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局上弈死生》甘落卿

10、兄妹

　　从少年口中说出的话，让手持武器准备战斗的众人不觉一惊。

　　少年直接无视了其余人等，径直向望流霜走过去。

　　“你终于来解救我了吗？还是说，今日你是特地来令我魂飞魄散的呢，我的妹妹？”

　　“胡说！”望流霜怒斥道，“妾身是先代祭司的独生女，哪来的哥哥！”

　　“哈哈哈哈哈……”少年恣意张狂地大笑起来。

　　“你竟一点也不记得了吗？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丝毫不顾及众人的诧异目光，少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母亲的房间，床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对青瓷瓶，瓶中插着白梅花，是你母亲最喜爱的花……出了家门，便能看见一座白色的宫殿，大门前栽种着一株垂柳，柳树下是一块磨圆了棱角的大青石，家里的狸花猫喜欢蹲在上面……”

　　望流霜握紧法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少年望着手足无措的望流霜，只是微微冷笑。

　　“在你出生之前，你的母亲便诞下了我。然而，生在朔日的我，却宁可自己从未出生过……哈哈哈哈哈！这是多么可怜，又多么可恨的事！”

　　“你……你在说些什么！”

　　乍一听到如此震撼的事，望流霜丝毫无法相信，然而少年仿佛毫不在意似的，继续说下去。

　　“就因为我出生在朔日，生身父母便将我生生扼杀！他们又恐魂灵作祟，将我镇压于此，永世不得安宁……”

　　“怎么……竟会有这样的事……”

　　众人都怔住了，望流霜更是震惊得无法控制自己，手中法杖止不住震动，敲击地面发出叮叮声响。

　　“朔日出生的婴孩，不被月神护佑，便被认为是继承了朔扬之血的不祥之子，遭到扼杀或遗弃……”少年说着说着，不觉激越起来，“这朔月宫中禁锢的，便是千年来，生在朔日的婴孩之亡灵！”

　　“……”

　　事实如山一般沉重地压下来，众人只得以沉默来回应。

　　令人骇然的寂静持续了许久。

　　“太可怜了……”岑之远感叹道。

　　“竟然……会有这等事存在……是妾身……妾身的失职……”

　　望流霜不觉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身体簌簌颤抖。

　　“那……朔扬呢？既然你是众多无辜枉死的婴孩魂灵之一，而不是朔扬，那朔扬又在哪里？”

　　离萦第一个反应过来，向少年发问。

　　“朔扬大神吗……呵呵呵。”

　　少年的冷笑，令人从内心升起阵阵寒意。

　　“你们或许并不知晓，众神的力量早已衰竭，只能依附于寻常人类，得以维系其存在……”

　　“这……难道是说，望舒和朔扬如今便寄宿在某两人身上？”岑之远恍然大悟似地问道。

　　“算你们有见识。”少年点点头，接着转向望流霜，“你是十五日出生的吧？”

　　“……妾身……妾身正是八月十五日所生。”望流霜不觉愕然，如实回答道。

　　少年一挥袍袖，蓦然一阵烈风自地面掠起，宽大的玄色外袍鼓动起来，在风中激烈地翻飞，将少年的身体包裹在其中。待到狂风停息时，站在那里的已不是之前的少年，而是一名玄衣披发的青年男子。

　　“本座在此守望了你二十七年……望舒。”

　　随着这一声呼唤，望流霜的身体便向后倒去，无声跌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一个飘渺的灵体从望流霜躯体中逸出，漂浮在半空。

　　那灵体是一名青年女子模样，衣饰极其华丽，月白色的轻绡衣裙上缀着十数颗珍珠，颈项上挂着五彩璎珞，虽然没有风，衣袂却在空中翩然翻飞。

　　“本座的好妹妹……望舒啊。”

　　朔扬向着灵体深情呼唤道。

　　“……哥哥……真的是你……”

　　望舒的语调中透出哽咽，她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想要触碰朔扬的身体，然而她的手指却从朔扬身体穿透过去，丝毫无法触碰到。

　　“妹妹……不必为本座悲伤。本座虽然长期遭怨念和黑暗侵蚀，不知何时便会迷失本心……然而本座在一日，便会守护你一日，即使沉眠在封印之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守望着你。”

　　朔扬与望舒四目相对，仿佛一切言语，都在目光交汇之中静默流动，直达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朔扬向前迈出一步，来到岑之远等人面前，深邃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几人的身体，望向灵魂深处。

　　“许久不见，清玄……本座与你究竟有多久没有相会了？五百年？一千年？或许更久……”

　　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惆怅，仿佛面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清玄啊……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你对弈一局呢？”

　　岑之远等人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报以长久的静寂。

　　忽然，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

　　如泣如诉的笛音在空间中萦绕盘旋，低回哀婉又不过于悲伤，仿佛慈母引领着幼童般，平静安然，却又摄人心魄。

　　“这是……引魂曲啊。”

　　朔扬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言语，只是侧耳倾听着笛声。

　　忽然，镌刻在地面的法阵发出柔和光芒，无数赤红光点自其中缓缓升起，升到半空中时，便褪去了血红，转为明亮的金色。光点随着婉转笛音越升越高，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般，穿过屋顶不见了踪影。

　　朔扬向离萦微微躬身，尽管神情仍然带着倨傲，但确实能够令人感觉到他真切的感激之情。

　　“小姑娘，谢谢你……这样，千年来死去婴孩的亡灵便得以安息了。”

　　接下来，朔扬再度转向望舒，神情已是一片安详淡然。

　　“本座心愿已了。若是要将本座再度封印，就请便吧。”

　　“妾身已经失去了神力，只得借助望流霜之手，将哥哥再度封印。对不起……但妾身为了九州大陆，不得不这样做。”

　　说罢，望舒的身形化为一阵风，从倒在地上的望流霜心口进入，回到她的身体中。完全回复的一瞬间，望流霜便醒了过来，如同任何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用法杖支撑着身体站起。

　　“请再度沉睡吧……哥哥。”

　　望流霜举起法杖，喃喃念起咒语，法杖发出的冰蓝光辉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地面镌刻的法阵上，只见法阵放射出炫目的金色光芒，将朔扬笼罩在其中。

　　“再见了，本座的妹妹……下一个轮回，我们再相见吧。”

　　朔扬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淡，声音也愈加渺茫，直到完全消失在法阵之中，不留一点痕迹。

　　“这样……就结束了吧？”

　　岑之远望着朔扬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结束了。”

　　望流霜疲倦的声音传来，不知是在回答岑之远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离开朔月宫，天色已是大亮。

　　“还是没睡上个好觉啊……也没有架打，真是无趣得很。”

　　宛晴中伸着懒腰，有些怅然地抱怨着。

　　“妾身会告知村民，从今以后，务必善待出生在朔日的婴儿。”

　　望流霜怀着愧疚之情说道。

　　“如此便好，又是功德一件。”宁雪之回答。

　　望流霜向岑之远等人盈盈下拜。

　　“这一次事件的顺利解决多亏了各位，几位也实在是辛苦了。作为回报，就送几位一件宝物吧。”

　　说着，望流霜伸手向云鬟上取下一枚发饰，那发饰呈弯月形，通体莹白，泛着微微蓝光。望流霜将发饰放置在地上，接着举起法杖，向其中注入灵力，只见发饰在一瞬间变成一叶小舟大小，恰好可以容纳下四个人。

　　“这便是月舟，由充满灵力的月长石打造而成。驾驭着月舟，便可在云中穿行，日行千里。月舟由灵力驱动，若要将其变大或缩小，也只需向月舟内注入或抽离灵力即可。”

　　望流霜向众人解释道。

　　“有了此物，我们前往昆仑山，便只需一日时间。”岑之远现出欣喜之色，随即又敛去了，“只是这宝物如此珍贵，望姑娘还是留待自用——”

　　“不必推辞，妾身常年驻留在望月村中，极少外出。此物妾身也用不上，不如赠与需要之人。”

　　望流霜回应道，接着便将驾驭月舟的方法告诉给了众人。

　　岑之远乘上月舟，按照望流霜教给自己的方法，将灵力注入月舟前端，一块白水晶制成的灵力收集容器中，月舟便自地面缓缓升起。岑之远小心翼翼地操纵着位于月舟前端的舵盘，月舟在空中盘旋一周后，随着灵力自水晶容器中抽离，月舟便稳稳降落在原地。

　　“此物于我等所助甚大，实在是多谢望姑娘。”岑之远从月舟上走下来，向望流霜殷勤作谢。

　　“不必客气，几位也帮助妾身很多。”望流霜回应道，“请几位千万保重，若是今后得闲，还请再来望月村看看。”

　　“望姑娘也请保重。”

　　岑之远等人辞别了望流霜，便乘上月舟，向昆仑山的方向驶去。

　　月舟腾空而起，直上云端，九州大陆在脚下渐渐远去，整个望月村也只是在一瞬间便没入群山，寻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