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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殇 ...

  •   翌日清晨,我独自驱车前往墓地,不曾知会任何人。
      白色百合,在副座散发着浓烈馥郁的气息,这个城市,正在苏醒。
      冷家墓园,真真可谓豪华气派,那些或枉死少年或得尽天年的冷家子弟终在这佳木芳郁的墓园安眠,亦算是对其生前罹难的些许补偿。只是,那么多的怨恨,那么多的不甘,又怎是一片好墓所能尽埋?
      “生前我若无法逃离冷家,那么至少,死后别让我长眠于此吧。”冷郁的话回响在耳边,仿佛尚是昨日之事,却望见他墓前木已成拱。我潸然泪下,冷郁是我少年所有关于美的想象。他有天使般温柔的眸,细密柔软的黑发,他温和纯良,还弹得一手好琴,凡此种种被普通人家认作纯良品质的在冷家无非玩物丧志优柔寡断。这遭无数怨灵诅咒的暗色家族怎容得那样的灿烂美好。七年前,他终是殁了,我的少年时代戛然而止,回眸去望,也只见历历的沧灰与浮白。
      “还记得吗?你曾说,这世间再多的磨砺也挡不住欢颜,不堪的腐朽下必孕育新生。只是如今的你,却又落入几道轮回?”
      我抚上墓碑上隶书——冷郁,冷门嫡系二十八代孙,公元一九九三。九三年的那冬,是我记忆中最惨不忍睹的一道痕,他拿着我用来防身的匕首,自裁于众人面前,终活不过十八岁。
      冷郁总是淡淡,却让人道不出他的不好来,待我却是不同,虽不过冷家公子们一玩偶,他却总在我辗转难眠时悄然奏响那唯美的华章,好让我在梦中一见那从未见过的母亲。他爱轻抚我那一头粗硬的乱发,笑着唤我“小夕”。如今,原本粗硬的直发早已柔若棉丝,而那人,却已向暝路,再无消息。
      冷家,自明末期起便为海寇,□□传统可谓久远。一般□□家族,短则三五代,长则十数代,不是覆灭即是被漂白,如冷家绵延数百年专注□□而不至覆灭的少之又少,简直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然,这确是代代子弟的牺牲所换来的。家族的覆灭,多内患重于外忧,族内勾斗、互相倾轧终至于分崩离析。而冷家,则以残酷到难以想象的手段来保证族长集权,杜绝任何祸起萧墙的可能。具体做法便是留下最强者,其余的嫡系子孙则会在继承者继任族长之前被杀死,没有半点余地。如今的冷擎,以十七弱冠继承族长之位,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怎不被全族上下寄以重望?人说食髓知味,积重难反,大概就是他那样子吧,一步步走去,不由得满手鲜血,满身怨恨,再难清白。我又怎强求得来?思及此,我竟是一阵瑟缩。
      就这样坐在墓前发着呆,不觉竟已日落,我站起身来,脚下却一阵麻木,这样,就已是一日?入暮的冷风吹来,初春的墓园绽放出油画般的美丽,我有些恍惚了,那么多的哀怨,竟能造就如此的如诗如画?可见这个世间是真真没有天理。
      回到冷宅,天色已完全暗了,一夜的辗转反侧再加一日的劳心苦坐,我只觉头重脚轻,双足似踩在软泥上。
      大厅灯火通明,推开门去,却见他端坐餐桌一端,对着一桌子好菜一脸的肃杀。我再不想与他争执,只望倒在床中不省人事去。待我重重走上楼去,却听得他的声音分外沉冷:
      “去了墓园?”
      他掌事之后,派人跟踪我已是他不变的习惯,知道我的下落丝毫不奇怪,远在LA尚且如此,更别提现在。我却只有力气冷笑。
      “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他一时语塞,半晌,方恨恨道:
      “坐下来陪我吃饭!”
      “对不起,我只想睡觉。”我继续上楼。
      “我让你陪我吃饭!”他显是恼了,竟连颜色也变了铁青,似是我今日若不坐下来吃,他便能一枪杀了我。
      我甩了包在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胡塞海塞,也不管什么菜色,只塞得满嘴都是,然后嚼也不嚼得吞下去。他却不吃,只看着我,目光似要喷出火来。
      “够了。”看着满桌狼籍,他再看不下去。我却不理,只顾自己吃着。
      “我说够了!”他霍地站起,似要把我撕碎了吃下去。老管家正端了菜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却也吓呆了,一动不敢动,只余端了盘子的手瑟瑟颤抖着。
      我放下筷子,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抓起包跑上楼去。关上门后,几近虚脱。原来的他,那么的孤僻,那么的小,又那么的善良,而如今,他暴戾着残忍着,几近陌生。
      迷迷糊糊睡去,却被胃痛绞醒,灯没有关,却看时,方是午夜。我捂住胃强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冷汗却沿着额际不住下滑,意识渐渐远去,余下的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我望见冷郁在一团光雾中远去,我如坠身冰窖。
      “郁……”我低唤着,他回头望我,目光却是冷冷清清,再无一丝眷念。
      “郁……”我哽咽,七年了,你何曾入梦,此时此地,梦中再见,留给我的,却依然只有背影。
      郁已死了,这一事实那么明确清晰的刻画在我脑海中,隐隐的痛让我时刻不能忘记,以至梦中的重逢,我亦知道是梦,怎样的绝望呵。
      “夕儿……夕儿。”隐约间,郁的声音传来,一种温暖覆上了我冰冷的额。
      “郁……”我不由唤着,多么希望,此刻的梦境能再真实几份,再长久些许……

      醒来的时候,天依然是黑的,左手上却已插了点滴。我虚乏的仰起头,却见他正站在光影里,憔悴却落寞着。
      “是不是无论怎么样,我都再及不上郁?”他的声音微微暗哑,他对我的心,我怎能不知,只是我们之间横着的是郁那再难瞑目的双眸和七年空白的光阴。
      “他已不在了,还能跟你争什么?”我不懂,对于一个已去的人,他何苦如此计较?
      “他不在了,以是你只记得他的好,心心念念,却只看见我的坏,点点滴滴,我又怎跟他争。”他兀自笑着,那样的苦涩,那样的寂寞,如同一朵开败了的野蔷薇,孤独的在墙角黯然死去。我的心铮铮的痛着,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唤他的名,一如儿时见他黯然时我所做的,每每此时,他总会走了过来,携我的手对我微笑。可是这次,他却只望我一眼,竟有些凄哀了,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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