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短暂旅途》卞德

10、仿佛过去与故旧

　　“什么都没有耶……”
　　手牵着手的阿洛和塞卢西站在山脉上空，俯视着这个巨大的洞窟，以及地上崩裂开的地面。
　　但除了这些，一无所有。
　　不，有熟悉的气息。少年默默地想。
　　很久很久以前出现在魔神殿附近的气息。

　　二人落地，阿洛立刻冲到门口，仰头去看，又左右跑起来，在裂缝中跳来跳去，张开双臂比了比，感慨：“真的好大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洞……不像是天然的。”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塞卢西瞟她一眼，轻声道：“也许是某种巨大的生物，冲了出来。”比如巨龙。
　　阿洛扬起头，兴奋得大叫：“这么大啊——是不是传说中的巨龙？”
　　“有可能。”少年有些敷衍。
　　“龙是不是有宝藏？”阿洛的双眼亮晶晶，不是在问而是陈述。

　　塞卢西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却说：“没有你想象中的宝藏，就算这里以前真的有巨龙，巨龙离开之后，宝藏也就没有了。”
　　阿洛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到没有宝藏，想到自己不能像话剧中的英雄那样一夜暴富，顿时觉得无趣。
　　她整个人耸拉了下来，唉声叹气：“真无聊。”

　　塞卢西收回思绪，看着她，笑着问：“阿洛出来，就是为了玩吗？”
　　“啊？”
　　闻言，女孩有些茫然又惊吓地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就低下了头，眼睛盯着脚下的泥沙，却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塞卢西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见她这样，顿时蹲下来，笑着想要把这一问揭过去，转移话题道：“阿洛，刚刚我看见那边有个镇子，等会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吧！”

　　她摇了摇头。
　　她不是出来玩的，她很确定。
　　但为什么，她只想着玩呢？
　　女孩仰头看着这个巨大的洞窟，她清楚地明白，一定会有很多人被这个洞窟吸引来，会挖掘这个洞窟的一切，会编出或者写出各种传说和剧本，主角一变再变，故事一直流传到后世，人们为了重现这个故事，费心费力地复原。
　　这么多人关注这个，哪里又缺她一个人呢？
　　她想要看的，不就是在这个世界里，低到尘埃，无人问津，少有记载的，普通的，那些人，那些事吗？
　　为什么她现在在这里？
　　为什么她现在，在看这个？

　　她又回想起了她和塞卢西停留过的那个村子。
　　他们住了一晚，就匆匆忙忙地离去了，因为要赶往他们的目的地……可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她难道只想去看看那个曾经和自己有过关联的村子，看看那边是否幸福，而不睁眼看看自己脚下的土地，自己眼前的人吗？

　　女孩盯着地面，双眼迷离，脑海中的反思冷静地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那种熟悉的梦中的感觉，幽幽地从她灵魂中浮现出来。

　　塞卢西感觉到了特别的气息，原本调笑的表情慢慢收敛，变得认真。

　　阿洛抬眼看了看他，绿色的眼睛在斗篷的阴影下却发亮，说：“我不是要出来玩。”
　　她皱眉，绞着手指，自言自语：“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要出来玩的……可我却总是想着自己开不开心……”
　　“刚刚也是，风景也好，巨龙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怎么一看到就兴奋得不行，什么都忘了。”
　　少年既是安慰，也是无所谓，劝着她：“没事的，阿洛还是个孩子呢……”

　　可阿洛却打断了他的话，恶狠狠地说道：“我不要做一个孩子！”
　　她的眼中仿佛在燃烧：“我就是为了不做一个孩子，才自己偷跑出来的。”

　　少年看着她，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却直接坐到了地上，表情淡漠，目光幽远，像叹息又像劝慰，对她说：“可你就是一个孩子，阿洛。”
　　“无论你心里想了多少，如何成熟，你，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他肯定地说着，又轻轻捏了一下女孩的眉头，揉开，然后笑着道：“烦心事就交给大人吧！或者，阿洛长大了，就好了！”
　　女孩打开他的手，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依旧嘻嘻笑着：“但是我知道阿洛啊！”
　　“阿洛是不会变的。”
　　“除了——变漂亮！”

　　阿洛哼了一声：“你真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算了，以后我罩着你，这些烦心事，我自己想就好了。”
　　塞卢西眨眨眼睛，哄小孩一般：“好好好，阿洛最厉害了！”
　　“只会说这些话！”

　　说完，女孩深呼吸，重新下定决心，道：“走吧塞卢西，我们去过来这边的时候看到的那个镇子吧。”
　　少年指了指洞窟：“阿洛不进去看看吗？”
　　阿洛摇头，“没必要，我对巨龙没兴趣。”何况里面根本没巨龙。
　　“我们走吧，塞卢西。”
　　少年点头，离去之际，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洞窟：多么熟悉的味道……
　　是那个精灵吗？
　　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死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连一点灰都不剩，就连精灵女王都找不到尸体或者剩下精灵之心。
　　不过就算没死，失去了双眼，又离开了森林，作为精灵的鲁路多伊，又能怎么活呢？
　　尽管他是为了换回自己被魔神信徒抓住的族人，才用双眼和自己这个魔神交易，但向魔神垂首，对他这样的地位特殊的精灵护卫来说，或许才是最致命的。

　　塞卢西悄悄看了一眼自己储物空间里的两颗漂亮极了的绿色宝石，心想，还是在鲁路多伊脸上最好看。
　　他又看了看阿洛，心想，还是阿洛的眼睛最好看。
　　这两颗宝石，不想要了。
　　——
　　“是路路的味道。”
　　黑暗中，一双金色竖瞳亮起。

　　那是一只巨大的生物，遮天蔽日的肉翼，巨大而狰狞的首，粗糙而冰冷的鳞片，以及明亮的金色的瞳孔和弥漫着的强悍气息。
　　是一头巨大的黑色成年巨龙。

　　它原本躺在黑暗深处，与黑暗融为一体，直到熟悉的气息惊动了它，于是睁开那双金色的眼，缓缓地站了起来，伴随着这样的动作，巨大而纤薄的肉翼缓缓展开，又收缩。

　　“这个精灵，又回来了吗？”
　　“不，不是他，气味太淡了，应该只是他接触过的人，或者带着他用过的物品而已……”
　　“是他派人来找自己了吗？”
　　这个猜想让巨龙的尾巴轻轻地甩了一下，有些欢呼雀跃，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该生气一下，就马上停住了。它安静地、期待地躺在原地，心跳加快，又急忙闭上了眼睛，假装在休憩。

　　空气中传来人类的气息与声音，带着熟悉的贪婪和无知。
　　“……精灵……沉睡的巨龙……”
　　“……很久没有出现了……巨大的收获……宝藏……”
　　与路路无关……
　　它愤怒地睁眼，想：又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人类。
　　路路不在，看谁能救你们！

　　巨龙在黑暗中敛声屏气，沉默地，等待着猎物。
　　但黑暗又助长了其他情绪，它又想起了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它眼前的精灵路路，一种愤怒混合着悲伤、后悔，以及其他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里面流淌到全身，让它浑身体温升高。
　　路路，这个骗子！
　　它恨恨地想。
　　但路路留下的劝告突兀地在他脑海中想起：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能让着他们一点，就让一点吧！”
　　“好的好的，我知道他们爱偷你的宝石，但是也不用杀了他们……小龙，多余的杀戮，是没有必要的。”
　　“就当，为了我吧。”
　　他曾经贴着它的脸颊，抚摸着它的下颔，温柔地劝它，耐心地安抚它。它能感觉他温柔的皮肤和熟悉的呼吸，以及那头精灵的美丽长发散落在鼻前的瘙痒与清香。
　　它那么在乎他，那么信任他，那么依赖他。
　　它愿意为了他收起利爪与尖牙，只为他温柔的话语。

　　于是它微微叹了口气，安静地躺了下来，羽翼也失落地垂下。
　　只是啊，只是，路路，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怎么还不回来……

　　人类的气息越来越近。
　　它强忍住愤怒的情绪，假装没发现。

　　结果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大喊大叫：“这里！这里！我发现了巨龙的宝藏！全是魔法宝石！”
　　“真的吗？”
　　“太好了！哈哈哈哈！”
　　“嘘！”
　　“没事，没人在！哪有巨龙！”

　　人类点起了火把，大概有七个人，实力相对于它弱得像七根草，体型也是。像几只小蚂蚁，互相欢呼着，怪叫地冲进了它的垫脚宝石里，扑在上面，一脸迷醉，有人已经开始装宝石了。

　　它烦躁极了，心想人类怎么永远这么贪婪。
　　但路路留下的劝告还在束缚着它。

　　一个人摸到了它的脚趾，被吓得屁滚尿流，跑回了伙伴中间。
　　它无趣地想，吓到了好，快走吧快走吧！

　　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有人说：“据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瞎了眼睛的精灵，他被森林驱逐，流落到这里。”

　　巨龙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更轻了，它沉默着，全神贯注地听着。

　　那人说：“我花了大价钱买了情报，那个精灵已经死了——”

　　！
　　你在胡说什么！路路怎么会死！
　　巨龙愤怒地睁开双眼，一双金色的瞳孔猛然出现在七人的上空，吓得说话的人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又哆嗦着，　“——这里藏着他找到的，巨龙，的宝藏……”最后才猛然苏醒，惊叫起来：

　　“巨龙！是巨龙！”
　　刚刚说话那人才猛然想起，真的没有巨龙，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眼睛只看见钱的情报贩子为什么不自己来？
　　艹！
　　大难临头各自飞，七人瞬间各跑各的。

　　而它看也不看其他人，目标只有一个。
　　在相对于它展翅的体型来说狭狭窄的通道里，追着那个人，冲出了它自从成年蜕皮之后，就没有离开过的黑暗洞窟。

　　明亮的阳光刺眼，让它无法适应，瞬间摔了下来，重重轰在土地上，但让眼睛觉得难受的阳光却照得它的心里暖洋洋的，像路路还在。
　　那人早就趁着之前，瞬移跑了。它寻着气味，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