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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季浅韵未能再离开水牢,相反,即墨七一次次被带出去。他出去的时间越长,回来的面目便越凄惨。好在有浅韵费心竭力的照料着,一时半会也断不了气。然而浅韵每次等待公子回来的日子里,心中都怀藏深深的恐惧——
      倘若,倘若这次等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不敢多想。
      即墨七被两个高壮侍卫拖了四肢带回牢中,当时,浅韵正没精打采的倚在角落的栏杆上,面露几分病态,那两人也只当这弱质阴童熬不住湿寒,再关个几天便可来收尸了,于是对其不以为意。
      冰冷粗糙的铁链套住已经脱臼的手腕,锁上。将少年以献祭的姿势吊好,来人涉水出牢,如若下次再来取下他,必又有一番折磨将至。
      浅韵挣扎着上前,撕了里衣,作成湿帕子,刚一举起,竟是无从下手。血仿佛快要流尽了,淡得透明,从每一条裂缝无声渗出。没有伤口的地方,也印下虐待过的青紫,惨不忍睹,却又多出一股奇异的诱惑。眼前这人真正是体无完肤了,他又如何敢再去碰触,多添苦楚?
      这个向来隐忍内敛的男人,终于悲从中来:“沉素龙雀着实残忍,她目无王法也罢了,却将公子糟践至此,莫非还想弄到死无对证不成?”
      ——哦?那女人原来叫沉素龙雀。
      少年闭了眼,意识倒还清醒,对周遭动静皆有所感觉。
      “公子不过年少无知,一时得罪而已,何必如此狠下毒手?”
      ——看来倒是自己有错在先了,难怪如此。
      少年并不畏惧皮肉上的伤痛,或者说,世上更痛的是心伤,而他连心也死了,早就无畏无惧。知道被人开膛破肚的感觉吗?麻痹与迟钝顺着冰冷液体注入血管,在整具身体里无声扩散;昏沉欲睡的视线中,眼睁睁看到金属器具插入□□;皮囊里千疮百孔的丑陋终于暴露在无影灯下,无处遁形……躺在手术台上目睹的画面,在童年里不断穿插回放,很快便植入脑海,根深蒂固了。
      人的生命,其实比想象中更坚韧。少一半肾脏,多一个铁肺,断一条胳膊,瞎一双眼睛,不管怎样都还能活下去。没有哪样器官是不可或缺的,没有哪种情感是赖以为生的。
      无欲,则刚。
      相比之下,这平白多出的生命,莫名得来的身子,好似上天画蛇添足的一笔。意料之外,不论是好是坏,他无意去感恩或自怜。
      膝盖窝被手指小心的抵住,借着这点力道,将大腿托平了。正在此时,一滴滚烫液体猝不及防的砸落在腿上伤处,盐分咬住裸露的血口,激得整具身子抽搐颤抖。浅韵吓了一跳,少年也皱眉睁开双眼。
      他看到男人正低下头,袖口在脸上偷偷拭了什么,再仰首,虽满面愁容,眸中却隐含锐光。仔细想来,这男人多愁善感,但的确从未在人前落泪,倒是有几分骨气的。
      “公子,请你无论如何咬牙挺住。”季浅韵对上即墨七的眼,一字一句,仿若誓言,“再过三日,便没事了。请你,给我三日时间。”
      三日?能做得什么?
      少年想,现下连苟活的时间都未必掌握在自己手里,万一让沉素龙雀一刀捅进心口,纵使他求生若狂也是熬不下去的吧。
      明明许不出没有把握的承诺,然而感受到男人的慎重坚决,鬼使神差,便点了头。

      沉素龙雀犯了最大的错误,就是不应该把一个千水城的人长期关在水里。尤其,这人是祝师。祝师虽不可伤人,亦不能自救,但为人祈福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七公子被带走后,对水牢的看守会松懈许多。在他们看来,季浅韵不过贱命一条,既不可能有兴风作浪之力,也无让人千方百计来解救的价值。棋子终究是棋子,物尽其用,弃之有利。
      在这一点上,苍林国与千水城倒是有些共识的。
      无人戒备的时候,浅韵结起术法来颇为自在。体内四分之一的水族之血,令他困在此处也如鱼得水;而他要施展的,是自己花费一辈子学来的本事,自然得心应手。
      祝师,神圣又卑贱的一类人。他们为凡人指明天意所在,同时也把凡间祈祷传于上天。说白了,他们是通天入地的路。
      季浅韵为了成为一条路而活,如今不过尽忠职守,回归本位罢了。
      一生只能开启一次的通道,不为上碧落,不为达天意,不为明君主。
      浅韵犹豫过。他明白一旦打开那条路,身为祝师的自己将付出何种代价,那几乎是所有祝师存在的意义,是他们唯一值得骄傲的本钱。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倾尽一生所学,献给一个其实算不上善良的小主子……
      值得吗?
      想到最后,季浅韵倒真没有什么为千水城或即墨家着想的念头了。本来么,那个地方的人其实从没有善待过他。
      然后他想到了自己,回想自己这一生,究竟有哪天是顶着祝师的名号堂堂正正活着的呢?一名祝师,一辈子都没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何其可悲?人生路走到这里,已然是尽头了,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放手一搏?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谁还记得他季浅韵是千水城的祝师了吧。
      纵使无法作为祝师而生,至少,也要以祝师之名——
      死得其所。

      今天没去野兽堂,也没到更荒淫血腥的地狱。少年被带去一处人间仙境,浮在池塘里,流波轻抚,通体无力却舒畅。
      正值初夏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潋滟间,白玉般的年轻容颜与水芙蓉初绽的粉嫩相互映衬,别有一番清新美妙。
      沉素龙雀正在亭子里待客,客人是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身后站的随侍也个个身姿绰约。原本谈到宾主尽欢处,清俊公子一见此景,不禁沉下脸色:“那不是千水城的七公子么?姐姐切莫被他的模样所迷惑,错把浑身是毒的修罗当作人畜无害的稚子。此人狂妄凶狠,放入苍林国来,万一冲撞到贵国国主,后果只怕会不堪设想呢。”
      “无妨,我这别院离皇宫有十万八千里远,再说宫外自有神木层层保佑,量那妖魔鬼怪也休想靠近半分。”沉素龙雀垂眸为手上的琴调弦,沉吟道,“瑄龄,听闻即墨七去年在羽族的归巢节上做出不少失礼之举,不知是也不是?”
      瑄龄公子捏紧拳头,心道,何止失礼,简直是殃及整个羽族的莫大灾难!
      坐于上位的女子随意拂出几道清音,安抚般的温婉之声自面具后逸出:“瑄龄莫恼,那即墨七已被姐姐我教得乖乖的了。这不,他要洗心革面,给你们赔礼呢。”
      “赔?”哪怕食肉寝皮,也未必赔偿得了那么大的罪过。即墨七当初得罪的,几乎是整个羽族!
      “瑄龄以前不是奇怪‘鱼水之欢’是什么?今日便由千水城的七公子假此之名,彻彻底底的‘洗心革面’罢……当然,此欢非彼欢,这等怪事,权当凑趣。”
      瑄龄公子睁大眼睛。小时候的确问过不少蠢问题,不过,自从行了成年礼,自己绝非那不谙世事的小儿了,今时今日,怎可能不懂那四个字的意思?也正因为明白,他更想看看……即墨七的下场。
      以彼之道还制彼身。
      亭子里一众羽族访客纷纷朝池中望去,无不双目猩红,内心愤愤。当初的羞辱之极至今仍刻骨铭心,恐怕今日罪魁祸首自食恶果了,犹不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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