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宫》舒崇文

2、相遇成空（上）

　　三月二十二，欣德妃得安庆帝旨，回家省亲三日。荣府得圣恩亲准，为欣德妃操办寿筵。
　　嘉诺混在禁军中，带一统领的头盔，在荣府□□中到处行走。
　　欣德妃约了六族小姐们看戏。此刻，这些小姐们正带随身丫环前来赴约。
　　十七岁的嘉佑已脱去少年羞涩，长身而立，笑盈盈与每位到来的小姐都说笑一阵，言语中多是称赞之词。嘉诺在旁观察，虽不知二哥会看上谁，想来总会是这其中最出色的。
　　“方统领，欣德妃将在玉圆湖边设宴。二皇子希望方统领可领两人去那为小姐们记名。”一侍者从嘉佑那过来，对嘉诺吩咐道。
　　嘉诺知道这是刻意安排认识这些小姐的机会，便忙称是，带两人拿名册去湖边。
　　“荣府珍宜、珍婉。”嘉诺看了眼两个女孩，在她们的名字后做个记号。
　　“穆府惜媛、温媛、玲凌、玲欢、玲娟。”嘉诺目不暇接，穆府竟来了五位。
　　之后卫府、许府、白府的小姐们都来报了名字。嘉诺数数名册，十八位小姐，如今只差莫府的两位。
　　此时嘉佑正与一女子说话走来，见嘉诺，便道：“方统领，这位是莫府琬小姐，”目光投向莫琬身侧的另一女子，道，“莫府璇小姐。”
　　嘉诺稍微怔了下，才赶紧低头做记号。嘉佑没出声，只领这二位小姐去坐下。
　　待他们走远，嘉诺又抬头偷看莫璇，世间竟有如此美人！她面色清冷，一身白衣，好似空谷幽兰，独自芳芬。
　　于是盛宴开始，娇客们言笑晏晏，欣德妃每个每个瞧去，不时传召一二女子上前说话。至莫琬时，莫琬不知对欣德妃说了什么，欣德妃竟把她留坐身边，共享盛宴。
　　“莫府那二位真不简单。”嘉诺正无意识对莫璇发怔，忽听坐在前边的穆府小姐们低声道。
　　“恐怕莫府也就这两个上得了台面。”又一人讥讽道。
　　之后嘉诺不愿听了，他开始明白父皇要他来看看的意思。如今他是护卫统领，便缓步在场内行走，检查护卫们是否布置防卫周全。正察看中，欣德妃派人唤他过去。
　　原是宴席已散，欣德妃正领几个贴身丫环侍卫回房。她见嘉诺前来，便示意下人们远离，好与嘉诺说话。
　　“方统领觉得诸位小姐如何？”欣德妃笑道，“你是皇上派来的人，吾想听听你的意见。”
　　欣德妃声音不大，但嘉诺会意，只道：“诸位小姐各有千秋，卑职眼花缭乱，难分上下。不知欣。。。德妃娘娘有何高见？”嘉诺差点忘记以他现在身份，喊德妃娘娘的封号是大不敬。
　　欣德妃不以为意，笑道：“穆、许二家人才济济，卫、白二家志不在此，而吾荣家不敢造次，两位侄女还算乖巧懂事。看来看去，还是莫家的最得人心。”
　　嘉诺怎听不懂欣母妃的话？穆家、许家各五位小姐，虽是人才济济，但良莠不齐；卫家人最多，却只派了三位小姐来，而白家只来一位，看来他们都意不在王妃；荣家是欣德妃本家，按规矩她的皇子是不能再娶荣家人为妻妾，但应场面还是派出两个乖巧沉默的女孩。只有莫家，莫琬容貌普通，却能让欣德妃赐座，定是谈吐惊人；莫璇虽冷漠，但艳惊四座，其他十几位美貌小姐，一瞬间就被比了下去。
　　嘉诺正迟疑不答，却听欣德妃继续道：“今日吾也乏了，晚上就让二皇子主持个诗酒会好了；明天小姐们将献上才艺表演为吾助兴，方统领要好好观赏。”
　　嘉诺称是，退至一旁，待欣德妃远离。
　　傍晚果然热闹，中午不敢作声的小姐们也乘酒兴赋出几首佳作，叫好声一阵接一阵。卫府的素莲小姐独占鳌头，好不得意。嘉诺向来诗词不佳，对此道无兴趣，也就一旁百无聊赖地看他们吟诗作赋。
　　“白小姐这诗伤意太重。。。”嘉诺忽听见二哥在评论什么，口气不似刚才，便用心听了起来。
　　原来白府唯一赴约的小姐作了首哀诗，不符此刻情调，嘉佑正出声宽慰。
　　嘉诺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位不答话的白府小姐，又拿出怀里名册一对，原来她叫白蕴芳。
　　想引人注意，这招可用，但这是嘉佑母妃的喜庆日子，她真对王妃之位存心思吗？嘉诺蹙眉，心底有了计较。
　　忽听一人笑道：“白妹妹怎会存这般心思！这首诗写得巧，连我也差点唬过了呢！二皇子请看。。。”不知发生什么，人群中有一女子对诗指指点点，然后大部分人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去是首悲诗，其实喜庆得很，这悲中生喜、喜气洋溢的诗少见，才让大伙儿被她唬了，白妹妹真是玲珑心思。”那女子说得头头是道，连嘉诺也被吸引住，一眼望去，赫然是许家的文馨小姐。他记得许家小姐们总被她领着，此刻又如此说好话，应是个聪慧识大体的人。
　　嘉诺又瞧了瞧人群外的莫璇，她冷然站在一旁，仿佛是个世外仙子，不沾染人间烟火。嘉诺不知不觉看痴了。
　　或许是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莫璇回首看过来。嘉诺慌乱，赶紧背过身行走。他的心不禁多跳了几下。
　　嘉诺在荣府里乱走一阵，天色渐暗，他心想够久，又回到湖边宴会的地方。此刻诗酒会已散，还剩几位小姐在湖边聊天，其他的人早回房歇息。嘉诺没看见莫璇，多少有些失落。
　　他正觉没意思要离开，突然湖边传来“扑通”一声。他不禁停住脚步，向那边探看。只见几个穆家的小姐在那讪笑，而一个女童在旁对湖惊慌地大叫。
　　“要你出风头。”他听见有人这般说。
　　嘉诺心一沉，赶紧过去，只见一女子在水中奋力挣扎。他顾不得太多，连忙施展轻功跃向水中，把女子捞起。他把她抱住，又踏水回来。至岸边，女子大喘不止，所幸无事。
　　嘉诺心定，抬头再看，却发现穆家的小姐们已远去，随风不时还传来她们的讥讽声。嘉诺对她们越加厌恶，不由对怀里这女子生了几分怜惜。他这时才注意，这女子是刚才赋悲诗的白蕴芳。
　　一旁的女童扑过来，流泪喊道：“姐姐、姐姐！”
　　嘉诺一怔，不是白家才来一位小姐么？他仔细瞧了瞧这丫头，看上去十岁左右，生得端庄秀丽，与纤弱如柳的白蕴芳有几分相像。但这女童与白家小姐何种关系，嘉诺对此并不感兴趣。
　　“她没事，过一会就好。”看女童这般着急，嘉诺出声安慰。
　　女童擦掉泪水，忙说：“多谢统领救小姐之恩！请问公子大名，待奴婢禀明府内所发生之事，明日必有大礼答谢。”此刻她已镇静，完全不似刚才那狂喊“姐姐”的孩子。
　　嘉诺怎会稀罕这些？于是他答：“不过卑职分内之事，区区小恩何足挂齿。不过小姐此下周身湿透，还该早日换过衣衫，不要着凉是好。”
　　女童忙道：“公子说得是。可是这离小姐闺房甚远，小姐又正昏迷。。。”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嘉诺想想，便答：“可知道路？”这三日，六族小姐们都被安排在荣府内歇息，她初来乍到，又是个孩童，不知还记得路否。
　　女童点头说：“随奴婢来。”说罢转身就走。嘉诺横抱起白蕴芳，跟在女童身后。
　　白蕴芳全身湿透，又被他这样抱着走，虽说于理不合，但总归情有可原，不妨大碍。况且若真被什么人见到也没关系，早晚她都该是他的妃嫔。
　　嘉诺因这样想，倒并不在意。可奇的是荣府处处人来人往，而女童却驾轻就熟地行路，虽偶尔要嘉诺躲藏巡逻的护卫，竟一路无人发现地来至白蕴芳房前。
　　女童先去支开守卫的仆人奴婢，然后喊嘉诺进屋。嘉诺把白蕴芳放下，才见她已转醒，腮红如胭，惹人怜爱。嘉诺淡笑，说些谦卑有礼的话，便退了出去。
　　门口，女童在那守着，见嘉诺出来，便对他道：“请教公子大名，白府定备礼以答公子大义之举。”她态度谦逊，但语气坚定无比。
　　嘉诺一开始不解其意，后想到这样损白小姐明洁之事总归对白府不利，不拿些好处的话反令人疑惑他的用心。于是他道：“卑职方信。”末了，又说：“还未请教芳名，明日我也好知礼物是你送的。”
　　女童看住他，好半天不答话。嘉诺不明，也回望她，只觉她眼眸灵动，脸上笑意渐深。她这才答：“奴婢白蔚云。”

　　三月二十三，阳光灿烂。
　　嘉诺一早就开始忙了，送礼的、贺寿的、表演的，把偌大的荣府堵得水泄不通。多少达官贵人前来，他们相互问候，笑声此起彼伏。
　　嘉诺指挥护卫们维持秩序，查检来宾。他这才发现统领也是份不易之职。如今他只盼不要出事，让他的欣母妃好好渡过生日。
　　午宴上，各家小姐献上拿手的才艺，为欣德妃贺生辰。她们或歌或舞，个个使出浑身解术，希望夺人赏识。
　　嘉诺太忙，没多看表演，但穆府五位小姐齐跳的那支舞甚是好看。他叹息，如此佳人，可惜心肠太不好。
　　莫璇的独舞是最后上演的。嘉诺见她登台便停下手中事务，直直盯向她。果然她那一舞把天地间颜色都夺了去，世间唯余她一缕白。
　　“好！”舞毕许久，四座都讶然无声。欣德妃率先鼓掌，为莫璇喝彩。
　　嘉诺也渐渐从痴迷中清醒，他有些不好意思，也幸好混于围观的下人间，不惹人注意。
　　嘉诺松口气，却见白蔚云站在白蕴芳身后，面色平常，而眼睛却正对他笑。她飞个眼神看向莫璇，又眨眨眼睛回望嘉诺。
　　竟被这小丫头发觉了！嘉诺失笑，向她略一点头，表示他收到白府的礼物。
　　白蔚云也只轻微颔首，连忙服侍她家小姐。
　　宴后诸小姐都回房休息，荣府的侍从们开始收捡桌子，腾出地方，准备晚上正宴三十桌、副宴二十桌的酒席。
　　嘉佑支开旁人，带嘉诺去处安静地方说话。确信无人后，嘉佑才笑道：“诺，看你忙得，额上都是汗。”
　　这头盔遮住面颊，只露出额头和眼睛。天不算热，可这一身重甲披身，嘉诺早已汗流浃背。
　　嘉诺笑，自幼与嘉佑一块长大，两人感情很好。他随意擦掉汗水，就道：“二哥你觉得哪个比较好？”二人素来没规矩，嘉诺看不出嘉佑心意，索性直问来得妥当。
　　嘉佑啧啧道：“都不错，真想她们全是我的。我便东边吟首诗、西头瞧支舞，人生岂不快哉！”嘉诺又是笑。
　　嘉佑旋即正经道：“刚才说笑，若真这么多妻妾，我哪消受得了？还是一人一半，咱俩一同分享，岂不更加快活？”这哥哥，哪里正经过？嘉诺不禁失笑。
　　“那诺觉得哪个好呢？”嘉佑出其不意道。他态度随意，而嘉诺却心头一紧。他想着美貌无双的莫璇，却吐不出她的名字。
　　“我不知哪个最好，但穆家的那几个都不怎样，品行可耻。”他尽量诚实。
　　“哦？这我倒不知，诺是不是见到什么了？”嘉佑问。
　　嘉诺便把昨日傍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嘉佑。嘉佑听完，只笑：“嗯，她们真是愚蠢。”
　　嘉诺附议，又随意聊了几句，便要离开。总归他现在是个统领，不好在众人前消失太久。
　　可嘉佑叫住他，说有重要话要说。他的脸色不复刚才明亮，让嘉诺心惊。
　　“其实，母妃从父皇那得令抚养你后，就知你会做皇帝。”他话语里有些苦涩。“父皇虽在外人前对我宠爱有加，但他最关心的是你。这些是我两年前无意得知的。”嘉诺心道，怪不得他觉二哥这两年与他疏远了，却忽比他成熟许多。他本以为是入前朝的缘故，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父皇期望我们兄弟同手足，若将来有大事发生，也好相互照应。他要一切以皇族利益为上。若皇族自己不合，只会让外人平白得了便宜。” 他继续道，“将来这些事总会有人告诉你。我觉得，不如我现在讲出来好，以免他人造谣。不管怎样，诺，对我而言，你都是我的三弟。而我以后，定将保你周全；无论任何事，皆听命于你。”
　　说罢，嘉佑轻轻在嘉诺肩膀上一拍，一如很久以前他说要护卫这个弟弟时的举动。
　　嘉诺觉得他的心也被拍了下，一片感动。他自幼最爱这个哥哥，如今他这么说，是不想以后他为难。嘉佑不是没有对皇位的心思，只是若是嘉诺的，他不会争夺，反会维护三弟。
　　嘉诺从来不是个会表达感情的人。于是他点头道：“我知道，不过二哥为何现在说？”
　　“父皇的意思已然很明显，恐怕大哥不久就会掀起事端。再不说，反与你生了嫌隙。”嘉佑答。
　　嘉诺渐渐明白，却禁不住问：“母妃又如何知道？”欣德妃待嘉诺与亲生子一般，嘉诺早已私下叫她母妃。
　　嘉佑笑：“母妃早在生我时就知道了。”嘉诺还不清楚，只听嘉佑苦笑问：“诺，想想我的名吧。”
　　“嘉佑？”嘉诺答，但慢慢体会其中意味，只问：“父皇取的？”
　　“都不是么？”嘉佑懒懒答。
　　嘉诺默然。佑，相助也。父皇自二哥出生就没立他的意思。嘉诺回想欣母妃的淡然和善，忽然一凛：她对他好，总不过是希望以后他会对她儿子好。若万一发生什么，他从小与她建立的感情也可保自己儿子一命。
　　于是，他心如刀割。原来他自幼都是活在算计里的，而自己却对她真情以待。
　　怪不得，父皇曾骂他，惟有熙贤妃才是他母妃，他人都不配。
　　怪不得，父皇叹道，帝王只会被情累。
　　嘉诺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与嘉佑聊天。他暗自猜测，嘉佑应不解他母妃心意。否则他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嘉诺说欣母妃知道的事。人就是这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回热闹处，嘉佑很快就有事被拉走，而嘉诺眼见没他人在侧，便在不远的玉圆湖边找了个阴凉地坐。他心里很乱，此刻最想得到的是平静。
　　不知多久，嘉诺才发现，莫璇竟也坐在附近。她的侧面如羊脂白玉雕刻画成，几缕秀发随风摇曳，她美得把天地万物都隐了去。
　　于是他们默默坐了许久，直至莫璇清越的声音飘来：“你瞧了我许久。”
　　嘉诺不由面红，幸好头盔罩住他的脸颊，不使外人所见。他呐呐言：“你很好看。”
　　莫璇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撇回去，不理。
　　嘉诺尴尬，可却不舍得离开。挣扎中，没想莫璇又出声：“你有心事？”
　　她的声音真好听，嘉诺默赞，答：“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很烦恼？”她惜字如金。
　　“不，心有些痛。”不知为何，嘉诺不想瞒她。
　　她又许久不答，再开口，只道：“这样，就多看看湖罢。”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猜，谁才是女主？