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之一个人》楚君梧桐

2、第二篇

　　户外的风，室内的风，最大不同，是与人的距离。
　　墙壁、门、窗-------建筑设施将风零碎化，与人接触面较小。
　　而户外，风无遮栏，裹挟住整个人，避无可避。

　　老旧小区，衰败不已，斑驳的地面，堆积的垃圾，不明的路灯，坏损的用具--------。
　　漆黑天空，漆黑大地，天地之间，楼群里泄出的零星光亮，宛如虚无宇宙中，永不相遇的、孤独的星。

　　随风而来的腥腐气味，浓郁陌生，是前方地面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的吗？

　　怀中婴儿骤然躁动，大声哭泣，有些什么正在围拢过来，充满恶意！
　　她手足无措，险些把孩子摔倒地上，笨拙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饿了吧，找吃的、找吃的去。

　　脚步急促不稳，被东西拦绊，身体不受控制向前扑跌，手中的孩子甩出去，坠地之声未响，哭声却戛然而止。

　　她的膝盖落在柔软物体上，双手碰撞地面，一时钝痛。
　　手指痉挛，难以抑制，抚触过后，不得不承认，造成跌倒的物体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位成年女性，已无生命迹象。

　　二姐唯一夸奖她的能力是处事淡定，对欢喜、悲哀、伤害---------，对所有人类会做出反应的情感，她的表现说好听些，是冷静，说难听点，就是迟钝。

　　跪坐地上，秋夜凉风拂面而过，如若不计较空气中漩涡似的血腥气味，不在意难见天日的沉重黑暗，这样的夜是迷人的。

　　多久没有出来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二姐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一周前、两周前？说过什么有关外面变化的话吗？

　　思考不是她的强项，自从人类学会思考，一切都变得复杂，复杂不好。

　　不远处，如小猫咪哼哼的细小声音传过来，她手足并用，循声狼狈地爬过去，活人的声音如此美妙，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呢？

　　婴儿躺在一具人尸的身侧，应该是先撞到身上，然后侧翻至地面，不知是否受伤，断续发出有气无力的孱弱啜泣。

　　搂紧孩子，摇摇晃晃起身，视线范围之内，便道上模糊不清的人影，延续至通往小区大门口的走廊边。
　　一步一步，谨小慎微地朝前行进，绕过一个，跨过一个，踩到一个------------怀中生命渐无动静，希望是睡着了。
　　再有几步向左一拐，就可以望到小区大门，那里会看见光吗？

　　人有所期望，心不定，脚下虚浮，差一点再次绊倒，尚未稳住身体，脚踝被猛然擒住，隔着袜子，确定是一只手的力量，却没有手的温度。
　　惊骇卡在喉咙缝，试图挣脱脚踝的束缚，手掌的意志力在尽力反抗面前，不堪一击，松垮下去。

　　她几乎要将孩子塞进胸膛里，趔趄向前跑着，脚下一时是坚硬的石地，一时是僵硬的人体，眼睛直勾勾朝前猛瞪着，那里不是绝对的黑暗，可也没有光明！

　　好吧，我将从孤独中脱身，但是，去往何处？
　　阿多尼斯写下诗句时，内心是无望的吧。

　　小区门口的双开铁门就在前方，能同时横向行进四人的走廊，曾经熙熙攘攘，而此时的万籁俱寂，重新诠释人群的概念，活着的人们是人群，死去的人们难道不是另一种形态的人群吗？

　　向前伸长手臂，再长一点、长一点------------，指尖、指腹、手掌，冰冷的铁，冰冷是绝望的盟友，还是代言人？

　　穿过铁栏杆的间隙，视野被局限在狭小的形状里，仿佛整个世界就是眼前短短的街道。
　　无光的路灯作为漠然的旁观者，不在意风中颤栗的梧桐树，更不在意树下那些无以名状、吊诡的影子。

　　一阵充斥地狱般腐血气味的诡风迎面撞来，她不及闪避，冷风不屑一顾地飘远，也带走了她与黑暗对峙的最后一丝气力。

　　背倚身后的铁杆，颓力瘫软在地上，怀中生命悄然无声，好似不屑于同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沟通。
　　不远处，那些沉默不语的形体，让孤独的体验产生新的感受。

　　这样演合理吗，瑞克怎么那么冷静？
　　冷静？看着像是没反应过来。
　　二姐，如果你一个人突然面对末世，会怎么样？
　　末世？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如果---------，你会选择跟大多数人一样死去，还是活下来，重建世界？
　　当然是活下来！
　　为什么？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选择活着？
　　一个人--------一个人----------？那你呢，死去还是活着？
　　死去。
　　这么坚定，连考虑一下都不需要？
　　不需要，不要一个人面对。
　　你不是平时挺喜欢一个人的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过是房里小一点，外面大一点，一个人的本质是不变的。
　　不一样，一个人是对比外面的很多人而存在的一种解释，当很多人消失，那么一个人的概念就不准确了。
　　你的意思是，喜欢一个人待着，是因为有人群在外面做背景？
　　瑞克运气不错，有摩根和他儿子陪伴。
　　话题转换太生硬了。
　　快看，瑞克要面对新世界了！

　　耳膜，被喧嚣的声音持续不断滋扰，睁开眼睛，阳光扑过来，撒欢得亮。
　　坊间传言是真实的，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太阳、地球和月亮的三角关系，永远都不会改变！

　　胸口承受不小的压力，婴儿黑色绒毛的小脑袋，用尽吃奶的劲儿，高哭着，朝想象中的食物源头不放弃地索取。

　　坐直身体，顾不上腰酸背痛，手脚刺麻，先扶正小家伙，半张小脸的口水实在无法视而不见，把衣袖当作擦脸布，囫囵个假干净。
　　至于胸前那个好像哭过一场的大嘴猴，只得弃之不顾了。

　　婴儿肆无忌惮地哭泣，并没有惊醒世界的沉寂，阳光覆盖了黑暗，可是尸横遍野，不，尸横遍地的事实却给光明染上了不可摆脱的恶，毁灭的恶！

　　原来瑞克不是冷静，应该是麻木的接受吧，若不愿向现实屈服，不愿被死亡扼杀，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好也罢，坏也罢，欣喜也罢，绝望也罢，生存也罢，死亡也罢--------世界终究还是那个世界！

　　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拉开铁门，里面和外面的区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