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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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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没再响过。
天暗沉沉,雾霾不见,星星月亮了无踪影。
莲子盯着天花板,想,黑透了啊。
风声乱,呜呜呜呜,如哭声,时间长了,听得眼睛酸酸涩涩的。
起身猛些,窗外遥远的璀璨灯火闪过,然后,眼前一无所有的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难道是眼盲的意思吗?
视觉不灵,听觉变得敏感,咚----咚-----咚------,什么东西砸到地上?
慢慢睁开眼,床对面的衣柜渐渐显出大概模样。
她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迟缓下床,一步一颤走着,安慰自己,没事,谁饿了,都会头晕眼花,吃点东西就好了。
客厅无窗,黑暗程度几近伸手不见五指。
蹭移到墙边,摸索着,手指触按开关,没反应,再按、再按----------没反应,只好放弃。
转一个方向,凭着记忆(如果记忆这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她向着冰箱的位置挪动。
途中,身体磕撞凳子,有点痛,凳子应该也痛,发出刺耳的噪音。
拉开冰箱门,浅黄色光亮冲出来,而光亮里,什么也没有。
她叹气,背靠墙壁坐到地上,半侧身体晕染着沉默的光芒,冷冷的。
记忆这东西真靠不住,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呢?昨天?--------酸奶,不,面包?--------二姐在哪儿?
身后,隔着墙,传来闷浊响动,聚神听,似乎有人在叫嚷,被捂住嘴压抑的声音。
很快,安静了。
借力冰箱门支撑,站起来,低头查看身上装束,白色套头衫,胸前的大嘴猴没心没肺地咧着嘴,浅灰色长睡裤随意了些,套双球鞋,出趟门问题不大,初秋是个好季节。
买食物需要钱,二姐把钱收哪儿了?
嗯---------书柜里,第一层?第二层?找到了!
门钥匙在鞋柜的老地方,万物皆有归宿,不必忧心会迷失。
开门前,照例自我鼓励一下,出门很容易,打开门、走出去,两个步骤而已。
走廊吊顶灯电压不稳,一明一暗。
电梯间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电梯指示灯不亮,又坏了?等吗?算了,走楼梯,23层,不高。
楼梯间脏乱,白墙早已遗失最初的颜色,飘忽光影里,弥散一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目光所及,这一层和下一层的吊顶灯都在闪,物业罢工了?
也许刚出的问题,还来不及修理吧,她释然地走下楼梯。
二姐问过,出去那么难吗?
不难啊。
不难,为什么不出去?
没必要。
当然有必要!出去和不出去的区别--------。
是什么?
是-------是-------?
没区别。
人,不可能一个人活着呀!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朵花嘛!
你读过阿多尼斯的诗?
没读过也知道是自相矛盾,狗屁不通!孤独,还花园---------一朵花就活不了,一个人也活不了!
为什么不能一个人活着?
因为--------因为---------,反正没有人是一个人活着的!
哦--------原来这样啊。
转第五个弯,灯灭一瞬,再亮,墙角瘫坐一个男人,脑袋低垂,看不见脸,两只手无力地搁在大腿上,手背一块一块深色斑迹,像干枯的血渍,是在什么地方蹭的?
喝醉酒的男人真狼狈。
路过男人的腿,也路过腿边的一把水果刀,下去两级台阶,扭头又瞧一眼,手背疑似血迹是切水果留下的?
二姐说她是天下最不具备幽默感的人,可能是真的。
再往下走几层,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安,为何不安,解释不清,只觉得太过寂静,没有人声,没有风声,更别提其他市井之声,整栋楼恍如是假的,或是死的,唯一有活力的,仅有她而已。
二姐嫌弃所有恐怖恶心、古怪稀奇的事物,认为接触多了,想事情的方向会跑偏,完全不着调。
她觉得,既然存在,自然有存在的必要性。
墙面中间的红色圆圈里是数字12,有说法,选楼层时13、14不吉,最好避开。
可对她来说,12才是真正合不来,会发生改变的命运标准。
与12初遇时,对于这个数字的概念完全陌生。
后来知道,生活中有许多与12相关的事物,人体有十二对肋骨、体内经脉分十二正经,半天十二个小时、一年十二个月份,国内属十二生肖、国外测十二星座,耶稣有十二门徒、佛教讲十二因缘,飓风最高12级、地震最烈12度,数字电话拨号键是十二个、小区楼群共十二座------------曾经噩梦般的经历,将她困陷于12的诅咒中,不得挣扎。
两层楼梯的连接地不宽,同时躺下两个人,就将行走空间完全占据了。
她在最靠近平地的台阶停住,鞋头不远处俯卧着一个女人,长发扑散一地,若要走过去,可以拨开头发,也可以直接踩踏。
女人右手臂旁伸,目标方向是仰躺的男人,扭曲的手掌像是要推开什么,又像是要抓住什么,女人啊,有时候是真的纠结。
男人闭着眼,神态尚算正常,只不过,脖颈一道血痕,犹如某种尖锐的利器,随手一挥,强撑的平静如玻璃表面的裂缝,发出危险的警告。
光线不理想,有碍视线所及事物的确定,她蹲下身,稍稍前倾,犹豫不定,是否一定要证实自己视力的准确性。
女人十指五颜六色,仿佛即将幻灭的彩虹,美则美矣,不抵遗憾。
惨白的指缝间隐隐黑色丝线,再近些,拨开手掌,以为是头发,原来是铁丝啊!
随着铁丝的去向,最终消失在男人颈项的血痕里。
可能蹲得久,双腿疲软乏力,顺势往后,跌至台阶上,僵缓地回头望,十几级台阶的上方,黯然灯光,颓丧之极。
面前的人,不,准确的说,死人,为什么死?为什么这样死?楼上那个喝醉的人,难道不是喝醉?本来就不是喝醉,看到那把刀,就知道了。
头好重,歪抵着楼梯墙壁,太阳穴突突颤抖,脑袋里不依不饶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天下事,皆有因果,有因果,不可怕,无因果,不得解,才恐怖。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二姐烦恼时,诵念心经,说能度一切苦厄,引诱她跟着背读,字数不多,读着读着,竟不忘了。
楼梯间一片死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站起来,转个弯,走下去,比出门多一个步骤,不难,对吧?
对!
二姐说过,激励作用的自我催眠,任何时候都是有效的!
11层,没有人的身体等在那里。
她站在通往楼层的铁门后,透过狭长的玻璃窗,电梯指示灯依旧无光,除去倏忽风动,无声无息。
10层、9层、8层-----------毫无障碍的通行,似一张充满恶意的假象之网,戏耍着她。
7层、6层------------
当5层以复数计量的人体,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死亡之姿出现时,她终于寻到一丝缝隙,一丝允许崩溃的缝隙,窒息般的撕叫声,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由自己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的。
啊,原来一个人绝望的时候,跟动物是一样的。
声响渐渐平息,一切重新归于寂寂。
她推开门,冲进风声里,没有什么比静默更让人发狂。
一层楼两梯10 户,挨家拍门,左边5户全部无人回应,拍门声在暗夜里回荡不息。
右边4户闭门,1户大门敞开,黑洞洞的内景,遏制她的冲动。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迈出的脚步小心翼翼,手指在墙边神经质触打,碰击开关,客厅的大灯忽一下透亮,转瞬熄灭,又亮起。
客厅无人,家居摆设如常,并无仓促出门的慌乱感。
室内阳台的窗户大开,玻璃破碎严重,仅余铝制外框,窗框外侧好像挂着布料一类的东西。
朝着窗边走去,但,空气里有些什么,声音?气息?感觉?
她转身去往卧室,房门留有缝隙,轻轻一推,随着门板移动,出现一张婴儿床。
床中间躺着小小的人体,穿戴整齐,口含奶嘴,眼睛大睁着,不哭不闹,不惊不怖。
嗯-------看来对抗恐惧的最佳武器,是无知无觉,无思无想。
婴儿身体柔软,第一次托抱失败,小东西不满地嘤嘤两下。
第二次两手放置适合位置,稳稳举起,高度变化或许取悦了小东西,咬着奶嘴,张开一个微笑。
胸前的温度,让她体验“不是一个人”的神奇感受,二姐说得对,人和人的关系不复杂,在不想一个人的时候,有人陪伴。
小家伙,你也是一个人哦。知道出什么事了吗?不知道啊,那好吧,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婴儿认真吸吮奶嘴,并不关心她的问题,还有决定。
途径电梯,她随手拍一下指令键,正转身离开,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呆愣着,门关闭的过程中,方才醒悟,电梯可以用。
快速走进去,直接按下1,指示板上一片黑色,电梯开始下降。
婴儿关注了一会儿大嘴猴,注意力转向她的头发,垂到肩膀的发丝里,黑白混杂,早生华发,是现代人的必然规律。
孩子下手不分轻重,手指间缠绕扯落的黑发,她摇摇头,无奈地可惜,掉的是白发多好。
电梯厢微微一震,门向两旁徐徐展开。
一楼大厅的感应灯像是坏掉了,连跺几脚,反应全无。
摸黑晃到楼门口,智能门关不实,有一条证明损坏的缝隙,仿若一抹狞笑,出去吧,出去吧,外面--------------。
跟二姐聊天,外面和里面的区别是什么?
外面,有人群,在其中,危险。
被害妄想症,是病要治!
呵-----------是病啊。
对!就是病!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完全独自存在的!
没有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