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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梅花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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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珑带来的消息就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刺进孟巶坚硬的内心。父亲离开的这三年,他一个人整顿了茗樾阁:江湖争斗、阁内夺权,忠、奸、死士、刺客...该杀的不该杀的,他孟巶一个也没放过。
整整三年的磨练,孟巶已经从曾经那个十八岁的翩翩少年,成长为如今令江湖上下都不得不忌惮的茗樾阁主,他以为他已经将内心锻炼成一潭死水,任再重的石头砸进去也不会掀起一点涟漪。
可是他错了,父亲,还是能戳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那片领域。
孟巶已经记不清这是他喝的第几坛酒了。
他向来滴酒不沾,认为酒都是那些穷酸诗人们悲春伤秋、仕途不顺的文人们借以浇愁、宴饮俗套的嘘寒问暖中装腔作势用的,总是带着些许的虚伪性和目的性,没想到如今酒却成为他用来发泄的唯一寄托。他勾起嘴角,讽刺的笑了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轩主,这...”前来送酒的丫鬟看着满桌的空坛子,和毫无想法地将酒一杯接一杯灌进身体的孟巶,一时不知究竟要不要将手中托着的陈酿放下。
凌珑无奈地点了点头:“无妨。放下吧!他这三年来背负了太多东西,暂时忘掉也好,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孩子而已!”然后招了招手,带着丫鬟走出了墨羽殿,轻轻关上了门。“传令下去,花魁傲雪今天夜半曲的陪侍场所,不在墨羽殿了,改为青璃殿,半个时辰后开始竞标。”
“是。”
江宁府 凤鼎堂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凤鼎堂二楼的阁楼上,一名身着暗红色的长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看着对面歌舞升平的玲珑轩。
红色斗篷的连帽下只能看到半张消瘦的脸庞,另一半则被一块白玉面具遮盖。
这白玉面具由一整块璞玉雕刻而成,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俨然是一只盘旋九天的凤凰,面具将少年整张脸衬托地既优雅又冷峻,配合他一身暗红色长袍,宛若地狱中走出的死神,开口的每一句轻描淡写,却都仿佛是沉肃的杀伐天下。
“准备好了,只是堂主,每次这玲珑轩的消息您都亲自打探,会不会...”跪在他身后的男人起身,将怀中一包粉末放在了桌子上。
“你想替我做决定?”
“属下不敢。”这男人立刻慌张地又跪了下去。
“我自有分寸。”红袍男子沉声道。
对面的玲珑轩发出一声清脆的啰声,是花魁夜半曲的竞标开场,将他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
“起来吧!”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药,冷冷地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凤鼎堂。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向跪在地上的男子一眼。
江宁府 玲珑轩
“傲雪姑娘的夜半曲竞标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主子怎么还不回来?”徐彬急得绕着他们的席位转了好多圈,时不时还看向台下的大厅,估摸着玲珑轩准备到哪一步了。
又是一声清脆的啰声,竞标正式开始。
不管了,老办法就老办法,豁出去了!徐彬把心一横,垂下眼皮,将眼睛保持到半睁状态,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地面,他从怀中抽出一根和徐洛寻一模一样的拐杖,装出一副内敛严肃的样子,看四周没人注意他,清了清嗓子,屁股一沉,就要坐上贵宾席的主位。
徐彬缓缓坐下,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根拐杖悄悄抵着凳子的一侧与凳面形成一定角度斜杠在了椅子上...
“嘶——”这从下半截身体传来的酸爽令徐彬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把扔了手中的拐杖,转身就训斥道:“你没长眼...啊!殿下,您回来了!”
这拐杖的主人,正是徐洛寻。
“眼睛是长了,只不过看不见而已。”
徐洛寻抽回拐杖一把扔给徐彬,还在背着手安抚自己的徐彬赶忙抽回手,稳稳当当接住了徐洛寻的拐杖。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为啥徐洛寻能将拐杖卡的这么准,就听到他主子含混不清地说:“我说...这若...标...开始没...”一抬头,咱们翎王殿下已然捧着半包芝麻酥坐下吃起来了。
“正要开始。”徐彬躬身答道。
“恩,很好。”徐洛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装着芝麻酥的纸袋往上一送,糊着满是芝麻的袋口便准确无误的戳到了徐彬躬身未起的脸上:“来,吃点芝麻酥。”
“...”
徐彬刚手忙脚乱地清理了沾到脸上的芝麻,未及伸手,就看到徐洛寻将最后一块芝麻酥送进嘴里,还顺带将袋子里的小渣滓一起:
“跟了我这么久,咋还是这么客气。”徐洛寻一边抹嘴一边道。
苍了天了,我这到底是跟了一个什么主子啊!
竞标开始——
玲珑轩一楼大殿传出了悠扬的乐声。花魁傲雪面容姣好,但冰冷似雪,眉眼间也透露着一股寒意;宝髻浅梳,上面插着一支梅花簪。身着红白相间的锦纱多褶襦裙,下摆裙裾左端宽摆及地。襦裙左胸口处绣着几枝恬静而端庄的梅花,衬着胸口凝脂般的肌肤,高雅绝俗。肩若削成,上面披着一件淡粉色薄纱罗制成的帔帛,雪白的香肩若隐若现。
她浅浅开口:“献丑一曲《梅花引》。”
笛声悠扬婉转,未有莺莺燕燕的小家之气,亦无珠翠相弹的艳俗之风,高低起伏均有节制,千花以梅为之最傲,万声以笛为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傲之物,别有风情。
曲毕,观众席传来阵阵掌声,纷纷要求竞标。徐洛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娓娓开口:
“似云横玉,本以为寄流水高山,但清雅绝尘,又似见凌霜之梅。今日竞标最高之者,我翻倍奉陪。”话毕,他抽出拐杖,离开了座位。
“这...”
观众席传来阵阵私语,当然也有不服的,直接挑衅:
“喂,你这个瞎子张狂了点吧!”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冲着二楼叫嚣。
他旁边的文弱书生白了他一眼,退了两步,仿佛生怕那大汉的手蹭到他的衣角一般开口道:“公子口气未免太大,不知...”
一直在大殿幕后的凌傲雪走了出来,她看着徐洛寻的背影,知道这是我们这位翎王殿下每月一例的必循之事,便开口:“既然翎王殿下开口,那傲雪今夜就静候殿下您了!”
一个身着白衣的世家公子忍不住道:“翎王?他不是个瞎子吗?瞎子还来妓院?我听说他还不...”
“嘘——”他身旁的长者赶忙制止他,徐彬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旋即跟上了徐洛寻。
刚离开人群,徐彬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开口问道:“主子,你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从乐曲中听出那么东西来啊?”
“哦,我瞎编的。”徐洛寻随意答道:“毕竟我音乐造诣这么高,轩主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的,那我就得给她几句场面话压住场子嘛!”
徐彬差点一个趔趄摔他身上。
一轮皎月才上枝头,一位少年已至门口。
墨羽殿前,徐洛寻一身浅蓝色长袍,翩翩而立,看上去一身正气,如果...
手上没捧着一朵娇艳的丝绸大红花的话——
“主子,您前脚还说傲雪姑娘清雅绝尘,后脚就带着这个...去见人家,是不是有点...”
尽管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咱们当今的翎王殿下,可目光一落在那朵大红花上,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徐彬觉得自己的脸快发烧了。
徐洛寻却毫不在意来往人的目光——反正他也看不见。他理了理手中的丝绸大红花,一本正经地教育起了徐彬:
“哎呀,你涉世未深,还不懂姑娘的心思,傲雪姑娘虽然脱俗,但我这牡丹亦非凡品,且由我亲手编就,没有几个人能拒绝这高雅华贵的牡丹花的。”
哦,如此高雅华贵的牡丹。
“你随意吧,就不用跟着我进去了!”徐洛寻随意挥了挥手:“像我这么好的主子你哪里寻去?”
徐彬:“…”
待徐彬走远,徐洛寻的眼底突然出现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凝重,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往日无神的状态,推开门摸索着走了进去。
“傲雪姑娘久等,我方才特去寻了一朵娇花想要送给你,便耽误了些许时辰。”
说着,还摇了摇手中高雅华贵的“牡丹”。
门被突然推开,一个浅蓝色的身影只出现在门口,带来一阵寒风。少年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他没听到,但是寒风吹过,孟巶的酒却顿时醒了三分,剩七分的醺醺醉意,和那刚寻回的三分理智一同支撑他打量着面前这位捧着红花的少年。
面前的少年一身绫罗长袍,长相俊美。头上的远山玉恰到好处地衬出了他温润的气质,而鬓额前的几缕碎发却不经意间透出一些俏皮的少年感。他微微昂头却眼皮低垂,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双无神的眼睛,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些心疼和怜惜,薄唇微抿,嘴角还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孟巶心头一紧,旋即深深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少年看不见,否则...
否则,怕是一眼就能让他沦陷。
世人都传江湖第一阁茗樾阁阁主极其冷漠且不近女色,甚至传他不食人间烟火。可实际上——
他孟巶食男色!
这件事情出了身边最亲近的凌程和凌珑之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