便跑到这来了。”
　　阿尽哀声叫唤着，要山神放手，但其实他并不是很疼。
　　桃妖的手被莲妖攥着，莲妖正小心地垂着眼眸，而她则幸灾乐祸地望了过去。
　　山神扫了她们一眼，拽着阿尽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冷冷问道，“你绑了那两个姑娘？”
　　“是啊。他还逼我叫他‘相公’、‘夫君’，诸如此类的混账话。我都脸红得仿如桃花了。连我妹妹也不惨遭荼毒。”桃妖立即胡说起来。
　　阿尽乱蹬了几下，正想要反驳。山神便把他放到地上，回头看着桃妖说道，“哦？那我便替呼呼委屈了。”桃妖还以为他要说“替那笨小子向两位姑娘道歉”，乍听到这话，不由地愣了一下。
　　“我纵是气得不清明，也不会认不出你们两个是妖怪。我家呼呼的品格我还是信得过的。”我不过是要再寻个缘由把他拎起来，渲染一下怒意而已。说着，山神便又看着阿尽，不待他问，阿尽便滚豆子一般说起了这日的奇遇。

　　山神握着那朵青莲花，那是由圆小的薄薄的灵魂攒聚成的。他蹲了下来，“我先问你们，这些魂灵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从不害人，那些小孩是自己死的。我的心已是没了。我待要炼一颗新的，就用到这些灵粹的小魂啊。几年前有只恶妖来寻衅滋事，这漫天诸仙，只管在瑶台高卧，也无人管。所以我匡扶正义，与她争斗，本来是闲庭漫步，她的人头也能信手拈来，却一时不提防，心被掏出来——”
　　“你不是抢了她抱在怀里的一颗脑袋，正准备吃掉，就被她掏心了嘛。都不打算同我分——”
　　桃妖气得拍着她的头，瞪着她，不许她再说了。
　　“我已听到了。你倒别欺负那孩子了。”
　　桃妖沉寂了一顷，笑道，“那还要我说什么呢？接着你还是会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了。”
　　“一开始便没信。”山神安慰道。
　　阿尽挠挠头，他想着桃妖的确惹人讨厌，可是这样就被剜碎了心，她也确然是悒郁不平的。
　　“据你所说，你的心还落在回廊上，怎么也捡不起来。”山神说着，他便起身走出去。回来时，他的手里握着一颗红玉。两只妖怪讶异地望着他。山神笼着玉，抬起袖子晃了晃，向她们说道，“这明明是颗人心。”
　　桃妖用着奇怪的语气说道，“这样邪祟之物，煞气深重、心有恶念的人才能拿得动——”她又添了句，“我这么个妖怪拿起它的时候，竟还十分吃力呢。”
　　“那只大恶妖腌制的，施了咒呢。用几万年的幽冥——”莲妖停了下来，思考那能不能吃。幽冥听上去是一块黑豆腐。
　　山神淡淡地笑了一下。阿尽却生气了，反驳道，“那我就替我家大人委屈了。我家大人当日救下罅隙城二十万人，年年为寒山众人奔波，山外各处有异象，都亲去探看，次次天降雷雨时，”阿尽说串了嘴，正要接着说“都委委屈屈地跑来同我睡”，连忙改口道，“都记得来看我睡着了没。”
　　“闭嘴。”
　　“我的心呢，被她在我眼前碾成了齑粉。”桃妖煞有兴味地说道，声音悠悠地飘扬着。“这颗人心应当是她抢了别人的。我眼见着她握了一颗嫩汪汪的人心，直直握着，一颗软软的心，被她化成黑烟盘旋的邪物了。”
　　“这颗心上确实没有你们俩的妖气。你这席话倒也能听一听。”山神说道。
　　自有这一处的仙吏把她们领走，山神一颗颗地剥下青莲心的花瓣，再珍重地把这一瓣瓣魂灵拢好，说道，“先剥了妖力，放到人间去当一回小孩子。”
　　“太惨了，我们得去当人了。这可是六道里最惨的。”桃妖悄悄地向莲妖说道。
　　山神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死了以后，把她们的魂魄关到狱里。这里每个魂魄被拘住的年岁，全加起来，便是她们在狱中要度过的日月。过了这一轮回，再重为妖。”那些小孩子的魂灵便被送往轮回了。
　　“那我也未必会悔改。小孩子算是人嘛？至多算是小动物。”桃妖嘟囔着。
　　“让你当小孩子，也不指望你悔改。只是为了让你被别的妖怪当成小动物。他们守着你，吓唬你，抓挠你，等你死了再来争抢你的魂魄。”山神掀动着黑沉沉的眼睫，望着她说道。
　　桃妖便不言语了。花妖们便被扭送下去。莲妖依旧依傍着桃妖，桃妖笑嘻嘻地向阿尽说道，“小公子，我今日太莽撞，害你受惊了。你放千百个心，我同你保证，这辈子也再没人唤你‘相公’了。”
　　阿尽气呼呼的，却究竟无话可说，只好愣愣地站着。山神瞟了他一眼，仿佛是估量着他此刻到底有几番哀怨，再替他回道，“你这恶妖再胡说，我就把你们两个妖怪分开，永远不能相见，这辈子也再没人把你当朋友了。”
　　桃妖便不发一声，和莲妖相携着去投胎了。
　　过了半晌，山神又自语道，“我是第一次听说她。”山神说的是那个挖心的恶妖。他写了追捕令，再让两只花妖细细描绘。待到仙令写好了，便变作许多份飞到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