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象限》谷肆

8、第八章

　　听他说完，泰伦联盟的人都安静了会儿，直到有一个人开口：“他说得对，这副本的难度前所未见。”

　　正是那个和浦亦扬在暹罗城打过照面的人类玩家。

　　浦亦扬适时作了结语：“所以，我希望大家记住一件事——听我的话，该逃的时候赶紧逃。”

　　除了卡利安人明确骂了句“胆小鬼”，其他人倒是没呛什么声。

　　只不过浦亦扬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真的把这句警告听进心里去。

　　大家皆是在泰伦联盟这种大公会里都数得上的高手，对自己的水平有着相当的自信。要让这帮眼高于顶的玩家一上来就服从他这个空降的非接入玩家指挥，还真是难上加难。

　　换句话说，哪怕远航之星这一副本真难度破天，那又如何？说到底就是个游戏，最惨不过任务失败，并不会当真有去无回。

　　没有谁会在BOSS面前逃跑，尤其是自诩有几把刷子的人。

　　浦亦扬在屏幕外头叹了口气。

　　杰拉德中尉还要使什么绊子？想要任务失败的话，给他派来这群所谓高手，就足够他头疼了。

　　眼下，十三艘船已迫近远航之星的绕行轨道。

　　“先减速。”浦亦扬驾驶着毛线球号飞在最前面，“一号扔个探测器试试。”

　　一号是舰队左翼最边上的船，由卡利安人驾驶，从队内通讯时瞥见的身份信息来看，他应当有丰富的侦查经验，知道该往哪儿扔探测器。

　　果然，接连三个探测器以一定间隔前后射出，精准地飞往远景图上的一片暗处。

　　按照游戏里行星探索的套路，那儿应该是一片环形山，如果环境没有问题的话，会是最佳着陆点。

　　探测器越飞越远，返回的图像显示，地表确实覆满黄沙，与之前的情报完全一致。

　　再然后，就当第一个探测器将来着陆之时，图像消失了。

　　“老白，怎么回事？”翠鸟族人吼了一句，“你操作失误了？”

　　一号艇的卡利安人赶紧说：“没啊，队……九哥。我也不懂怎么回事，不过你看还有两个……”

　　他话刚说完，剩下两个探测器的信号也断了。

　　卡利安人颇为尴尬，嘟哝着对老队长道了个歉，说自己再发射一次。

　　“不必了，”浦亦扬阻止了他，“看地图。”

　　他说的是大图。

　　翠鸟族人嘲道：“没有探测器能看到啥？不就是网上的宣传照。”

　　卡利安人：“九哥……这，快看呐！”

　　翠鸟族人也没再问看什么。

　　因为不需要浦亦扬提醒，是个人都能瞧出来，行星地表发生了一些变化，显然已经不那么像宣传照。而且，这变化还在继续，原本像是环形山的圆环正在收缩，看似是凹陷处的暗部逐步变暗，慢慢成了一个浓缩的墨点。

　　浦亦扬：“后退！”

　　翠鸟族人：“开炮！”

　　两人的命令几乎是同时发出。

　　谁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那个人，队里一下做出了选择。

　　有九艘船一齐对准那个墨点发动了攻击。

　　剩下三艘船也没后退，迟疑了大约三四秒，也还是选择了加入，与同伴一块，对墨点发动猛攻。

　　一时间yu雷和激光炮齐飞，狂轰滥炸之下，地图上几乎找不见那个墨点了。

　　“要是不帮忙就躲远些，别堵在这碍我们的事。”翠鸟族人的三号艇冲到了前面，与浦亦扬的船擦肩而过时，他故意用私人频道对路过的说。

　　浦亦扬没回答他。

　　他只紧紧盯着面前的地图，努力从爆炸的光影中寻找着蛛丝马迹，紧接着，他猛地拍下了加速键。

　　毛线球号的引擎经过他和老猫两个人多年的研究改装，有着远超游戏里一般舰船的速度，他这一操作，破破烂烂的灰褐色小艇就一马当先蹿了出去，超过原本就已不成型的舰队，又飞在了最前面。

　　卡利安人怪叫道：“靠，这小子在做什么？他是要抢功吗？”

　　翠鸟族人咬碎一口银牙，也跟着加速。

　　浦亦扬懒得理他，直接从舰尾发了一颗警示弹出去，浓浓的紫色烟雾风骚地在星空里划出一道线，像是有意挡在其他船面前，命令它们不许跟着。

　　似乎还嫌不够，路过的同时在队内通讯频道里打了两个字：“别动。”

　　卡利安人捶了下驾驶舱：“混蛋！”

　　可是转眼，前方就出现了接二连三的炮光。

　　视野范围内根本没有那艘不起眼的灰船的影子，但交火位置是在地表附近，和他们拉开了相当的距离，足见方才那艘船的速度有多么惊人。

　　被扔下的泰伦联盟众人恍然大悟，即便那家伙没有开口阻拦，他们想跟也是跟不上的。

　　卡利安人惊讶道：“那是什么型号的船？”

　　最配合的那个人类玩家说：“好像是自己改装过的。对，还有武器。”

　　远处的战火根本没有之前那一波来得凶猛，毫无酷炫特效，火光是点状的，很细很碎，星星点点炸裂在深色的虚空里，就跟一把揉碎了的彩纸屑似的，跟着礼花筒左一下右一下，喷得到处都是。

　　翠鸟族人皱着眉问：“那是什么武器？”

　　人类玩家：“呃，好像就是最普通的光弹，火力最小那种，就是速度快了。”

　　卡利安人抱怨道：“那他在干嘛？烟花表演呢？”

　　他的疑问在舰队渐渐飞近之后得到了解答。

　　路过的在打怪，而且是一艘船，和数以千计……甚至更多的敌人打。

　　“那东西……那东西是什么，马蜂吗？”卡利安人难以置信地骂了句娘。

　　一大片黑影正追着某一个目标到处跑，如同一股巨型黑色龙卷风，把附近的星域都遮盖住了，所以远看的时候根本无法察觉。

　　而细看的话会发现，那黑影其实是一艘艘微型飞船，体型小到可能连人类都坐不进去，飞行速度极快，数量更是密密麻麻，到了能引起密集恐惧症的地步。

　　路过的炸的烟花，正是光弹打到某一只马蜂的时候，爆炸引起的火光。

　　“太厉害了，”人类玩家发自肺腑地感叹，“他能躲得开，而且还在还击，这得是多强的技术啊？”

　　他说出了很多泰伦联盟的人不敢承认的心声。

　　路过的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在他们许多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大放厥词的非接入玩家，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公会里的干部，挤进这精英开荒队，想借机蹭一波经验。

　　而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眼前这蜂群攻击，换做是他们，能躲得开吗？

　　没多久，他们进一步意识到，路过的不仅仅是在驾船躲避，他是在有计划地引开敌人。

　　随着火光一簇簇燃起，那道黑色旋风正慢慢从舰队的前进路线上离开。

　　风骚的走位，精准的攻击，加上明确的战术目标。

　　泰伦联盟的人算是领略到了，自家公会这是招来了一个多么难得的人才。

　　“那个，快清场了，”男人稍显温吞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待会看我指令，以V字阵型慢慢飞过去，有什么意外的话再回撤。”

　　这一次，他获得了来自多数人的“好”。

　　只有翠鸟族人例外。

　　他原地停留了几秒钟，忽地变了航向，驾驶着三号艇朝黑色龙卷风的尾部飞了过去。

　　“怎么回事，九哥？”一号艇犹犹豫豫，还是没立马跟上，卡利安人发了道私人通讯过来，“不是说组队直飞吗？”

　　翠鸟族人咬牙道：“这不是我的任务。”

　　卡利安人愣了下，问：“什么意思？”

　　他没听见回答，可是看见了。

　　三号艇的船身最前端正在拉伸，变形为鸟嘴一般的长筒状，顶部渐渐凝聚起白光。

　　“是行星弹！”卡利安人惊叫，“九哥，你的船上怎么会装了这个？”

　　行星弹是DELTA里目前最具威力的攻击武器之一，造价昂贵，从能效上看，只要一发，就足以将一颗月球大小的普通星球炸得灰飞烟灭。

　　翠鸟族人说：“当然是为了消灭敌人。”

　　正在充能的炮筒，对准的是那一群马蜂，以及正领着蜂群飞行的那艘船。

　　卡利安人急了：“九哥，你开炮的话，那个人怎么办啊？”

　　翠鸟族人双眼紧盯屏幕，狠狠地说：“你懂什么？这是公会的意思！”

　　公会的意思……杰拉德中尉的意思。

　　卡利安人望着远处那艘陷在重重黑影之中，早就看不清楚影子的小船，粗喘了几口气，还是没有说话。

　　公会做出的决定，并不是他们这些冲在前头的成员可以置喙的。

　　转瞬间，三号艇已充能完毕，一道耀眼的白光直冲而出，摧枯拉朽似的清扫了前进路线上的所有物体。

　　飞在蜂群最前面的浦亦扬也在屏幕边缘看见了那道光。

　　“我去！”他骂了一声，用上了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速度，一只手将屏幕上的虚拟驾驶杆摇到了最左边，另一只手把速度推进器拉到极致。

　　毛线球号在刹那间转了九十度，弹向左侧，堪堪躲过那一道能量束的边缘。

　　饶是如此，船身还是有了不轻的损伤，屏幕上出现了剧烈的晃动特效，控制面板显示不少功能都暂时失灵，也就是说，刚才那一瞬间，他离船毁人亡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毫厘之差，还是因为他是非接入玩家，实际视野比沉浸式的第一人称稍大了几度才换来的。

　　远程监控着飞船指征的老猫反应也快：“喂喂，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你小子没事吧？”

　　浦亦扬安安稳稳坐在屏幕后面，就是搁在屏幕上的手指有细微的抽搐，这是应激状态下的肌肉反应。他苦笑了下，说：“我好像被阴了。”

　　倒不是说背后这一炮，浦亦扬很清楚，这一炮并非是冲着他来的。

　　没猜错的话，这炮自然是得了杰拉德中尉的授意。对泰伦联盟的人来说，这一炮是为了清除蜂群威胁，至于打死浦亦扬，大约就是个顺便。

　　可这就说明，泰伦联盟知道这一趟会遇上什么。敌人是密集的蜂群式舰队，只要一攻击远航之星就会出现，由于数量和速度的原因，不是一般的舰队能过得去的。正因为此，他们才带上了威力惊人的大型武器。

　　是之前派出的那几支队伍带回去的失败经验？还是从别处换来的情报资源？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选择瞒着浦亦扬。反正无论路过的是傻傻地先冲出去然后死于蜂群之手，还是像这样主动当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好诱饵，于泰伦联盟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

　　老猫在DELTA里混得挺久，哪里猜不到其中关窍，当下愤怒道：“这他妈也太不厚道，说好了组队还带捅刀的，走走走咱不干了！”

　　浦亦扬检查着控制面板，见船动力还没恢复，叹了口气说：“怕是想干也干不了了。”

　　这趟是他大意，为他人做了嫁衣，赔了大半艘船上去，什么都没捞着。

　　毛线球飘了一小段，浦亦扬忽然间在屏幕上瞥见了一点动静。

　　远航之星的表面地形，又发生了变化。

　　墨点再度出现，这回不是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一眼望过去起码有五六个。

　　奇怪，蜂群不是已经被行星弹消灭了么？

　　浦亦扬眯了下眼。

　　脑子里一念闪过，他扑到屏幕跟前，冲着麦急促地喊道：“等一下，别攻击！”

　　可惜为时已晚，三号艇上再一次射出了白光。

　　这是第二颗行星弹。

　　白光散去，出于泰伦联盟的人预料，墨点并没有像方才一样消失，而是不断变大，铺天盖地，转眼就到了跟前。

　　来不及后退，尤其是飞在最前面的三号艇。

　　负载着行星弹这本就不该由战斗艇装备的武器，翠鸟族人的船只速度受到了明显的拖累。他看起来似乎已放弃了后退的打算，反而挺着正在蓄能的炮筒，直冲向那来势汹汹的蜂群，应该是打算作最后一搏。

　　尚在酝酿中的第三道白光终于没能发射出去，而是和三号艇一起，搅碎在了黑色龙卷风里。

　　队伍界面里，翠鸟族人的头像暗了下去。

　　浦亦扬捏着屏幕边缘的手一紧。

　　背后捅刀的人丢了一条命，他心里却并没有一丝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