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常相离》晨光灼灼

136、第136章归梦难成15

　　太后安葬后，齐王留在皇陵再没回来。
　　昭之被钟九派来的人接回去前，隔着遥遥距离，远望了几眼他的所在之处。齐王并不在视线之内，唯一能看到的是几间青石砖墙的小院子，坚固朴拙，除了齐王极其贴身随从，还有守陵的一批军士也住在此处。
　　这里气候温和，适合避世，倒算得上是一个风景秀丽，清雅僻静的住处。
　　昭之忍不住心想，如果换成孟琮沅在这里守皇陵，好像也不错，他们可以纵马高歌，上山打猎，下水摸鱼，自得其乐……
　　很快又笑了，她所幻想的这种日子对孟琮沅来说，恐怕不会自得其乐，反而适得其反。毕竟这人只有那一个目标，为了这一个目标，便是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
　　回王府后，孟琮沅还在宫里没有回来，说是和太子一起议事在。待孟琮沅回府时已是深夜，昭之早已睡下，丝毫不知道书房里的灯火又燃烧到天明。
　　孟琮沅脱去外袍上床时，突然发现枕下放着一个小小东西，味道清淡馨香，紧绷着的那股劲儿突然松懈下来。
　　十三见他的目光定在药包上，低声解释：“这是王妃放的。”
　　此时褪去外衫，披散长发的孟琮沅身上没了阴戾之气，连目光也十分温和：“她什么时候放的？”
　　十三思索了一下，道：“摘莲蓬那日。”
　　孟琮沅脑海中想起在灵堂见到她的画面，打扮得滑稽可笑不说，还偏和他最讨厌的人凑做一堆，脸色又变得冷硬，一甩手狠狠将药包掷出去。
　　“扔了它。”
　　十三与十一冷硬的性子不一样，虽然武艺不如十一，但好在有钟九身上一点的机灵和圆滑，所以平时除了护卫还兼着管伺候他日常起居。
　　但钟九毕竟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有时候一个眼神，甚至不要眼神凭感觉就能知道孟琮沅的情绪变化，从而也知道他是如何想的，说话做事便也总能配合到他，也就是因着这个原因他才会派着去做其他的事情。
　　十三虽然机灵，但看不懂主子的复杂心事。上前领命，捡起药包往外走。
　　孟琮沅冷眼看他就这么走出去，鼻腔仿佛还残留着那点淡淡的药香，心里又是一阵复杂的情绪涌动。
　　待十三走到门口，他的声音已经僵硬了：“慢着，”
　　十三疑惑看他，莫名接受主子快要吃人的视线：“王爷还有何吩咐。”
　　半晌，孟琮沅才道：“扔了挺可惜的，赏你了。”
　　要搁平时，钟九马上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会一不小心的把这东西放到桌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偏偏十三此时毫不察觉主子的心里活动，面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亮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谢王爷赏赐，上次听九哥说王妃做的药包十分安神，味道好闻。”
　　说着，就将药包放入怀中，完了还轻拍两下，如获珍宝。
　　孟琮沅见状，顿时脸都黑了，要知道上次孟琮沅派人给他和十一一人做了一柄精钢打造的短剑，都没见他有此笑容。
　　“钟九怎么知道药包安神，味道好闻？”
　　“这，王妃赏了他这种药包。”十三隐约觉得主子的表情不大对，但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只是回答的声音变得小了些。
　　孟琮沅眯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赏给他？”
　　十三不知主子的百转回肠，解释道：“恩，不光是九哥，十一，景华殿的下人人手一个。”
　　孟琮沅彻底沉默了。
　　十三继续解释，原来，那阵子昭之给灾民看病时，发现夏日里灾民居住的城外蛇虫鼠蚁很多，到了夜里难免就要备受骚扰。于是她灵机一动，加了几味药材派人制成香包，让人挂在身上和房内，试了试，发现效果果然奇佳。
　　然后她就买了一堆小荷包，往里头放配好的药材，去城西那边发放了一堆，后来还剩了好些带回府后又是一通发放。
　　当时十三正好跟着孟琮沅出门，给错过了，他心里可是一直惋惜着，像他们这种工作，昼伏夜出，荒郊野外到处跑的。毕竟也不是凡夫□□，也存在休息不好，被蚊虫叮咬等各种问题。
　　十三说完之后，心中越发觉得他们的王妃十分伟大，心地善良不说，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十分宽厚。那个雨夜里，他也是被扛回廊下避雨侍卫中的一员。
　　然后，他只觉一阵阴寒的风呼啸而过，整个人就被拎着衣领从寝殿里给扔了出来，随后哐当两声，寝殿的大门被狠狠的带上了。
　　十三十分不解王爷的意思，拍拍泥土，站在院子里战战兢兢喊了一声：“王爷？”
　　寝殿内传来一声低吼：“滚！”
　　孟琮沅躺在床上，快两天没休息了，身体明明很困，却翻来覆去的，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帷幔遮挡了日光，床榻的光线十分昏暗，他黑熠熠的眼珠子对上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孟琮沅对他招招手。
　　一条人影从房梁上窜下来，静静看着他，等他的指令。
　　“去把东西拿回来。”
　　十一疑惑看他，显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药包。”
　　十一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孟琮沅又在他背后加了一句：“偷偷的拿，别让他发现。”
　　待十一把药包送回来，孟琮沅嫌弃的看着这个药包，那口气下去了一点点，但也就一点点而已，然后眼皮子就变得沉重起来。
　　这口气支撑着孟琮沅接下来的忙碌日子里没去搭理昭之，工部尚书之外，看守皇陵的，还有提供建材的，建造皇陵和维修皇陵的，朝臣里和刘瞻有关的，这些要除去的人和替补上去的人都是要考量的。
　　这一次难得几位王爷同心协力要办一件事，倒也十分顺畅。但在某一件小事上，各人又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就是派遣哪一支军队去陪着齐王看守皇陵。
　　这件事事关齐王的生命，虽然在雍王的事情上太子并没有看出是齐王设局，但仍然不能让太子对齐王这个威胁放下心来。
　　***
　　从六月到七月，将近两个月，京兆府尹的府衙们一个个变得又黑又瘦，连带的柳邕也没能逃过这个厄运，动辄在山里待上一日一夜，有时候运气不好，待上个三五天也是有的，虽然有羽林卫帮忙，但主要的还得自己来。
　　府衙们一个个年青男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挖个尸体也是叫苦连天的，柳邕就更加的苦不堪言了。
　　他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不得已跟着往山里跑体力上跟不上就算了，家里还有母老虎让他疲于招架，每每一回家就是一身泥土和汗水，有时候还混合着尸体的气味，这已经够让母老虎发威了，还常常夜不归宿，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这天，他还在树下大喘气，黑瘦的仵作老张头面无表情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随着尸骨数量的增多，后来也不往停尸房里头运了，直接带着仵作一起进山去更方便。
　　找了许久，终于把位置定准到这一块，地处崤函山西北方位的深山密林里，此处日光稀薄，六七月的天还是让人觉得阴寒湿冷。
　　没一会儿，有人大叫起来：“挖穿了，挖穿了。”
　　仵作睁开双眼，背着工具箱往里头走。柳邕颤颤巍巍跟在他身后，心中唯一的希望是等会儿能早些完事，天黑之前能找到一个暖和点的地方睡觉。
　　竟然挖出了一个乱葬岗，堆积的尸骨陈旧，仵作也不再悉心辨识尸骨的特征或者其他细节了，只是去找致命的伤口，一具一具。
　　柳邕神色十分阴郁，皇帝的话和墨晖的话在脑海里重复翻涌。
　　“此事事关日后朝政走向，爱卿切记要慎重调查，绝对保密。”
　　“柳兄，这件事怕是小不了，调查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些。”
　　那两个人明明像是知道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说，一个比一个精明狡诈。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煎熬，才找到这里，柳邕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隐约也明白了什么。
　　那么多的人，此时也不算人，只能说是尸骨。其中包含了城内的失踪人口，乞丐，逃荒而来的难民，甚至还有本该死在刑部大牢最后被家人或者乱葬岗掩埋的尸骨，也都出现在这崤函山的深处。
　　死因千奇百怪，病死的，饿死的，打死的。如果这些尸骨不是从崤函山里出来，多像一个乱葬岗啊。偏偏崤函山属于是皇家私有，尸骨又都是青壮年男子。
　　柳邕跟在老张头身后，老张头越走越急，在尸堆里翻找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回头目光与他交错。
　　柳邕冷汗涔涔，一股寒意从脊背爬满了全身，此刻这昏暗的乱葬岗更像是十八层地狱，他的灵魂和□□被一片一片的割裂。
　　静默良久，柳邕沉声道：“够了，今天就到这里。”
　　老张头收拾好工具箱，踩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名叫阿腾的下属不解问：“大人，这就完了吗？”
　　柳邕大步走出乱葬岗，又回头看了万人坑一眼，才道：“把这口子重新封住。”
　　***
　　昭之连续几日往岑泽那里跑，水华对此真是有苦难言，只能每天晚上回府做个把时辰吃食，第二天装在盒子里往医馆里带，但岑泽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的。
　　结果这些美味的吃食要么被昭之忙乱中抓着吃了，要么被隔壁字画店里那个五岁的黄口小儿吃了。
　　水华无奈，只得做两份，其中一份偷偷放在岑泽的卧室里。如此这般的辛苦之后，岑泽态度才稍稍软化了些，肯让她用炉子煎药。
　　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服药了，水华把煎好的药倒过来，昭之细细嗅了嗅，又把药碗放到岑泽面前，岑泽用手指头沾了点药汁，舔了舔，又冲她摇摇头。
　　昭之气得摔书，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才镇定下来。
　　“师兄，我得去一趟山里，咱们这里的药都是晒干的，我想试试刚采出来的。”
　　岑泽不赞许的看着她：“你这样子，还是别往那种地方跑吧。”
　　昭之缓缓摇头，目光坚定：“都到这一步了，我总得试一试才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