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象限》谷肆

7、第七章

　　浦亦扬就这样全须全尾地走出了酒吧。

　　“老大，就这么放他走了？”大高个一脸不忿，指着浦亦扬的背影问向泓。

　　向泓原地站着，脸上阴云密布，拿着枪的手来回摇晃，弹仓弹出再收回，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这一声声的，听得他的小弟们心里都一阵发慌，生怕自家老大一个不高兴，一枪崩了他们来出气。

　　就在周围人吓得无边冷汗萧萧下的时候，向泓总算开了口：“找人盯着那家伙。”

　　大高个闻言很是高兴，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老大，是要做了他吗？”

　　“做你个头！”向泓抬手就是一记爆栗，“我说要动手了么？盯着，只是盯着！”

　　他的脸沉得更厉害了，连大高个都觉得好久没见老大生这么大气，乖乖垂下了毛茸茸的大脑袋，只用余光瞧着向泓，不敢再吭声。

　　“大景，你明白老板的意思了么？别总是喊打喊杀的，我们现在做得都是正经生意。”斯文青年瞥了大高个一眼，淡淡地说，语气里含着警告意味。

　　他说话声音不高，可腔调竟与吴铮有些许相似，就好像土匪寨子里唯一的文化人似的，说出来的话天然带着几分说服力，最能浇灭这群靠肌肉过日子的人说冒就冒的腾腾杀气。

　　向泓手里的“咔哒”声也总算停了。

　　他把枪搁在了街机面板上，弹仓开着，果然，里面并没有子弹。

　　“老板，”斯文青年心里有了数，开口问，“丁小姐那儿，明天还要接着送花么？”

　　小弟们一个个地也都竖起了耳朵。

　　老大失恋了，他们不少人都目睹了咖啡厅里的那一幕。这本来已经足够让人愤懑，今天看着那罪魁祸首给押到了自家地盘，他们原以为向泓可以好好出口气，没想到那小子居然狗屎运惊人，靠着个不知什么街机赢了跟向泓的赌约。

　　他们打心眼里希望老大不要放弃，一鼓作气把佳人夺回来，再好好羞辱一番那胆大包天的臭小子。

　　然而向泓摇了摇头。

　　大景哀嚎了一声：“老大！”

　　向泓皱着眉头不说话。

　　大景心里比刚才挨揍还要委屈，捏紧了拳头说：“那小子明显使诈，就靠这个不知什么鬼玩意儿赢了老大，我，我不服……”

　　“赢我？你说他赢了我？”向泓冷冷打断他，眼中光芒又盛了。

　　脑子里从来缺根筋的大景忽然读懂了老大的心思。

　　老大才不会服输，老大比他们任何人都想赢，一定会在其他什么地方找回场子。

　　他立马笑起来，举起拳头捶了下厚实的胸口：“老大需要的话，随时叫我！”

　　说完就颠颠地跑开了。

　　“傻小子。”向泓脸上依旧是大写的嫌弃，就是嘴边几不可见地露了点笑纹，转头对还站在一旁的斯文青年说，“阿春，今天我把那家伙带走的事，你舅舅他都看到了吧？”

　　青年点了点头。

　　向泓话里问的他舅舅，正是吴铮。他是吴铮的外甥，名叫吴雪春，在公司是向泓的助理，实际上跟了向泓也有十多年了，除了大景，就数他跟得最久。

　　见他点头，向泓冷笑着说：“看来董事会那边的小报告，怕是又要多一份。”

　　吴雪春冷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焦灼：“老板……”

　　向泓伸出一只手，阻止他开口：“阿春，大景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做这些事，巴不得你舅舅看见，如果他能等不及早点动手，呵呵，我这边倒省了不少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底的火更旺了些，面上却又冷静得很。

　　与方才打游戏打输了就要拔枪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雪春从心底感到一丝敬畏。

　　自从老总裁倒下，向泓和吴铮在公司里的明争暗斗已不是秘密，他既是吴铮的亲外甥，又是向泓多年来的左膀右臂，他的处境之尴尬，向泓不是不知道吧？

　　在这位年轻的老板眼里，他是什么呢？

　　是值得信任的好兄弟，还是故意留着麻痹敌军的一枚棋子？

　　吴雪春想着想着，背上已不自觉冒出了冷汗。

　　“喂，阿春？”向泓又在叫他，语气有些不满，“你怎么也发起呆了？”

　　吴雪春赶紧应声。

　　向泓啧了声。“我刚才在问你，你不是说，那小子也玩我们FREE的游戏？”

　　吴雪春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话题又转回那个叫浦亦扬的青年身上，赶紧点头：“是的，浦先生在玩DELTA，而且是开服老玩家。”

　　“老玩家，不就是多玩了几年么？”向泓撇撇嘴，朝吴雪春伸出一只手，“给我个账号。”

　　吴雪春一愣。

　　“我说我要账号！对了，要跟那家伙一个等级。”向泓脸上露出堪称狰狞的笑容，就好像面前就是浦亦扬的脑袋，“等着瞧吧……看我怎么让他跪地求饶。”

　　他举起那把没有子弹的转轮手//枪，朝着虚空扣动了扳机。

　　到家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浦亦扬紧赶慢赶地开了机，登上游戏一看，路过的消息盒子早已爆炸。

　　“船在老地方，待会自己去。”半小时前来自老猫。

　　“我们已抵达约定坐标。”二十分钟前来自杰拉德中尉。

　　“请问你在哪里？如果反悔的话务必告知。”十分钟前，还是来自杰拉德中尉。

　　“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从五分钟前到现在，一连十多条来自老猫的刷屏。

　　这会手机也震了起来，浦亦扬一看，还是老猫。

　　“喂喂喂你怎么回事！”猫哥在现实里的声音比游戏里还要粗犷些，听着约摸四十来岁年纪，“要放鸽子的话不早一点告诉我？”

　　浦亦扬一边敲着屏幕让路过的从暹罗城出去，一边言简意赅地答道：“我刚上线，给人绊住了。”

　　老猫愣了下，不知怎的就从浦亦扬没什么变化的语气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你是说，有人特意找你茬？”

　　浦亦扬稍感意外，想起向泓，随口应了声。

　　老猫嚷了起来：“不会是泰伦联盟的人吧？哎他们该不会真的要设陷阱害你，要不然这一趟咱……还是别去了？”

　　浦亦扬听着朋友的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温暖的。

　　谁不知道猫哥奸商出道，见钱眼开，此番居然因为担心浦亦扬安危，主动劝他放弃唾手可得的香饽饽。

　　可见人间尚有真情在，世上还是好人多。

　　“不过说好了啊，老规矩，就算任务取消，船的租金还是照给。”电话那头，老猫语气又硬了起来，嘀嘀咕咕了会像是在算数，“加上我这晚上的人工，三百六十晶石，回头你打我号上。对了，不准分期。”

　　浦亦扬的感动只持续了短短一秒，就如镜花水月，一戳即碎。

　　“我准备好传送了，马上登船。”路过的正跑向城外老猫留下的传送点，“还是按照原计划来，游戏里保持联络。”

　　彩色炫光一闪而过，转眼屏幕上的环境转移到了船舱内。

　　从屏幕右上角可以看到这艘船的全貌，形状上像极了两座金字塔叠在一起，外层是十分不起眼的灰褐色，而且充满了坑坑洼洼的改装痕迹。

　　船舱也很小，统共就两张座椅，背对背紧紧靠在一起。路过的在其中一张上坐下，在左上方拉了一块屏幕下来，十指齐飞了一通。

　　从右上角的全景来看，飞船化作了一道灰白色的光，疾飞而出。

　　老猫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你飞了？”

　　浦亦扬：“恩，最快两分钟到。”

　　老猫声音变尖了一些：“两分钟？疯了吧你，这是我的船，我最亲爱的毛线球！你这回要是敢毁了她，我就……”

　　浦亦扬诚恳道：“给猫哥您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老猫刚满意地哼了声，又叫唤起来：“放屁！谁要你做牛做马，记得给老子赔钱！连着上回修船的钱一起，给双倍！”

　　作为回应，浦亦扬揉了把耳朵，把耳机音量调低了百分之五十。

　　就在这时候，他从屏幕里看到了一抹金光。

　　好像是一艘船，一艘怪模怪样的船。难道是泰伦联盟的人？瞧着也不像。

　　事实上，那根本不像任何一家公会会开的船，因为长得实在太……杂交了。

　　“猫哥，你注意到没？”他问老猫，“好像有人跟着我。”

　　他没问老猫在哪儿，可根据这位兄弟的一贯习性，此刻应当窝在附近不知哪个安全的角落，时刻监控着他的宝贝小船，看有没有遭到路过的祸害才是。

　　老猫的消息传了过来：“没啊，你眼花了吧？这一带都给大公会封了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这游戏里还有几个人跟你似的想不开，会蹦到大公会脑门上拔毛啊？”

　　那头又叽里呱啦抱怨了好一通，都是在说浦亦扬有多么多么胡闹，害他一把年纪也跟着操心，浦亦扬听到耳朵里，也慢慢把那不可能出现在这一星区的船给忘了。

　　也许就跟暹罗城里老有人看他一样，又是个压力之下的错觉吧。

　　很快毛线球号就靠着超速飞行抵达指定坐标。

　　那儿早就停着另一艘船，那船比浦亦扬借来的要大了好几十倍不止，外形是优雅的银色圆碟状，从功能来看也是DELTA里最新最顶尖的一批。

　　泰伦联盟，果然有钱。

　　浦亦扬正感慨着，对面发来了通讯请求。

　　“你迟到了十二分钟。”屏幕上出现杰拉德中尉拉长了的脸，“我还以为你害怕了。”

　　看他表情，似乎路过的没有爽约，反而令他失望。

　　浦亦扬笑着说：“打招呼的话就免了吧？不然我怕中尉的脖子又要受一些苦。”

　　杰拉德中尉不自然地摸了把脖子，想发作，又强忍了下去。

　　“时间紧迫，那就麻烦高手朋友带队了。”他飞快地说完，丢了个组队许可过来，啪一下关了通讯。

　　这反应真不可爱。

　　浦亦扬撇撇嘴，莫名其妙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他倒是没空细想，那一刻他觉得更可爱的人是谁。

　　从对面圆碟飞船里飞出来了十二艘小型舰船，也是清一色的银白外形，都是性能最强的战斗艇型号，这和昨天说好的一样。

　　泰伦联盟倒是没吝啬人手，或许也是不放心路过的一个人去探索。说到底，没有谁会相信他甘愿打白工，尤其是冒着丢一条命的风险替人开荒。

　　队已组好，浦亦扬驾驶着自己的船跟了上去，同时点开队内通讯。

　　十二张面孔出现在屏幕左侧，浦亦扬逐一扫了扫，发现杰拉德中尉给他的人等级都不低，哪怕是在兵强马壮的泰伦联盟，应当也称得上是精锐了。

　　“嗨，大家晚上好。”他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不必废话。”为首的是个翠鸟族人，端正的面孔上写满冷淡，“中尉叫我们跟你走，你赶紧走就是了，难不成还想磨蹭时间？”

　　浦亦扬在心底叹了口气，得，又是个刺儿头。

　　他瞥了眼自己对话框边上那个小小的代表了队长的红星标志，慢吞吞地说：“既然你也说了，这趟我是队长，那有些话即使是废话，我还是要说。”

　　那翠鸟族人大约本来是这次行动的队长，一听浦亦扬强调身份，面上更不服气，却也无法反驳。

　　浦亦扬继续说：“首先，我要确认的是，你们都有克//隆体吧？”

　　没想到他煞有介事说的是这个，不少人当场翻了白眼。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有一个卡利安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难不成你以为，以我们的实力，会像你一样，去垦个荒还哆哆嗦嗦畏首畏尾，怕丢了命不成？”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不再遮掩对路过的这无名拾荒者的鄙视之情。

　　只有一人，看样子是上回跟着杰拉德中尉去暹罗城的那几个之一，曾经给路过的揍趴过，这会没怎么说话。

　　浦亦扬跟没听见那些嘲笑似的，继续说：“第二点，你们确定，自己的战斗模式保护协定都开着吧？”

　　战斗保护模式是DELTA这类脑机接入式网游的共有机制，按照游戏设计，只要涉及到战斗等有可能会对玩家造成损伤的体验，系统都会自动将知觉传感器关闭。

　　这一协定平时是默认开启的，对多数玩家来说，都很难听到这八个字被正儿八经地提及。

　　刚带头嘲笑路过的胆小的卡利安人嘟囔道：“这也太夸张了。”

　　在DELTA里，玩家之间往往会有个默契，为了维护虚拟体验的逼真感，大家都不会主动戳那个“泡泡”，说这些会让人产生“这与现实不同”之感受的话。

　　毕竟，谁希望在敌人和怪物面前冲锋陷阵的时候，会思考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自己可能会死会痛？

　　可浦亦扬瞧着一点不像在耸人听闻。

　　屏幕上，路过的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带着系统自动生成的僵硬表情，严肃地看着所有人。

　　“再确认一次，当真没人关了保护协定？”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为了大家真人的安全考虑。”

　　翠鸟族人不满地说：“只是个开荒任务而已……”

　　卡利安人也说：“是啊，你不会是躲在屏幕后面时间久了吧，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说话语气已不再那么随意。

　　浦亦扬说：“是，开荒任务。不过，远航之星这个地图开了有多久了？”

　　说话间，舰队按照既定路线航行着，从屏幕上，已能看清楚被称作“远航之星”的目标。

　　从远处看，那确乎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小行星，地表与传说中一样是深深浅浅的黄色，似乎大面积有黄沙覆盖。唯一有些异样的是，从某些角度望过去，整颗星球罩着一层浅淡的蓝紫荧光，而且光强还按照一定节律缓慢变化着。

　　这成了部分玩家推断它并非天然星球，而是一艘人造船只的主要依据。

　　三天，它出现了整整三天。

　　所有人多多少少都猜到了浦亦扬的意思。

　　“三天了，我玩DELTA十年，还从来没见过哪一次新地图上了线，过了三天时间都没人搞清楚，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浦亦扬沉声说，“更别提拿到任何开荒成就。”

　　他说得是事实。这些日子无论是大公会还是独行玩家，全都眼巴巴盯着系统公告，想看到底谁能成为第一个征服新地图的大赢家。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远航之星正如它来时那样，沿着原本的轨道穿行于这一星系，寂静无声，神秘依旧。

　　翠鸟族人嘴硬说：“就是因为难吧，不难的话，会里也不会叫我们一块上阵。”

　　普通开荒任务的话，哪里需要出动这么多高手。

　　“是啊，很难。”浦亦扬咧了咧嘴，“所以我说对了吧？”

　　翠鸟族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给出了关键信息：“什么？”

　　浦亦扬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黄色“星球”。

　　“这一块新地图，你们之前派出去的人也好，他们派出去的人也好……”他的手指沿着星球画了一整个圈，涵盖了泰伦联盟、戈芒共和国和刚格莫帝国等几家大公会的地盘，“都是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